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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先生绘事丛录

王个簃

吴昌硕先生,生有异禀,八岁能为骈语。甫冠,彻书史。所居为安吉鄣吴邨,峰峦环匝,竹木萧森,俯仰其际,辄生遐想。既一发于诗,复衍为图,先生绘事之兴趣,实肇端于此。

年十八,丁洪杨之变,盗贼蠭起,岁歉不得食,遁穷崖幽谷中,先后三稔,几死者数。乱定返邨,邨人死徙殆尽。先生至是穷益甚,而志益坚,乃更博涉典坟,穿穴今古。尝徒步百里外,与名宿施旭臣质疑问难,风雨往还毋间。既复肆意金石之学,力求骏质,不务纤巧。于是落笔纵横疏宕,有大家风,是可以见先生问学根柢,全从艰难困苦中出,故于绘事造诣,遂轶众伦也。

二十许,携一箧北游,所至争相延揽。吴中士大夫,如吴清卿、吴平斋、潘伯寅、金铁老辈,莫不重其学行。交游既博,闻见益多,先代名迹,无不历览。于是于山水而外,进研花卉果实之属。先生尝曰:“余三十后始学为画。”谓前此所为,尚未勤也。

先生既嫥心绘画,与一时作手相酬酢,胡公寿尝语先生曰:“君嗜画苦迟。”任伯年则曰:“胸中有才华,笔底有气韵,何虑迟为!”杨见山亦云:“画不从画出,而造基于诗文金石,积水厚力,能负大舟,是知参上乘禅者也。”并时有金心兰,以画梅名一世,见先生画中疏枝清冷,辄援毫涂改曰:“必如是,方中格度。”然窥先生之意,颇欲独辟畦町,力空依傍,尝引朋好之言自励也。

先生与杨见山、任伯年踪迹尤密,每有所作,必邀任伯年评骘,而杨见山辄题诗相称美。先生尝言任伯年意气萧散,为人作画,有涉数稔不报者,见先生至,辄欢然道古,款留竟日,兴到掷笔,举以相赠。然家人颇不乐宾从,妨其时日。任有岳母,恒坐牖侧,事针黹,见客至,则双目从靉霴上瞯人,若有不豫然。然先生曾不为之止足也。

先生作画不拘派别,凡古代名作,率细心玩索,采撷精英,其构局傅色,用笔之有深嗜者,尝刻意求之,究其玄不泥其迹,故含情幽邃,取境虚灵,非所谓领略古法生新奇者欤!至其画中有诗,尤是难能可贵,沈寐叟言先生“胸蟠万怪”,岂虚誉哉!

所作花卉,用笔苍劲秀逸,略似青藤白阳,而古拙深厚之度,则更溯元宋而上,迄于武梁祠画像,变化之神妙,更非专事绘画者所可几及。其题署尝曰师陈玉几、李复堂、吴让之、张孟皋,盖偶涉其趣而已,非真举一切而效之。或有指一画而语先生曰:“是不曰师某!”窃谓某无此精撰也。先生笑曰:“我意偶寓于此尔。”亦可以见先生之不自衒其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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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兰石图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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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十二洞天梅花册》之五

先生作画之先,无所构思,辄引觞兀坐,摊卷豪吟,兴酣伸纸,顷刻尽十余帧不倦,然或累数日不作一画。尝曰:“画随兴至,非若机械之能按时效绩也。”故境界高旷,不与人同,所谓寓有法于无法,而其法恒超乎象外,与古所云胸有成竹者不类,殆纯合胸襟书卷,植本养机,以成其趣,正与论诗所云妙在可解而不可解,使人于能不能之间求之。

其构思既不与人同矣,而用笔又长于控纵,简而劲,秀而润,偶参篆籀古隶笔法,气势雄沉,格力高浑,人或叩其用笔之方,则曰:“我作画数十年,未尝琐琐求之。”盖指肘神于变化,不期然而然,殊非龂龂于点画转折间以自得者所可同日语也。

用墨则干湿并施,浓淡悉任自然,故其气韵清妍沉郁,深得古人所称“润含春雨,燥裂秋风”之妙,而垢中见净,净中蕴垢处,尤非寻常辈所测其趣也。

傅色不趋时尚,独以古艳为主,一花一叶,必有微细之研讨;色与色有呼应,有主衬,一色之中,变化繁多,不重粉以为丽,独调墨而增妍;淡点浮光,浓痕翳荫,一扫前人俚鄙平滞之习。余若点苔钩筋,着蒂写心,要皆视地位运用,有以补苴一隅者,有以绸缪全局者,或繁或简,或重或轻,初无定法,唯无定法,乃无门径可求耳。

其署款题句,少仅一二字,多至数百言,皆视气局若何,信笔疾书,于画有相互之增益,即字体之巨细楷行,以及文词之庄谐,皆与画攸关。先生题句,自为者居多,偶录昔人句,亦精当有味,或所画非并时景物,而题识辄多妙语。

先生作画,风致大类昌黎。为文元气氤氲,不支不蔓,力辟排比,务求错综,亦浮夸,亦谨严,先重篇法,次及章句,先生亦尝云:“画宜胆大落笔,细心收拾。”所谓胆大落笔者,即回旋篇法也;细心收拾者,即追章琢句也。故先生之画能于荒率中见精微,浓郁中见清远,含煦极博,在画而不在画也。

东人之重先生画者,佥称先生之画有生动之气韵,与高尚之风格,文人画中罕其匹俦,故不惜出重值竞相罗致。而十年前,西人某氏,亦有评语曰:“先生之画,用色用墨,有不可思议之秘。”可知非同文之邦,亦有一斑之领会,而各国鉴赏家及博物馆,近日来征者亦渐众,将见先生绘事流传遍宇内,而声名洋溢愈久弥芳也。

先生之画,以松梅菊竹兰石为最多,杂卉翎毛乘兴为之,山水风格极高,然不恒见。人物最稀,自写像二帧,萧闲简古,能以笔墨中想像风怀;尝以一帧赐余,余藏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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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昌硕《自画像》

先生与诸贞壮接纳甚深,贞壮来,辄索画,见壁间新制惬心者,即攫去,初不问题署为何人也,故先后多至百余帧。余若朱彊邨、王一亭、刘翰怡、况夔笙、王病山、庞莱臣诸故旧,各有精本什袭珍藏也。

学先生画者,前有陈师曾、李苦李、赵云壑、刘玉庵,后惟诸希斋、汪英宾。而陈师曾更长于变化,所获独多。先生之子藏堪、东迈,或工花卉,或擅山水,各得先生之一体。藏堪画尤为时人所推许,流入东国者亦夥。藏堪之子瑶华,亦知承其家法。余事先生五六载,自惭愚鲁,未有所就,惟念今日举国私淑先生者,不可胜计,风气之转移,将见速于传邮,为就余所知先生生平有关于绘事,缕晰言之,俾读先生画者,咸洞然于先生绘事外,别有事在,而学先生之画,取径当更于笔墨外求之也。

(《逸经》,1936年第14期) Q5CSHhLChYjiBYTvSn4G7CYPCQSJNeVLr1GNJklzFOscavyhO0p0AbnByfOIgT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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