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福布斯·沃森
（Forbes Watson）

罗伯特·亨利吸引了一大批热情的追随者，在美国画家当中无人能及。亨利于1929年7月12日离开人世，他纯粹的艺术人生在这一天画上了句点。

亨利是位启发式的教学者，语言沟通天赋极强，他深富人格魅力和感染力，他的学生都十分崇拜他。

不仅如此，亨利热情地相信艺术与人生密不可分，他认为艺术不光是艺术从业者或艺术学子涉猎的领域，而是所有人都该关心的问题；他留居法国作画的经历便是他观点的明证。

亨利桃李满园。他追求艺术的随性而至，以此为最佳境界。他总是试图发挥与生俱来的才华。他非常尊重美国的艺术观，也是这样渗透给他的追随者的。他介绍法国艺术，但并不鼓励大家模仿。亨利没有极端的民族主义情怀，他教给学生艺术家要自尊自爱。用美国人的目光审视美国的素材，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尽管亨利倡导美国本土派艺术，他却是第一位将19世纪璀璨的法国艺术大力引入美国的艺术家。很难相信，若干年前法国艺术还没有渗透到纽约，如今已快速盛行开来。纽约当年还不是世界的金融中心。当年人们对法国画还没有如此高价大量的购买热，对巴黎艺术的收藏10年前也没有这么高涨，而现在，法国艺术却已经在美国社会掀起了狂潮。

有趣的是，尽管在亨利之前，像威廉·蔡斯（William Chase）这样的美国画家和美术讲师已经将欧洲艺术的消息传达给学生，比如马奈、德加等，但却是亨利这位最伟大的美国新艺术派倡导者，首次将19世纪后半叶的法国美术大量介绍给美国的学生，并且让多位古典大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比如弗朗茨·哈尔斯（Frans Hals）、戈雅（Goya）和埃尔·格列柯（El Greco）。

其实在亨利教学生涯开始前，蔡斯就向学生介绍过格列科，与蔡斯同时代的画家也知道格列科。但亨利远比蔡斯更有感召力。他介绍起来热情洋溢，魅力非凡，向这些求知若渴的年轻一代发表他的远见卓识，他是真正起到深远影响作用的第一人。大家都被亨利的魅力折服，这些学生在他面前，殷殷盼望他口中吐出的真知良言，他对艺术的投入程度也深深感染了这些学生，是其他艺术讲师所不及的。要了解这些学生，才能明白，为何这些年轻的画家对亨利课堂以外的艺术世界茫然无知，却对美术怀有如此的热忱。为了消除无知，亨利要帮助这些学生打开眼界，探寻艺术的根本性意义。但他并不提倡让学生去模仿过去的艺术或伟大的当代法国艺术。

现在的人很难理解，很多师从亨利的年轻的男男女女们，虽然对美术怀有极高的热情，但也是第一次从亨利口中听到像杜米埃（Daumier）、马奈、德加、戈雅等人的名字。不禁让人怀疑，他们当中缺乏基本美术常识的人，后来是如何从事美术行业的。亨利不是为了向学生灌输思想，他寻求的是学生身上与生俱来的才华，哪怕他现在还是块璞玉。未经过训练的学生，就让他们保持天真和无知，哪怕充满对美学的误解也不要紧。亨利不关心你的外在穿着和不修边幅，他看重的是学生对生活而不是艺术的最初的感受力和人的潜能，为此他不惜费心费力也要去挖掘学生的潜力。

当亨利的课堂掀起热潮之际，宾夕法尼亚美术学院已经在讲印象主义了。特瓦克特曼（Twachtman）将印象主义的光学理论传授给艺术学生联盟的学子，他于1902年逝世。但特瓦克特曼不善言辞，对教书热情不大，只有极少数人能领会他精妙的艺术创见。反观亨利，如我所说，他是启发式的教师，拥有卓越的语言沟通才华。

亨利对印象主义背后的科学原理丝毫不感兴趣。漫溢在金黄色阳光下的风景对他没什么吸引力。印象主义对艺术最大的贡献，也是亨利所感兴趣的，是印象主义带来的耳目一新的视角，即用不带偏见的非学术性的眼光来审视日常生活和当代景观。

亨利的学生哪怕生活艰辛，也毫无怨言。他们高举亨利传递给他们的理想，毫不妥协。我还记得当时我和亨利的学生坐在联合广场的长椅上，他们热烈地探讨着亨利那晚给夜校学生讲的话。他们讨论得如此激烈，外人可能无法相信，这群年轻人终日耕耘，在亨利的班上作画数小时，在公园的长椅上睡觉，因为他们拮据到没法租个房间过夜。

今日的我们很难理解，当年的年轻画家开展览的条件多么差。艺术的消息在当年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广泛传播。艺术交易商也没有争相挖掘默默无闻的天才型画家。正式的大型展览只青睐那些反复获奖的人。今日那些无法将作品递出去的人还是有不错的发展，对馆藏和私人收藏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只要是这些不温不火的所谓专家控制了展览，年轻独立的美国艺术家就无缘展示他们的作品。官方人士都讨厌亨利，因为亨利对他们的攻击是不带私心的。他不是为美术理论或自己的利益抗争。他只是想为那些年轻独立的美国艺术家从保守主义者手中争取到公平自由的机会。

亨利和他的朋友学生们发起了第一个美国独立展览，也是当今独立协会的前身，参展的画作含金量很高，现在已经成为很多收藏家和博物馆的藏品，但这些艺术家当年出了独立协会的大门，是找不到展览的平台的。

亨利对推动当今自由开放的艺术环境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亨利的学生遍布美国。听过亨利教诲的男男女女从他身上学到了尊重表达的自由，他们不会忘记他的教诲。

无论为人为师，亨利对美国的贡献都是无可估量的。他的时代里，美术界官方大权在握，深深钳制着年轻人的发展和独创力。亨利为自由抗争，鼓励学生战胜官僚制度。

《艺术的精神》涵盖了亨利的整个教学体系。为了保持书籍的完整性，他找出自己的笔记和23年的书信往来。该书充满了他的个性色彩，了解他的人马上就能认出他的语言风格。该书不仅意在教导，更在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