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罗伯特·亨利
1923年6月

很多学生期待我出这本书，所以我将只言片语集结成书。我没有花精力让它的行文更符合书的规范。书中观点呈现的方式更像是挂在墙上的画，想看的时候看上一眼，不妨把该书当成还有些借鉴意义的速写。如果这些观点对你有借鉴意义，鼓励你独立思考，它就发挥了它该有的作用了。书中不乏重复之处，有时同样的主题从不同角度出发，与其它事物联系着被重说了一遍。最后的索引部分完整地填补了缺失的篇幅、片段以及标题。我并不是要别人同意我的观点或遵循我的建议。如果他们不同意，反其道而行，也没什么关系。书的主题是美或幸福，人们对美和幸福的追求是见仁见智的。

真正理解了艺术便知道，艺术是任何人都会涉及的领域。

简而言之，它指的是将任何一件事情做好的能力。它并非外在、附加的事情。

一旦一个人心中的艺术家被唤醒，无论他从事何种职业，他都拥有了发明探索的能力，变得大胆、敢于表现自我。他引起大众的兴趣。他掀起波澜，他扰乱人心，他启发心智，他带来更深的领悟。这些不是艺术家的人合上的书，他打开给你看的，是未完待续的篇幅。

世界没了他阻滞不前，世界有了他便美好起来；因为于己于人，他的存在都值得体味。艺术家不必为画家或雕塑家，他可以使用任何媒介。他只需要挖掘作品本身的金子，无关外在。

一个国家不是因为有了艺术博物馆就能成为艺术国度。艺术精神所在的地方，才会产生艺术珍品，艺术博物馆才会不乏宝藏。同时，艺术创作的过程令人幸福。艺术关乎平衡、秩序、事物相对价值的判断力、生长的法则以及生活的节制有度，所有人都向往这些美好的事物。

艺术学子的担子并不轻松。很少人能勇往直前，锲而不舍。很多时候你要下定决心，守住寂寞。我们渴望他人的体恤与陪伴，这总是比孑然一身来得容易。但唯有孤独，让你认清自己，让人活的有深度有广度，不会随波逐流。为此要付出代价。倘若你做到了，你舍弃了一些，但也收获了一生的幸福。

珍视你的情感，永远不要低估它。

人活于世，并非为了重蹈过去。

我不想把我所知道的教给你。我想去激发你，由你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我在办公室里面对着你，借由着你我也在补充我自己。

了解艺术先辈的生平事迹。了解他们是如何作画的，但不要拘泥于他们建立的范式。他们的范式好归好，适合他们自己。他们创造了自己的语言，你也要创造你自己的语言。他们对你大有裨益。过去的一切都可以化为己用。

艺术学子从一开始就要有大师风范，也就是说，无论他现在有什么本领，都能成为精通这门本领的大师。现在是大师，未来也会是大师。

小家子气或优柔寡断的人断然创造不出激发心灵的艺术。艺术是在内心澎湃的状态下诞生的，艺术作品也荡漾着这种正面的气息。

动手画之前，深思熟虑还不足够。画笔触达画布的瞬间，不偏不倚的那一刻，艺术家进入了艺术空间，画境即心境，有的人懂得其中玄妙，审视它，解读它，包括艺术家本人回过头反观，可能也后知后觉地受到了震撼。

要想引起大众的兴趣，艺术家先要对自己感兴趣。他感情强烈，思考深刻。

真正思考过，才能遇见自己，由表及里。自然在他面前展开，他专注地观看，痛快去感受，有意无意间，每个笔触都准确地传达了他当下的精神状态。

速写猎人在人群中快意穿梭，流连于城市与郊野之间，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每一个角落，凭着心意停留——他可以没有目的地地随心而往。他随遇而安，并不会匆匆错过所爱之物，他会为此驻足，进一步了解。他带着速写本、一盒颜料、几个小调色板，把它们塞在口袋里，或者放在绘图板上，他用手头的这些工具将所见快速记录下来。正如猎人，有时猎中，有时错失。他追寻着他爱的事物，试着抓住它。他的猎物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没有猎人的眼睛发现不了的猎物。猎人学会了如何观看，如何理解，学会了以此为乐。

这样的光景还在记忆里，那游离在人群中边看边想的日子啊。那些速写去了哪里？有些堆成一摞，灰尘满面，有些得意之作被镶上了画框，有些激发画家创作出更大幅的作品，有没有比速写稿更好并不好说，但当时陶醉其中的状态与感悟沉淀了下来，成就了我们的作品，影响了我们的一生。

不要担心遭遇拒绝。任何能人都要经历这一步。不要因为作品一次未被“接受”就当成一回事。你越强大，你的表达越自我，作品越不可能被接受。记得，画画的目的不单是参展。让画作挂起来当然不错，但你是为自己而画，不是为了评审团。我被拒绝了很多年。

大展身手吧孩子！别只想着画好风景画。把你眼中景致的味道呈现在画布上，画出你体会到的乐趣、巧思。

很多人都能画出色彩甜美、色调漂亮、构图合理的风景画，像模像样的疏阔的笔触，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

库尔贝（Courbet）的每幅作品都透出其人、其思、其情。

每位艺术学子都应该把自己的发现以某种形式记录下来。人们都希望通过这些片段，积少成多。没有人能一步到位，但总可以记录下点滴进步，毕竟这些记录都是为了打磨出完整的作品。一个人留下的东西，足以成为他人借力的登高石，或是警告他人避开的绊脚石。

艺术学子不是一个孤岛。他属于伟大的同道帮，与他的同道血脉相通。他有取有求。取和求，都是得。

艺术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理解与知识的神秘纽带。这些纽带属于伟大的同道帮（Brotherhood）。同道帮里的人彼此认得，时间与空间也无法将他们分隔。

这个同道帮十分强大，成员众多。他们遍布各地，跨越古今。他们是不朽的。有的人注定是其中一员，有的注定不是。他属于同道帮的那一部分永不磨灭。

同道帮的作品不流于表面。机构可以建立壮大起来，它们也可互相摧毁。政治家拆东补西，为求保持现状。无论现实表面上如何进行，同道帮都稳步前行，是谓人的进化。让表象自我毁灭，同道帮重新再出发。无论这些机构表面上多么强大，无论法案如何书写，如何在表象上拆拆补补，真正的变革来自同道帮。

倘若你唤醒了心中的艺术家，你会更亲近格列柯、柏拉图、莎士比亚和希腊圣哲。

有的书，读上前几段，你就知道你遇上了一位同道。

街上的行人与你擦身而过，有些人注定与你同类，有些人不是。

莱昂纳多·达芬奇有一张素描。我走入了画境，我目击了作画的达芬奇，目击了他的焦灼，我与他相遇在这张素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