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山坳是台来花草原最偏僻的地方,连狼群都不愿意光顾。尼玛安全工作做得好,泥房子就像一个封闭的大容器,把人、犬、羊的气味完全封闭在里面了。
山坳里透着荒野的气息,狼群与山坳擦肩而过。
一天一夜过去了,泥房子里的草料没了,小羊把吃剩的草梗又捡回嘴里,慢慢咀嚼着。玛喇勒和黑头抬着大头,嘴巴轻轻反刍,目光落在尼玛身上。娜布其一直守候在门后,用后腿当坐椅,不时看一眼尼玛。
尼玛看了一眼外面,周围静悄悄的,天空中连个飞鸟也没有。尼玛来到门前,抽掉门闩,门“呼”地开了,一股强劲的寒风吹了进来。娜布其第一个冲了出去,一瘸一拐来到雪堆前,一边转一边闻着雪堆,雪堆完好无损。娜布其放心了,转身向雪丘上爬去,娜布其艰难爬上雪丘,放眼望去,天地间白茫茫的,晃得老牧羊犬睁不开眼睛。娜布其低下大头,嘴巴紧紧贴在雪地上,抽动着鼻翼。娜布其沿着山坳一边走,一边嗅,确定没有异常,才匆匆返回。
娜布其欢蹦乱跳地扑向尼玛,爪子搭在尼玛身上,舌头舔舐着尼玛的手。尼玛拍了拍娜布其的头:“好了,我让它们出去。”尼玛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玛喇勒已站到他身后。玛喇勒的目光一直看着两个雪堆,那里掩埋着三条大狼。尼玛的目光与玛喇勒碰到一起,玛喇勒走出了泥房子,径直向雪丘走去。羊群一字排开,紧紧跟着头羊。
台来花草原上的牧民经营牲畜大都是粗放式,很少给牲畜准备过冬的草料。山坳帮了尼玛的大忙。山坳土地肥沃,又紧挨着沙巴尔河,山坳里的草长得好。尼玛老了,没有力气给羊群准备过冬的草料,只有保存好山坳里的草料,才能保证羊群渡过难关。
羊群不打山坳里草料的主意,还有玛喇勒的一半功劳。
放牧时,尼玛很少跟着羊群。管理羊群、照顾羊群的任务就落在玛喇勒和娜布其身上。玛喇勒走到哪里,羊群就出现在哪里。殿后的是娜布其,它不仅负责羊群的安全,还要照顾那些掉队的小羊。玛喇勒不仅每次都能寻到最好的草库伦(草场),而且还像经验丰富的牧民,在羊群吃得差不多时,就把它们带到沙巴尔河,羊群吃饱了,喝足了,自然就不盯着山坳里的草料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尼玛的羊群形成了这一良好习惯。
每年雪灾后,山坳里的草料都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不仅能解决羊群的草料问题,还能解决附近牧点羊群的草料问题。
厚厚的积雪下面掩埋着草料。玛喇勒用蹄子扒开积雪,草料露出来了。这个冬天不同,下了一天一夜的暖雪,草料上面覆着一层厚厚的冰。玛喇勒用蹄子敲碎草料上面的冰,就可以吃到草料了。玛喇勒刨出草料,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一些小羊挤了进来。玛喇勒不得不去寻找新的草料。
羊群在泥房子关了一天一夜,尼玛准备的草料杯水车薪。羊群突然寻到充足的草料,兴奋得咩咩直叫。羊的叫声很容易引来狼。老牧羊犬娜布其喉咙里发出一记短促、有力的吼声,羊群识趣地把嘴巴埋进草料里,快速翻动着嘴巴,响起一片“沙沙沙”的咀嚼声。
黑头嘴巴里含着草料,发出一串长长的叫声。娜布其一惊,直扑黑头。黑头不识趣,一边吃着草料,一边连连发出叫声,叫声响彻山坳。娜布其冲黑头发出一声怒吼。黑头不仅没有闭上嘴巴,反倒向娜布其撞了过去。娜布其纵身飞起,撞向黑头。黑头身子一歪,翻倒在地,发出一串可怜的叫声。娜布其猛地张开大嘴,从半空中扑向黑头。黑头马上闭嘴,没了声音。娜布其到了近前,也收起了大嘴,黑头是一只刚刚成年的公羊,身材比其他成年羊高出一大截。黑头的嘴巴、鼻子、脸漆黑如墨,身子被毛雪白。黑头有一对漂亮、洁白如玉的犄角。黑头的犄角与玛喇勒的犄角不同,干净利索地盘在耳边。
黑头目睹了玛喇勒的功夫,有心做第二个玛喇勒。黑头翻身爬起,悄无声息地撞向娜布其。娜布其没有想到黑头会反抗,更没有想到黑头来势如此凶猛。黑头一头撞在娜布其身上,娜布其飞了起来,像一个雪球重重地摔在雪地上。黑头不依不饶,再次撞向娜布其。
娜布其摔得太重了,半天才爬起来。它刚站起来,黑头已到了近前,一对雪亮的犄角直奔娜布其的腹部。一旦被黑头顶上,娜布其非肚破肠流不可。反扑已经来不及了,娜布其赶紧躲开,身下是厚厚的积雪,大大影响了行动,它被撞倒在雪地上。
黑头一看娜布其没有反抗,又奔了过来。
眼看着黑头要撞上娜布其了。玛喇勒一甩大头,“砰”,两个羊头撞在一起。黑头身子一趔趄,倒在雪地上。黑头奋力爬起,没有去撞玛喇勒,反倒撞向娜布其。在黑头眼里,还是娜布其好欺负。玛喇勒发怒了,一头撞在黑头腰上,黑头飞了出去。黑头动作敏捷,后肢轻轻点地,身子一挺,稳稳站住了。
黑头放过娜布其,亮开四蹄,扑向玛喇勒。黑头与玛喇勒站到一处。黑头无论在体力上,还是临战经验上,都不如头羊玛喇勒,进攻毫无章法,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只凭着一身蛮力蛮干。玛喇勒看黑头冲上来了,既没有躲也没有进攻,四肢紧紧抓住地面,大头迎了上去。“砰”,黑头摔了个四仰八叉,半天才爬起来。黑头看看玛喇勒,又看看娜布其,乖乖地去寻找草料了。
玛喇勒制服了黑头,羊群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地把头埋在雪堆里,啃吃草料。
娜布其爬上雪丘。雪丘上风大,吹得娜布其身上的被毛如同群魔乱舞。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台来花雪原上。山坳里出奇地安静,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里,一群羊静静地吃着草料,为羊群站岗放哨的是忠于职守的牧羊犬。
冬天的台来花草原白天短,黑夜长。太阳很快坠下去,红彤彤的余晖把雪后的台来花雪原装扮得异彩纷呈。
尼玛看看天,又看看雪丘上的娜布其,挥了一下手。娜布其看见了,跑下雪丘,轻轻发出吼声。玛喇勒听见了,径直向泥房子走去。羊群紧紧跟在玛喇勒身后。黑头与娜布其走在最后面。黑头一边走,一边打量娜布其,忽然用头碰了碰娜布其,以示友好。娜布其也伸出舌头舔了舔黑头。
羊群进入泥房子。
尼玛关好门,照例塞好门缝。
起风了,呼啸的西北风打着呼哨刮过山坳上空。寒风裹挟起大量积雪,雪花簌簌,飘落声清晰可闻。天黑了,茫茫雪原上充斥着寒风呼啸声和雪花飘落声,偶尔从雪原深处传来一声狼嗥,显得更寂静了。
泥房子里温暖、安静,舒缓的鼾声与轻轻的反刍声交织在一起。黑夜中,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它支棱着耳朵,捕捉泥房子外面的异常动静。这个世界静极了,它才放心地把头枕在身子上,随着身子一起一伏,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