图51 古代北美原住民残忍的成人仪式
说起20世纪,乃是有计划地进行集体屠杀的时代,也是细菌战和核试验的时代。毒药的使用,也扩大为集体规模。
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契机,毒气开始在现代战争中使用,掀开了集体屠杀的序幕。此外,镭、铀和放射性粉尘的可怕毒性,将会在未来造成何等悲剧的事件,我们完全无法预测。
当然,个人使用铀的情况很少见,但也并非绝无仅有。
1951年,一位名叫阿方索·特萨达(Alfonso Tessada)的墨西哥富豪在当地去世。他的尸体呈现出动脉硬化的状态,很难进行防腐处理。一开始,他的死因被判断为砷中毒,但再次解剖后,曼努埃尔·桑多瓦尔·巴利亚塔(Manuel Sandoval Vallarta)博士在他的体内发现了4毫克硝酸铀,这让事情变得非常严重。因为要获得4毫克硝酸铀,需要高达18万比索!
这种毒药,没有足够的资金根本不可能使用。但可供20世纪的专业投毒者使用的毒药,可谓种类繁多。
比如杀虫剂、氰化物、病原体(病毒)和医药品等。这些都是完全现代化的毒药。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讨论这些,但它们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为人所知。
毒药学领域每年都会增加新的毒药品种。而让毒药学家惊讶的是,这些毒药其实从古代就一直被地球上的未开化民族使用着。这类既旧又新的毒药中,箭毒就是一例。
一些未开化民族以弓箭、吹箭为唯一武器,等于用箭代替枪支、大炮。说到箭毒,东印度原住民使用的士的宁,以及西欧高卢人使用的嚏根草(毒液以藜芦碱为主要成分的毒草)广为人知。其实有一种特殊的箭毒,是美洲印第安人使用的“克拉丽”(Curare) 。
可惜,文明世界很难获得关于箭毒的知识。揭开覆盖在原始民族共同体之上的神秘面纱是非常困难的事。也许直到今天,生活在非洲、东南亚、南美的原住民,依然会在狩猎和战斗中使用涂抹了毒液的弓箭和吹箭。
箭毒的采集方法只有酋长和一部分巫师知道,除了自己的后代以外,绝不外传。在某些部族之间,谈论箭毒的制作方法是禁忌。
图52 古代墨西哥阿兹特克人的活人献祭。巴亚尔(Bayard)绘
如前所述,在众多的箭毒中,南美原住民使用的一种格外引起我们的兴趣。这种好奇从16世纪末沃尔特·雷利将其带到欧洲时就开始了。原住民使用这种毒药,是将其作为神明惩罚罪人的工具。
作为探险家而久负盛名的、歌德和席勒的好友——德国科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就是无意中让装在壶中的“克拉丽”流进了自己被虫子叮咬的伤口而毒发身亡的。他的同伴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因手指的伤口沾到这种箭毒而死。此类事件在过去的探险家之间掀起了恐慌,让箭毒名声大噪。(这部分内容基于伊泽凡人的著作《毒》。)
而且,“克拉丽”进入体内时,完全不会感觉到痛苦。因为肌肉中的运动神经末梢会被麻痹。中了“克拉丽”的动物未出现明显的症状便会倒地不起、呼吸困难,很快就会死亡。有趣的是,内服“克拉丽”并不会中毒。所以不仅中毒毙命的动物几乎没有什么痛苦,人类吃了它们的肉也无大碍。
最近,作为间谍在苏联被俘并被遣返的美国U2战斗机事件中的飞行员持有“克拉丽”注射器的事情,引发了话题。间谍携带用于自杀的毒药,一直以来都是很常见的事。但携带“克拉丽”则非常罕见。
其实,被注射了“克拉丽”的人只是会一动不动,还没有真正死亡。毒素在筋中的浓度,更准确地说,是毒素在筋和肌肉之间的浓度关系会导致麻痹,因此,只要没有进入血液,就不会轻易死亡。(所以狄克森·卡尔的《红寡妇血案》中,就有为了将其混入血液而利用牙龈出血的桥段。)
克洛德·贝尔纳研究了“克拉丽”的作用原理。他发现染上“克拉丽”的肌肉会对神经刺激做出反应,从而证明了它可以直接让肌肉兴奋。这是第一次用毒药解决生理学问题。
提取出“克拉丽”的植物是同属马钱科的藤蔓植物,毒素包含在树皮及木质部分。生活在圭亚那、巴西、秘鲁、亚马孙河流域的原住民很清楚这种植物的可怕之处。
图53 巴西原住民的食人场面。16世纪版画
有趣的是,原住民在调制这种毒药时,会举行祭祀一样的仪式。被称为“毒人”的角色会主持祭祀。他们会在锅中持续沸煮毒药,所以有毒的蒸气会不断散出。其他人必须远离制作地,但必须有一个人留守照看。一般来说,这个任务都由老妇人承担,也就是为整个部族而牺牲。等毒药制成,人们聚拢到锅边时,老妇人一般已经死去了……
作为大规模屠杀的时代,20世纪还有一个特征,那就是随着技术的发展,毒药造成的事故数量也在持续增长。1957年,巴黎由中毒引起的事故就有1915起,纽约则有7000起。
这种进步的残酷代价散落在现代生活的角角落落,与各种有害物质相关。无知的孩童、鲁莽的大人,都无法避开吸收到这些有害物质的危险。
城市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药品、催眠药、镇定剂就属于第一类。接下来,是出于延长食品贮存时间,或让食品外观漂亮的目的而添加的有害物质,比如人造色素、防腐剂等。第三类,是最近在日本杂志上也掀起了话题的厨房用洗洁精、金属抛光液、酸类日化。
第四类,就是其中最恐怖的农药和杀虫剂。实际上,这类物质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造成了数量惊人的集体死亡。
千叶大学的小林龙男氏说:“近年来在日本,为了驱虫,也散布了各种有机磷化合物,例如特普(焦磷酸四乙酯)和对硫磷。此类农药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成为各个地区的问题。”谈到这一点,一些读者也许会注意到,以葡萄酒中混入农药的集体杀人事件为开端,特普造成的谋杀、自杀、意外死亡事件经常登上报纸的社会版。
工厂的烟雾、残渣会污染空气与河流,排放到土壤中的铜及放射性物质也对现代生活造成了可怕的影响。随着科技的进步,地球的每一寸土壤和水源都不再干净,真正可称为“自然”的事物越来越少。
如此一想,比起过去只要应对一个洛库斯塔或一个布兰维利耶夫人,如今在现代文明之下的我们,全部的日常生活都如受了诅咒一般,暴露在多种多样的毒药危险当中。
有一个毒杀案例中的犯人非常具有20世纪的特点。1959年11月,一名在慕尼黑“自由欧洲电台”工作的默默无闻的职员,试图在食堂的盐罐中放入一种名为“阿托品”的生物碱以一次性杀死一千两百名员工。这起事件到最后都是个谜,试想一下,布兰维利耶夫人和洛库斯塔这种旧时“声名显赫”的毒杀犯,会犯下这种难以追究责任的大规模谋杀吗?
投毒者的精神也好,按下原子弹和导弹按钮的机械服从者的精神也好,好像都发生了非人性的异化。降生在这个技术时代的毒杀犯变得默默无闻,他们的责任也在被消解。这就是20世纪的特征。
就像过去精巧的手工制品让位于索然无味的工业流水线制品,昔日声名显赫的毒杀犯们的娴熟技巧也正在我们眼前消失。
随着投毒者的精神承受力不断增强,使用的毒药也更加复杂。让我们在此引用科恩-阿布雷斯特(Kohn-Abrest)在《毒理学概论》( Précisde de toxiologie ,1955)中的分类法:
1.气态毒药(一氧化碳、刺激性气体、毒气、混合气体)
2.挥发性毒药(酸和氰化氢化合物、氯仿及其衍生物、苯酚、二硫化碳、苯、硝基苯、苯胺、醇、醚、醛、汽油)
3.金属类毒药(砷、硒、锑、汞、铋、铅、铜、银、铂、镉、锌、锡、铝、铁、锰、铬、铊、镍、钴、镁、钙、锶、钡、镭)
4.酸、腐蚀剂、防腐剂(硫酸、硝酸、盐酸、氯酸盐、次氯酸盐等;碘、溴、硼酸、硼酸盐、过氧化氢、过硫酸盐、有机酸)
5.生物碱、糖苷,以及用与生物碱相同的方法提取的毒药
这套分类结合了最近的一些发现,非常出色。但是知识是不断进步的,恐怕再过一些时日,这套分类也必须大加修改。
尽管知识在变化,但毒杀犯的心理却没有变。生活在20世纪这个巨人时代的投毒者所持有的动机与中世纪时没有太大不同。换句话说,驱使他们采取行动的动机仍然是黑暗的情欲、利己之心、复仇以及嫉妒。
甚至在20世纪中叶,还有人在进行类似中世纪巫术一般的行为。
前文提到过,有一位德国农民,因为相信不足月出生的女儿将来会成为女巫,而将自己的女儿杀死。事实上,这并不是唯一的特例。
占卜师、巫师和庸医们不仅在农村,也在文明国家的都市中游荡,试图向人们兜售接近剧毒的药品或奇怪的草药。三流色情杂志的广告页夸张地宣传着春药和壮阳药,这也自古至今从无变化。
有这样一个故事。1955年,法国一位有四个孩子的精神病母亲,毒杀了与前夫生下的儿子。她模仿儿子恋人的字体,写信给正在服兵役的儿子,还随信附上了装有苯巴比妥的小瓶。瓶身上写有“婚姻之夜”,里面的液体像春药一般的呈粉红色糖浆状。信上写道:
亲爱的罗波尔:
想我的时候,喝下这饮料吧。这是爱情的良药,拥有非凡的效果。喝下它,您会更爱我,您会被幸福包裹。我已经喝过,做了非常愉快的梦,拥抱着您的梦……
苯巴比妥是一种巴比妥酸,会引起中枢麻痹,也被称为迦地那、鲁米那。虽然经常用作安眠药,但如果过量就会致死。罗波尔将其视作春药一饮而尽,如母亲所期望地走向了死亡。
这类话题还有很多。比如1958年,一位年轻的美国寡妇因毒杀罪行坐上了电椅。她是西印度群岛邪恶伏都教的追随者。他们燃烧着黑蜡烛,用献祭鸡来诅咒敌人。因为她确信自己的行为绝不会被发现,所以用砷毒杀死了两任丈夫、婆婆和自己九岁的女儿。
还有肯尼亚的一个秘密组织购买了大量灭鼠剂,让居住于该地区的欧洲殖民者陷入了极大恐慌。秘密组织也好,邪教徒也好,狂热信众也好,总之为了迷信而实行的犯罪今后也不会消失。
接下来的故事,展示了毒药和巫术之间的奇妙联系。用于伏都教仪式的玩偶会从海地出口到美国。然而,购买这种玩偶的人必定中毒。在佐治亚州的亚特兰大,有五十名触摸了玩偶的学生感觉异常。虽然有迷信说玩偶会带来不幸,但人们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事。因此,美国卫生部怀着疑问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这种玩偶是用一种腰果(印度产的豆科 [1] 有毒植物)制成的。
玩偶的头上浸满了腰果油,并挥发出有毒的气体。在摆弄玩偶四五十分钟后,人的皮肤就会变色。此外,玩偶的双眼还含有一种叫作“红豆碱”(abrine)的毒药,可以轻易杀死一个孩子。当然,这种玩偶立即被美国卫生部禁止出售了。
下面我想介绍一些有关氰化物(包括氰化钾)的信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谈到。
古埃及人经常用从桃花中提取的氰化氢毒杀君主。但当时的氰化钾与现在通过化学手段提纯的氰化物,在毒发症状上有很大不同。
只要是化学上的纯净的氰化物,任何一种都可以当场致人死亡,即使只是很小的剂量。现代的自杀者和杀人犯之所以喜欢这种毒药,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氰化氢的致死剂量为50至100毫克,氰化钠为150毫克,氰化钾为200毫克,可以确保在服毒后五分钟内立即死亡。空气中氰化氢的最大允许浓度为10 ppm 。
在奥尔菲拉的时代,还很难提取纯粹的氰化物,因此它的危险性也比较低。杀死拉斯普京(Rasputin)的凶手是否拥有这种毒药的非完整样态呢?总之,他们没能毒死拉斯普京,最后不得不用银质烛台打死他。
据说使用氰化物需要精细的手法。为了让对方服下毒药,投毒者一定要确保不出现细微的差错。因为氰化氢有一股巴旦杏一般的奇特臭味 ,放入口中会对黏膜产生强烈的刺激。在这一点上,帝国银行案的犯人使用了毒杀史上前所未有的巧妙技巧。
根据对受害者胃内容物的分析,帝国银行事件中,犯人使用的毒物肯定是氰化钾或氰化钠。原本,根据松本清张等人的说法,这种毒药在原陆军研究所制造,与特殊的速效毒药丙酮氰醇非常相似。
不知真身为谁的罪犯(此处我们避免认定是平泽贞通 ),递出了东京都防疫课官员的名片,在银行结束营业后进入,将毒药作为预防痢疾的药物,让十六名银行职员服下。
犯人还称:“如果这种药物接触到牙齿,会损害牙齿的珐琅质,因此我将教各位如何饮用。”说着便伸出舌头,用中段将药物卷入吞下。
所有店员都跟着喝下后,发觉这种药的刺激性非常强,就像一个不能喝酒的人喝了烈酒一样,胸中感到灼烧。一些幸存者说:“它闻起来有汽油味,沾到舌头很辛辣。”另一些人则说:“它闻起来有点类似氨的臭味,呈淡黄色,很苦。”
此外,1954年,比利时埃格蒙特事件中,吃下含有氰化氢点心的受害者也做出了类似的证言:
“味道和汽油接近,胸口灼烧难耐。会让下巴肌肉突然僵硬,什么都说不出来。让人忍不住弯腰呕吐。”
因为氰化物中毒很难抢救,所以此类事件幸存者的证言尤其珍贵。
但是,氰化物因个体差异会呈现出不同的毒发症状。所以用氰化钾自杀并非总能成功。
拉斯普京喝下了足量的氰化物却没有死。而纳粹战犯赫尔曼·戈林将氰化钾用玻璃胶囊藏在腹部皮下,在被执行死刑之前于拘留所中成功自杀了。
另外,德国细菌学家赫尔曼·沃拉兹 曾将破伤风真菌附着在妻子的牙刷上而杀死了她。遭到怀疑后,在1959年他又企图用氰化钾自杀,但没有成功。
最后,让我举一个例子说明处理氰化物会有多么麻烦。1960年1月,在英国的一个村庄,装满总计136千克氰化物的三个箱子,从卡车上翻滚下来。
紧急事态立即蔓延,警察赶赴现场。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打开了,当中的氰化物足以杀死一百万人!
警察不得不用大量的水去稀释氰化物的浓度,并不断倒入中和剂。万幸的是,没有出现受害者。
[1] 腰果( Anacardium occidentale ),原文作“カシュー”,为漆树科植物,并非豆科(原文作“まめ科”),疑原文讹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