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羊汤的事,村民们交耳相告,不一会儿村子中间那棵大榕树下面的场子上就很快热闹起来了,有孩童的嬉闹、有老者的闲聊、还有妇人的嬉笑、男人的忙碌。它构成了一幅自然完美的山村闲居图。
卜村长一伙烧水宰羊,李长水一伙烧火熬药,忙得不亦乐乎……山花在娃子的搀扶下戳着拐杖走出来了,妇人们好奇的望过去,只见她披着长长的秀发,粉粉的脸庞亲切可人。她窈窕的身子在一套漂亮服饰的装点下,显得自然优雅,好似仙女下凡……
几个黄毛丫头迅速起身跑过去,接替娃子搀扶着她,“山花姐,来,跟我们坐吧。”她们说。“好,好,我想死你们了。”山花说。山花被扶到她们中间坐了下来。
其中一个丫头详细端详着山花,然后说:“山花姐,听说,一个女人突然变漂亮起来,一定是被男人‘那个’了,是吗?”山花被她的问话惊着了,想想自己的犯贱,脸刷的一下泛红了,山花伸手就打了她一下,说:“你这个死丫头,想啥子哦,以后你就明白了。”姑娘们一起笑了起来。
山花在姑娘堆里和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可她时不时的望望在大锅旁边正在忙碌着的李长水。她越看越觉得他干练、帅气,他独有的气质就是从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想装也装不出来,道也道不明白,仅就这一点就足以打动了她的芳心。现在要是没有人在场的话,她会不顾一切的冲将过去,紧紧的抱着他,然后……
世间可能存在着心灵的感应,正在忙碌着的李长水也转过头来,深情的望着她,山花含羞的低下了头……。
在细心的女人面前,确实难以掩饰着一丝一毫的隐情,破绽总会被她们发现。这时坐在那堆姑娘中的一个丫头马上开口了,“山花姐,我们发现了,李医生你俩肯定、肯定那过了……你老实说、老实说,是吧。哈哈……”姑娘们都跟着起哄了起来,羞得山花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山花说:“你们坏、你们坏……”幸福的泪珠不停的从她的脸上滚落了下来。
这时,姑娘们被她给吓着了,她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还惊讶的伸了一下舌头,就是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丫头打破了沉默,说:“山花姐,我们是逗你玩的,不要哭了,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看把她们吓成了这样,山花破涕为笑了,就说:“以后你们再这样乱说,我不耐烦理你们了。”姑娘们异口同声的说:“好,好,好,我们的好姐姐。”大家笑成了一团。
太阳将要落山了,出去劳作的村民们,也陆陆续续的集中到了这里,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象赶集一样。
洪志带着几个年轻人,为晚上的篝火打歌准备着柴火。洪志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望望坐在姑娘堆里的山花,山花很是不耐烦了,装出如无其事的样子……
此时,卜村长走到了场子中间,大声的说:“大伙不要说话了,今天,李医生为我们熬了防治伤风疼的药。”刚说到这里,洪志就大声的插话:“什么狗屁的李医生,他是坏分子,你不晓得么!”卜村长转过了头,狠狠的瞪了洪志一眼,骂道:“你放什么狗屁!你懂啥呀。”
洪志转过身子,轻声的嘴里嘀咕着:“就你懂、就你懂,不信,你走着瞧嘛。”卜村长继续说:“我们老老小小都要喝,然后,就请大伙喝羊汤,喝酒,打歌。开始吧!”村民们几乎齐声的说:“好、好。”
大伙开始忙乱了起来,喝药的喝药、喝羊汤的喝羊汤、喝酒的喝酒,还不时的听到他们中间有人说:“真的贼好吃,好吃、我们村长、李医生就是好啊,就是为兄弟们着想啊。要不然我他妈的跟媳妇干那事都快干不动了。”大伙哈哈哈的笑成了一片。
李长水端起一碗羊肉,来到山花面前,说:“山花,你也吃。”几个姑娘抢着说:“李医生,我们会替您照顾好山花姐的,您就放心吧。”山花羞怯的对他说:“你吃你的吧,她们会照顾我的。”此刻山花的心里甜甜的,觉得自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了……
夜幕降临了,篝火点燃了,芦笙吹响了,男男女女围着篝火打起歌来跳起舞。外围的彝家汉子把带来的自家酿制的土烧酒,拿着土碗相互敬酌了起来,使许多人很快就进入了那飘飘欲仙的状态,他们中有豪言壮语的、有狂笑不止的、有嚎啕大哭的,也有争着和姑娘们对唱情歌的,再也掩饰不住一个自然人的本性,仿佛这里的所有人都进入了那无忧无虑的自由世界中去了。想来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解脱吧,哪怕这只是一时的、短暂的,但对于本来就没有太多奢望的他们来说,大伙都觉得够了,足够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人嘛,是都需要自我解脱的,你假如没有放下,也就不可能承担,更会自己把自己的灵魂永远囚禁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狱之中,那灵魂啊,只有在里面苦苦挣扎的份儿,那你这一生就会和本该属于你的那份悠然自得的生活说声再见了。
就凭李长水在村子里的为人,村民们怎么看也不能和他的坏分子的称呼划上等号,为此,村民们从起初的对他半步都不敢接近,逐渐过渡到对他的提防,到现在就把他当村里人,自己人了,甚至觉得还离不开他了。其实原因就那么的简单、朴实,就是李长水把村里的老人当父母,把村里的人当亲人,还诚心诚意的给他们治病,帮他们解决这样或那样的困难。看来人性的魔力是无法穷尽的,就是再坏的人,一但有了人性的回归,那他周围所有的人都会接纳他、善待他的,何况李长水在他们的眼中不是所谓的坏人。
看来这酒也还算是个不错的东西,因为人可以借酒来壮胆,借酒来消愁,还可借酒来向人表白。你看这些彝家汉子就趁着这酒性还没退去,就大胆的向李长水围拢了过来,争着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开了。这时其中一个长得黑亮黑亮的汉子站了出来竖起大拇指,大声的说:“李医生,您、您真是好人哪,不、不是啥子他妈的坏分子。哪个再说您是坏分子,老子操他八代祖宗,您信还是不信?拿酒来!”旁边的人迅速的拿来了斟得满满的两碗酒,他端起了酒,递给了李长水一碗,说:“来、来,李医生,兄弟敬您一杯,您看得起就一口干了!”“兄弟,我不会喝酒啊。”李长水很为难的说。这时李长水无意间的回过头来了,看了山花一眼,只见山花也担心的望着他。最后山花还是摇了摇头,好像示意他不要喝的样子。然后山花微笑着对这些彝家汉子说:“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他真的不会喝酒的。”那个汉子对李长水说:“兄弟,还不过门呢就听婆娘的啦,你也是‘软耳朵’吧,哈哈哈……”大伙都跟着起哄了起来,把山花的脸羞成通红通红的。那个汉子又大声的招呼道:“我们彝家人不兴这个,弟兄们,给是这个?”大伙齐声的说:“是的!”。李长水觉得实在推不过去了,就大声的说:“你们能够看得起我,从心里不嫌弃我,我谢你们了,好,我干了。”他和那汉子碰了一下碗后,两人就把手中那满满的一大碗酒一咕噜干掉了。有几个汉子在旁边唏嘘道:“汉子人、真是他妈的汉子人啊!”。李长水醉了,不但他的身子醉,而且他的心儿也醉了。真是酒壮英雄胆,他一改平时的冷静含蓄,开始变得狂躁了起来,高声大气的说起了酒话:“来到你们这大山里,你们对我好,可个别人,打我,羞辱我,我、我就是他妈的坏分子,你们打死我好了,我,我,死了算了,那样,那样,我就解脱了。”听见他的胡言乱语,山花在旁边急了,说:“大哥,不要讲了,我们回去吧,娃子,快扶他走。”娃子上前扶着李长水,说:“师傅,我们走吧。”“我不走。”李长水用力的甩掉了娃子,仔细的端详着山花,然后说:“还好,老天爷对我不薄,天上掉下了个林妹妹啊。”他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山花面前,周围的人也纷纷围拢了过来想看个热闹。李长水说:“今天,我要当着全村人的面,郑重的宣布:我爱山花,我要娶山花为妻。山花,嫁给我吧!”
李长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把山花惊呆了,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山花显得既仓促而又不好意思的说:“您瞎说、您瞎说,我不理您了!”“不,我是认真的。我就是要娶你,和你在这村里生活一辈子,哪都不去了。”李长水说。大伙听见李长水这么一说,就一起鼓起了掌来。山花更是慌了,她想跟这些醉酒的人是说不清楚的,最好的办法是尽快的离开他们,就喊着娃子:“娃子、娃子,快扶姐回家,快!”娃子扶起了山花,两个人离开了……
村民们看到李长水那尴尬的狼狈相,大伙又起哄了起来。“嘿、嘿嘿……”李长水憨笑了几声后,嘴里哼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妹妹就是那山花妹……”那胡乱编出的曲子,晃晃悠悠的走着回去了……
又过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山花的伤已经痊愈了。这天,她在住处正在帮李长水收拾着房子,这个时候卜村长带着几个村民走了进来,喜于言表的村长跟山花说:“山花,告诉你个好消息,有了大伙的帮忙,你的房子已经建好了,你可以搬回家了,搬家的时候,需要大伙儿帮忙的话,你就来告诉我一声。”山花说:“我一个外来的弱女子,在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能够得到您和大伙的帮助,不晓得咋过感谢你们,报答你们哪,就请接受我的一拜吧。”她迅即的跪了下去,流着眼泪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了。我不走了,在这里慢慢的还上你们的情吧。”卜村长急忙跨上前一步扶起了她,说:“哎、哎哎,你这是干啥呀!”。卜村长看见她平静下来后,又说:“李医生放羊回来,你给他说一声。就这样吧,我们走了。”说完他们几个转身就走,山花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了大门。
山花心里其实早已经把李长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了,现在知道就要离开他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她仿佛觉得眼前这多彩的世界顿时就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变成暗淡无光的样子,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的四肢好像也支撑不住了,就无精打采地瘫坐在了那冰凉的地上。“唉……唉……”她一声声叹着气,还自言自语的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哇,啥子不好的事都被我给摊上了。现在我就要离开他了,他还会来找我吗?我该咋办啊?”说到这里她伤感的抽泣着……
太阳渐渐的偏西了,山花意识到李长水很快就回来了,今天她要好好为他准备一餐饭,也许这是她和他单独享用的最后一次晚餐了。她开始忙碌了起来……
“山花、山花。”李长水喊着进来了,“哎,哎……”山花一面答应着一面跑了出来,笑嘻嘻的迎接他。李长水见到眼前美丽动人的山花,就禁不住冲了过来,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山花摸了摸自己的脸,动情的正视着他,然后会意的微笑了……山花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向屋子里走去。
李长水看见屋子里摆着一桌子菜,就惊奇的问山花:“今天是啥日子呀,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是你的生日?还是?”山花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又问:“是我的生日?”他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说:“不是嘛,肯定是你遇到了啥子好事情了,是吧?”山花还是摇了摇头。“那是……?”李长水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山花说:“看你急的,我告诉你吧,我要走了,明天就走。今天的晚饭,就算是为我送行好了。”这下,李长水真急了,焦急的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对你不好呀?你要去哪里?你可不要开玩笑啊。”一连串的问号,虽然叫她一时无从回答,但她的内心还是美滋滋的,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她前面的这个男人还是蛮在乎她的。但反过来她又觉得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一想到就要离他而去,她内心失落到了极点。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对他说:“哥,今天村长说,我家的房子已经建好了,明天我就要搬回去了,可我不想离开你。”她一下子抱住了李长水,并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李长水用手捋着山花的秀发,用长辈的口吻对他说:“傻丫头,房子盖好了是好事呀,明天我送你回去就是了,你要好好的生活,我会常去看你的,啊。”李长水知道这是在安慰她,可他心里最清楚,从明天开始,曾经带给自己安宁、快乐的“家”,不复存在了,他又会重新回到从前那飘忽不定的生活状态之中去。因为他和山花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才使他慢慢的发现,女人就是家啊,女人在哪里家也就在哪里,女人不存在了,家也就不存在了。他还觉得女人的脸还是家庭气象表,它灿烂,家里就现彩虹;它阴沉,家里就兴风雨。但能跟自己爱和爱自己的女人在一起,她的脸就会时常的灿烂,自己不也就幸福了吗?
现在山花要离开自己了,自己才真真实实的感受到自己对她那份爱的厚重,于是,他大着胆子的对山花说:“你先回去吧,我会很快回到你的身边的,因为你就是我的家呀,你在哪里我的家就会在哪里。”山花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哥,这是我为你做的菜,我们吃饭吧。”他俩手牵着手,一起来到了餐桌旁边吃了起来。
由于山花的聪明能干,回家后不久,她很快就把家里收拾得象模象样的。她还时不时的来李长水这里,帮他洗洗刷刷,缝缝补补,为他做好吃的。李长水也时不时的跑到山花那里,吹吹牛、聊聊天什么的,这样来来往往的,倒也生活得平平静静。
有一天夜晚,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一阵高过一阵的雨声,让已经躺在床上看书的李长水开始担心起来,当然,他担心的就是山花。他想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呀?她的房子,还会不会被水冲呀,他越想越害怕。不行,得去看看。他重新穿起了衣服,披上了蓑衣,点起了火把,一个人迎着风雨上路了……
当他就要来到山花家门口的时候,听见山花高声的大叫:“不、不要,你这个畜牲!你畜牲,我打死你,打死你!”相互厮打的声音不断地传了出来。紧接着又听见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山花,山花,你就嫁给我吧,你就从了吧。”山花还是大叫:“快、快来人啊!救命、救命呀!”然后,大声的哭了起来。
李长水突然反应了过来,说“坏了。”他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顺手拿起了一根木柴,冲进了屋子里。他借着火把那飘忽的光线,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男人压在山花的身上,还用手强扒山花的裤子,山花拼命的挣扎着。看到这一情景,李长水愤怒极了,“你这个狗日的!”他大声骂着的同时,冲上去朝那人的背上狠狠的就是几棍子,只听见那人“哎哟”了一声,提起裤子转身就跑了出去,李长水追了出去,但他很快就消失在那深深的夜色之中,没有了踪影。
李长水返回屋子里,看见山花头发零乱,衣衫褴褛,低着头坐在那里伤心的哭泣着。他俯下身子,把她搂到了怀里,他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着,并还伤心的抽泣着,就对她说:“山花,不怕、不怕了,已经过去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啊!”“哥,那个人是洪志,我好害怕呀,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她哭着向李长水哀求到。李长水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从那晚开始他就顾不得山里人的议论大着胆子在山花家住下来了。
洪志跑回家后,他恼羞成怒,歇斯底里的在那里大声骂道:“李长水,你这个坏分子,敢坏老子的事。山花,你这个寡妇,贱女人,你不知好歹,看我咋个收拾你们这两个狗男女,你们等着吧,老子跟你们没得完!”第二天一早,有人看见他,背着包包下山去了。
洪志来到公社“运动办公室”,就问:“请问,哪个是你们的领导?我有要事来向组织汇报。”一个穿着中山装,头顶光得贼亮贼亮的中年人说:“我就是,你有啥子事嘛,说吧。”洪志首先作了自我介绍后,就把李长水如何在村里和寡妇搞男女关系,乱行医,胡弄村民;他的姐夫卜村长,又是如何包庇纵容坏分子,公然把坏分子当成村里的主人看待,合起伙来欺压百姓;他又如何在村里主持正义,如何跟坏分子作斗争等等,胡编乱造,添油加醋的向运动办王主任汇报了一番。
听着听着,王主任突然象弹簧一样的跳了起来,用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毫无准备的洪志吓了一大跳,心都快从体内蹦出来了。他战战兢兢的说:“主任、主任,我错了,错了,我不该说。”王主任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洪志从凳子上掉了下来,瘫坐在那里。这下他的精神彻底的崩溃了,他低下了头,一动都不敢动。王主任用手指着他,大声的说:“你、你给我站起来!”洪志哪敢怠慢,他搜的一下站起来,但他的小腿还不停的弹着“三弦”,他更不敢看站在他对面的王主任。王主任又大声的说:“你、你给老子抬起头,看着我!”洪志抬起了头,用怯生生的眼光斜看着他。“你说的给是真的?说!”王主任习惯用审讯式的口吻对人说话。洪志现在才真正尝到了那吃后悔药的滋味。因为到现在为止,洪志还模不清这个王主任到底是赞许什么?反对什么?他想,如果现在他否认他先前所说的话,那仅以主任训人的这个架势,他就马上会被扣上欺骗上级组织的帽子,轻而易举的把他送进监狱,休想再回去了。如果他坚持他先前所说的话,那以后调查起来,他也会露出马脚,到时他也有可能被他们抓起来。这下他可左右为难了,不知该怎么回答主任的问话。想来想去,他只能哀求王主任了,说:“您就饶了我吧,算我啥子也不晓得好吗?您就放我回去吧。”王主任用手狠狠的戳了他一下脑袋,大声的骂道:“你这个‘软柿子’,你来了,就必须得跟老子说清楚!”
洪志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今天是老鳖入瓮,自投罗网了。反正自己已经无法脱身了,只有豁出去了,但自己的责任能推一点就算一点,给自己留一丁点余地也是好的。于是,他就壮着胆子说:“我所说的全都是听我们山里人说的,您要是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清楚呀。”
王主任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洪志又是一惊,低下头站在那里。王主任大声的骂道:“他娘的,反了,彻底的反了!这是你们村出现的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啊!我们必须给予坚决的反击啊!”
听王主任这么一说,洪志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瞬间感觉如释重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就说:“主任,您看咋个子办呢?”王主任紧绷的面部神经开始松弛了下来,一下子判若两人。他微笑着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洪志,用手示意他坐下来,洪志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提心吊胆坐下来的同时,“嘿、嘿嘿…”的笑了几声,以示对王主任的回答。
近一段时间来,王主任一直为找不到新的斗争对象而发愁。原因很简单,就是每一次他上县里汇报工作的时候,领导都批评他的工作没有新意;每一次到县里参加会议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后面几排,在其他同事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和他同一批被派出的同事,大多都因业绩突出,提拔到县里重用了,只有他还在这里原地踏步,苦熬着。他越想越鬼火,使他的性格也由此变得越来越狂躁了起来。
今天,这个小伙子可是给王主任带来个好消息,直觉告诉他,太阳也终于照到了自己的身上了。他想,自己决不能再失去这个好机会了,要利用前面坐着的这个小伙子,在工作上大显身手一番,好叫领导也从此对自己刮目相看。
他亲手递给洪志一支烟,还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盒火柴,划燃了一根,亲自给他点上。然后慢条斯里的对他说:“你叫什么?啊,洪、洪……”洪志赶紧插话:“我叫洪志。”王主任说:“哦,对了,洪志,凭我的经验,看得出你是一个有觉悟的革命青年。”洪志开始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王主任看了他一眼后又说:“看来在你们村大多数村民还很糊涂啊。尤其是在你们的卜村长还没有觉悟的情况下,你就能够头脑清醒,分清了敌我,还大义灭亲,和他们作坚决的斗争。不简单啊!”说到这里,王主任站了起来,拍了拍洪志的肩膀,又说:“但你肩上的担子还很重啊,请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希望啊。”洪志立刻站起来,说:“您叫干啥就干啥!”“这就对了。”王主任说。
王主任环视了一下周围,见到还有人在着。他就把洪志叫到办公室门口,轻声的对他交代道:“你马上回去,给我准备好几根绳子,几顶高帽子,叫上几个年轻人。明晚召开村民大会。”洪志不解,问:“准备这些干啥呢?”“到时你就知道了。”王主任回答。
洪志走后,“哈哈、哈哈哈……”王主任大笑了起来。
第二天,蒙在鼓里的卜村长还挨家挨户的通知着晚上的村民会议,并告诉村民说,公社的领导长时间都没到咱们村了,这次机会难得,所以,开会结束后要组织一场打歌会,请大伙主动热情一点,以体现民族团结等等……
夜幕降临了,篝火点燃了,平常安静的山村开始热闹了起来。会场上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小伙、姑娘们还相互打情骂俏的。最引人注目的山花,还是被几个黄毛丫头围着,你逗逗我,我逗逗你的,她们还不时的看看坐在旁边的李长水,开一开他们俩的玩笑……
一会儿,卜村长、洪志陪着王主任他们走进了会场,大家即刻安静下来了。在卜村长的带头鼓掌下,全体村民都鼓起掌来……
卜村长走到了会场中间,讲了些欢迎、感谢等客套话后,王主任走到了他的旁边,他板着一张脸,显得非常严肃,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大声的宣读道:“公社决定:撤销卜有全清沟子村的村长职务,任命洪志为清沟子村村长。”紧接着大声的说:“把卜有全,李长水,山花捆起来,压入会场,接受村民的批判。”
这下把毫无思想准备的卜村长给惊呆了,他的嘴唇哆嗦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好像很费力的才说出:“这、这、这是……”几个字。
洪志带着几个年轻人,首先来到卜有全的身后,对他说:“卜有全,给我跪下!”卜有全转回头来,狠狠的瞪着他,非常生气的朝着他的脸“呸”的一下,喷了他一脸吐沫。洪志用袖口轻轻的擦了一下脸后,上前给他的姐夫就是一脚。两个年轻人随后冲上去把他按在了地上,捆绑了起来。
其他那几个年轻人又把李长水和山花一前一后的绑来了,叫他们跪到了卜有全的身边。他们中只要哪个人想抬头,几个年轻人就会朝他的头部重重的打上一拳。因为这,李长水就被打翻了好几次,原因是他想为他心爱的人山花申辩呀。可他们哪给他这个机会啊。山花见到后,好像感觉到他们拳拳打在李长水身上,却下下都疼在了自己的心上,但她一个弱女子又奈何呢?也只有在他旁边悄悄的流泪了……
看到这一情景,所有的村民被吓着了,有些村民带来的娃娃也被吓哭了。那些不懂事的娃娃们还不停的催促着他们的父母赶快回家,担心下一个就会轮到了他们的父母。
洪志开始带头高喊口号,可除了跟着他的那几个年轻人附和外,其他的村民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就是不出声。接下来他又从自己的兜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照着上面写的一五一十的揭发着卜村长他们的“罪行”,最后说:“现在我们村里斗争形势是复杂的,我们村民要头脑清醒,要和他们划清界线”云云……
王主任看了今天的批斗大会后,感觉很是满意,就对自己同来的下属说:“洪志这小子,我没有看错吧,想不到他比我还有招呢。你们回去后,马上写成材料,及时上报!听见了没有。”“好的。”他的下属应声答道。当晚他们几个就连夜下山去了……
下了会后,卜有全就被放回家了。李长水、山花两人分别被软禁在各自的住处,洪志一边派了两名青年看管着。
由于受洪志的暗中指使,在押回李长水的过程中,他们还不断的对他进行施暴。李长水被打得遍体鳞伤,满身的流着鲜血。被他们拖回到住处的时候,他已经动弹不得了。他想,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惨烈和悲壮,更想不到的是来得这么的不近人情和冤枉无辜。一个正直无私,一心为民的卜村长,一下子就被他们给陷害了。一个心地善良,纯洁无瑕的弱女子,一下子就被他们给玷污了。这到底是啥子世道啊?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唯一使他想都不用想的是,我,李长水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灾星,不是吗?自从我来到这个山村里落脚后,淳朴的民风变化了,和谐的氛围破掉了,安静的环境乱套了。真算得上是一颗老鼠屎搅坏了一锅粥啊,想起来可一点也不为过。
李长水又想,自己最对不起的还是山花,因为她既不是村里的领导,也不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她是流落到这里的异族异乡的人,不是因为我,她可以远走高飞,不是因为我,她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在不知不觉中我就成了她的绊脚石,叫她深陷泥潭;我就成了她的一个大染缸,玷污了她的芳名。这辈子我欠她的,不晓得啥时才能还得清啊,“唉……”想着想着他长叹了一声。
生活本身就是辨证的,只有这苦的存在,才使人能够品尝到甜的滋味。处在痛苦和绝望中的李长水,此时对山花的思念和牵挂,成了他心灵和肉体痛苦的调和剂,也成了他与命运抗争和生存下去的理由,是的,山花对他太重要了,如果山花都失去了,那他活着还有啥意思呢?现在不知山花被他们整成啥样子了,她会不会?他越想心里越焦急。
被洪志他们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山花躺在了床上,她在想,今天他们对李长水那么狠的拳打脚踢,他一定是已经伤得不轻了。况且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他一个人被他们关在了屋子里,正在忍受着疼痛、寒冷和孤独,此时她的心都要碎了……
山花又想,洪志他们非要这么折磨李长水,使他生不如死,不就是自己给埋下的祸根吗?自己的家没了,是他不嫌弃收留了我;自己受伤了,是他为我疗好了伤;自己绝望了,是他给了我希望。就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又是一个寡妇,才给他扣上了不干不净的帽子。上苍作证吧,我是爱他的,我感觉到他也是爱我的,这上帝都可原谅的事情,为啥在洪志的眼里,就变成了不干净了呢,因为他以为爱是可以用手段得到的,真是愚蠢啊。
也就是因为我,李长水的命运从此雪上加霜,也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还是活。想到这里,山花感觉实在没辙了,她只有双手合拢,跪起来祈求道:“老天爷啊,我求求您啦,您教教我吧,我该咋个办啊?”说着说着,她一下子泪如泉涌,放声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洪志来到山花的家里,站在山花的床前,用关心她的口气说:“山花妹子,叫你委曲了,但我也是没有法子啊。你想想,我是村长,上边的人叫搞啥子,我也只有搞啥子嘛。”山花理都不理他。他又说:“今天开始,你自由了,以后也不批斗你啦。但是,你必须跟李长水这个坏分子划清界线,不能和他在一起,更不能……”。山花很快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手指着洪志骂道:“洪志,你这个畜牲!老娘告诉你,我死都不会和李长水分开的,除非你把我们都给杀了!你,你,给老娘滚出去!滚!”平常那么温柔可人的弱女子,瞬间会变得如此的刚烈,是洪志在村里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的,这一下,他确实是被山花给镇住了。“这、这这……”洪志不知怎么来回答,就喊上在这里看守的两个年轻人灰头土脑的走出去了。
是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一个人真的被逼到死都不怕了,那就是强大的对手,也是会畏惧三分的。何况象洪志这样一直在大山里长大,从来都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来说,现在只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已,况且他也只能算得上是一只笨猴。跟他的对手过招的时候,如果他的对手是个胆子小的,体力弱的,那他出的招就灵了;如果他的对手是个胆子大的,体力强的,那他出的招就失灵了,为什么呢?因为任何时候他只有一招可用,那就是吓唬人、打人,其他就没招了。
聪明伶俐的山花其实早就把准了洪志的脉,这回与他的过招已经点到了他的死穴,所以,山花就轻轻松松的赢他了……
她还再想,既然跟洪志他们已经闹开了,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不管其后果如何,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把李长水从火坑里救出来,不然他会被他们折磨死的。如果他死了,不就达到他洪志的目的了吗?想到这里,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在院子里找了一根烧火棍,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李长水一夜寒冷,加上全身的疼痛,已经失禁的大小便也由其排在了自己的身子下面。他也几次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可都一次次的失败了。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下去,连支撑他生命的气脉也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到最后,他已经是喘不过气来了。
懵懵懂懂间,他觉得自己的身子突然变轻了,继而慢慢地飘了起来,随着一股冷风,飘进了那没有尽头的黑洞里了,他害怕极了,就对自己说:“这下完了,真的完了。”他开始绝望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惊奇的发现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亮点,并渐渐的变大、变大。他逐渐意识到,那就是他可以出去的洞口了,他又开始高兴起来了。不一会他飘出了洞口,他看到外面是放着五色光芒的天空,地上有青山有绿水,在那山水间到处还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漂亮的蝴蝶在那花丛中欢快的起舞。中间的那绿草地上有一幢漂亮的房子,他顿时感到全身轻松了起来,体验到从来没有过的快感,这使他太惬意了……
他轻轻的推开了房门,他又惊呆了,因为他看见他的父母亲身着雍容华贵的装束,从容的坐在那儿。“爸爸,妈,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他哭喊着跑了过去,当他敞开胸怀准备拥抱他们的一刹那,他的父亲涮的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大声的训斥道:“你这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给我滚回去!”他哭着哀求道:“不,我要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说完他哭得更伤心了。他慢慢的抬起了头,深情地望着他母亲,以乞求母亲能把他给留下来,可使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母亲却狠狠的说:“来人,把这小子给我丢回去!”话音刚落,就从母亲后面大摇大摆走出两个面目狰狞的家伙,不由分说的在他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的握住了他的手脚,把他高高的举了起来。这时他大声的哭喊着:“爸爸、妈妈,您们饶了我吧,饶了我……”那两个家伙哪听他的,就用力把他给丢了出去。“啊……啊……”他声嘶力竭的惨叫了起来。
一会儿,他好像看见了山花在远远的地方向他招手,然后渐渐的听到了山花的声音。“长水哥,长水哥,你醒醒,你快醒醒呀,我是山花,你的山花……”山花一面疯狂的哭喊着,一面用手不停的摇着他,可他还是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这下山花更急了,就俯下身子紧紧的把他搂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长水哥,你不是说过你不离开我吗?难道你就这么的说话不算话呀。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你忍心吗……”说到这,山花感觉自己的脸庞被热乎乎的东西浸湿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才发现他的眼角旁流下来两行热泪。“长水哥,我知道你是不忍心丢下我不管的,你快回来,快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啊。”山花伤心的哭诉着。此时李长水终于噗的喷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长水哥,是我呀,山花……”山花提醒着他。他模糊的视线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了,他看清了眼前的山花。他有气无力的说:“山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他伤心的哭了出来。山花又紧紧的把他搂到了怀里,轻轻的对他说:“长水哥,不会的,不会的……”俩人哭成了一团。
“长水哥,我们回家,回咱们自己的家。”山花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子,把李长水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往自己的家走去……
还没有过去几天,洪志他们一伙又坐不住了,谋划着如何继续对李长水和山花进行批斗。因为洪志他们认为,李长水和山花不但不听村长洪志的命令,还公然的住到了一起。尤其是山花这个寡妇,她还敢对洪村长和其他人员进行打骂。这简直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因此,他们开始准备着李长水和山花的黑材料,打算在村民大会上对他们进行继续的揭发批斗。
一天晚上,洪志他们把村里场子上的火堆点着了。洪志去通知村民来这里参加斗争大会。
当村民们得知,前次被洪志他们打成重伤的李医生,还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现在怎么又要把他和山花拉出来批斗时,村民们都认为,这不是惨无人道,还是什么呢?从而也就自然而然的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于是,他们在赶去会场的路上就悄悄的相互议论说:“洪志这个人没啥子良心,他的良心早已被狼给吃了,我们彝家人不是这样子的,他毁了我们彝家人的名声。”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但在谁都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在前次打歌会上与李长水把酒对饮的那个黑黑的彝家汉子,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出来说:“洪志这个狗日的,他到底要搞啥子名堂呀?走,我们去看李医生去,看他们要干啥子!”他带头这么一走,一大伙村民也就紧跟着他,转头就朝着山花家走去了。
村民陆陆续续的来到了山花家,看见李长水眼窝深凹,脸色暗淡,紧闭着双目,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山花坐在他旁边不停的抹着眼泪。看见大家进来,山花就对着李长水说:“长水哥,你快醒醒吧,你看大伙都来看你来了。”说到这,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她的姐妹们走过来扶起山花走朝一边安慰着她。几个村民看见这么凄惨的情形,也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这时,那个彝家汉子走了过来,抓起李长水冰凉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紧紧的捂着,像是害怕就要失去他的样子。他先是默不着声的摇了摇头,显得很惭愧的样子,后来就说道:“大哥啊,他们把您害成这个样子,兄弟们都不知情啊,实在是对不住您呀……”他说话的声调越来越低,最后他低下了头“嗯、嗯嗯……”的哭了起来。
这个彝家汉子突然感觉到他捂着的手动了一下,就马上抬起了头,看着李长水,只见从他的双眼中流出了大豆般一颗一颗断了线的泪珠。不一会儿,李长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环视着大家。“李医生!”大伙齐声的喊道。李长水很吃力的朝他们点了点头,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这个彝家汉子突然站了起来,大声的对大伙说:“洪志这个家伙,不是我们选出来的,他不是我们的村长,他也不配做我们的村长,我们不要听他的。我们的村长是卜有全,我们以后就听他的,大伙说好不好?”“好!”大家大声的回答着。
这时,卜有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告诉他们说:“不,不好啦。洪志他们拿着棍棒,麻绳走过来了,我们决不能再叫他们把李医生他们给绑走,不然的话,李医生就肯定没命了。”大伙反问道:“卜村长,您说咋整?”卜有全说:“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如果还认我这个村长的话,就听我的。”大伙说:“我们听您的,您说,喊我们干啥子?”卜有全分别给他们交代着……
洪志在会场上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人来开会,就窝着一肚子的火,独自一人在火塘边转来转去的。偏偏这个时候,紧跟他的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嘻皮笑脸的对他说:“洪村长,他们不会听你的,信不信?嗨嗨……”洪志一下被激怒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狗屁话,现在老子是村长,哪个敢不听,除非他不要他的小命了,等一下叫你瞧瞧我的厉害。”“是、是、是是是……”这个年轻人点头哈腰的回答着。
接下来洪志又给他们几个交代道:“今晚村民不出来不怕,我们先去把李长水、山花这对狗男女捆过来,对他们进行狠狠的批斗,然后还是分开的把他们看管起来,李长水由你们负责看管,至于山花嘛,我亲自去看管。哪个村民敢出来护着他们的话,也一同把他捆起来,杀一儆百嘛,看他们还敢不听。你们现在就跟我走吧。”他们一伙开始向着山花家的方向走去……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洪志他们几个一前一后跌跌撞撞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走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哎哟”一声跌倒了。洪志骂道:“干啥子呦?好象不长眼睛的样子。”“不,不是,是一股线拌着我呀,你来瞧瞧嘛。”那个年轻人回答。洪志走过去看了看后又骂道:“他妈的,是哪个故意跟老子过不去的。走……”洪志命令他们。
他们很快来到了山花的家门口,她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洪志伸着脑袋往里边瞅了一眼,发现家里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影。他想,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是不是跑了,还是去搞啥子了?如果是跑了,那跟上边就无法交待了。想到这里,他的心直打鼓,无形之中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只有朝里边高喊道:“李长水,山花,给我快点出来!”其他的年轻人跟着他喊道:“出来,给我出来……”。话音刚落,只听见躲在里边的村民喊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们出来了!”卜村长就带着端着水桶、水盆的村民一起冲了出来,劈头盖脸的泼在了洪志他们一伙人的身上,把他们浇得像落汤鸡似的。村民们看到他们的狼狈相,全都“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卜村长的这一招,洪志他们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叫他们几个怎么招架得了,因而差点把他们吓破了胆子……其他的几个年轻人“哎哟妈,哎哟妈……”的叫了几声后,屁滚尿流的撒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个踪影……
留下来的洪志,不知如何对付,只有蹲了下来,想着法子,可怎么想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他为了给自己台阶下,又站了起来,一边转身走着,一边回过头骂道:“我是村长,你们敢陷害革命干部,我去控告你们,你们等着、等着……”一面说着一面慢慢的往后退着,后来也就灰溜溜的跑了。
第二天,洪志一个人来到了公社“运动办公室”,想找支持他的办公室王主任,他准备向他控告村里昨天发生的事件。他想只要得到王主任他们的支持,那他的村长照当,“运动”嘛照搞,还可以揪出新的坏分子来,那时他的威望不就自然而然的提高了吗?看哪个村民还敢不听他的。想到这里,他心里着实美滋滋的……
他走进办公室后,才得知王主任由于“运动”成绩突出,已经提拔到县里边去了。王主任的下属还告诉他说:“现在我们都没有主任了,新主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调得过来,鬼才知道呢。你们村又那么远,几年里我们都去不了几次,我们管不了啦,你想咋整就咋整吧。你回去得了……”。洪志的心开始凉了半截。他说:“可、可是,他们太那个了,你们得帮我管管呀。”那个下属不耐烦了,就骂道:“我说你,你是听不懂人话嘎,我再说一遍,我们管不了,我们不管了,得了吧,走、走走走……”他把洪志给推了出来。王主任下属当头泼给他的这一盆凉水,把他的心凉透了,把他的憧憬也淹灭了,他彻底的绝望了。
他到街上买了一瓶老白干,一咕噜喝下去后,踉踉跄跄的走上了回山里的那条路……他一会儿哼着小调,一会儿又突然停下来,手指着前面的小树,瞪眼睛着说:“我是村长,你们敢不听我的,我操你娘的!”还不断的重复着……
回到村里后,他就一直躲在家里边不出门了。由于他是村里的独人,大伙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平时跟着他的年轻人,一连几天没见到他后,都觉得很是奇怪。一天,他们相约着冷不防去他家里边看看,可一打开门后,他们几个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洪志他头发又脏又乱,脏兮兮的脸都快叫人认不出他来了,他的衣裳被自己给撕成了条条絮絮的,随意的裹在了身上。见到他们的时候,他瞪着眼,用手指着他们说:“我是村长,你们敢不听我的,我操你娘的!”还一会儿唱一会儿说的。“洪志他疯了,洪志疯掉了……”他们高喊着转头就跑……
经过了一番折腾后,村子里又开始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由于山花的精心调养,李长水的伤已经逐渐的好转了起来。他开始感觉到,只有山花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的,才能使他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得以平静,也才能使他这忧伤彷徨的心得到抚慰。只要哪一天不见着山花,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开始焦躁和不安起来。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本能告诉他,他再也不愿意过以前那种一个人孤独飘零的日子了。
有一天晚上,山花跟往常一样端来了一盆热水,想帮坐在床上的李长水洗脸脚。可他却一反常态的一把抓住了山花的手,然后动情的看着她,山花羞红了脸,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的问:“你看着我干啥?”“你好看呀。”李长水回答。他看着山花没有反应,他更是激动的说:“山花,我爱你,你嫁给我好吗?”山花慢慢的抬起了头,深情的看着他,眼睛里渗满的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她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李长水用双手捧起了山花的脸。他滚烫的嘴唇贴近了她的额头,然后很自然的滑向了她的双唇。他慢慢的解开了她的衣服,抱着她一起倒在了床上。李长水的手慢慢的伸进了她的那片“芳草地”,一时间,山花强力的扭动起了身子,把自己的头硬撑了起来,狠狠的吻着了李长水,还用力的吸吮了起来,好像要把他马上给吞下去似的。李长水再也等不及了,他干脆的撩起了还穿在她身上的那漂亮的黑裙子,翻身压在了她那柔软的身子上,“啊……”山花叫了一声后,只听见她那柔和的呻吟声了……
第二天,在卜村长的主持下,按照彝家人的风俗,为他俩举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婚典。
生活继续着……
李长水和山花的恩恩爱爱,着实感动着村里的所有人。李长水又不计前嫌,把洪志的病也治好了。从此,洪志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不久,在山花的帮助下,他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一天晚上,听见一个女人跟其它的女人说:“快,山花姐就要生了,我们去帮帮忙吧。”于是,村里的几个女人相约着一同去了山花家。
一进大门就听到了山花“哎哟、哎哟……”的叫喊声。她们推开了里屋的门,只见躺在床上的山花脸上像浇了水似的流满了汗水,她还不时发出很难受的呻吟声。李长水在旁边急得直打转转,看得出可能是出了啥子状况了。其中一个女人过来问李长水:“李医生,不会有啥子事吧?”他给她们使了一下眼色,她们会意的跟着他出去了。
李长水心情凝重的对她们说:“太不好了,可能要出大事了,很可能是胎盘前置了,现在这么个条件,最好的结果也只能保住一个,不然……”李长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伤心的哭了出来。“那咋过子办呢?”其中一个女人焦急的问,李长水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们刚要回到屋里,就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山花姐生了、生了,我就说嘛,没啥子事的。”不知道后果的她们还高兴的说着。
李长水一面收拾着婴儿,还一面流着眼泪。他预感到他深爱的山花就要离他而去了……。他心里在对女儿说,女儿啊,你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呀,将来我们父女怎么对得住你母亲啊。
李长水把裹好的女儿递给了那几个女人,她们看了看后说:“是个丫头片子,看,多像山花姐,长得多水灵啊。”山花听到后,用微弱的声音微笑着说:“长水,是女儿啊,我们的好女儿……”“嗯,我们的女儿。”李长水装着高兴的样子,微笑着回答着。
他掀开盖在山花身上被子的一角,看见床单上已经有一大滩子血,并还不停的流着,他两眼一黑瘫软在了地上。“咋个了,李医生,你咋个了?”几个女人说。“我不咋个,不咋个的。”李长水说。她们急忙走过来把他扶了起来。
他走到山花的床头,轻轻的坐了下来,他已经顾不了旁边还有人看着她俩,他弯下了身子,迫不及待把山花抱在了怀里,十分怜惜的看着她。虽然,他的眼睛里已经浸满了泪水,但他还是在山花的面前强装着微笑,饱含深情的对山花说:“山花,在我最困难,最绝望的时候,老天爷对我不薄,让我遇见了美丽善良的你,使我有了一个完整幸福的家。今天你又给我带来了可爱的女儿,叫我当上阿爹了,我可高兴了,我得谢谢你呀……”说到这里,他把山花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嘴边,深深的亲了一口。可他再也控制不住了,眼泪啪啦啪啦的流了下来。山花艰难的举起手给他擦着眼泪,说:“长水,今生我能有缘和你相遇,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幸福,还给了我一个家,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和咱们的女儿还不知咋个报答你呢。”说着的时候,她苍白的脸上不时露出甜甜的微笑。李长水还是流着泪的说:“可、可是,我、我还没有给够你们呀,以后,我要好好的爱你们,永远的爱你们,一定把我们的女儿培养成人,山花你放心好了。”山花点了点头,然后说:“长水,女儿长大了就叫她像你一样的当个好医生,为病痛的人祛除痛苦,你说好吗?”李长水点了点头。李长水说:“我们给女儿取啥名字好呢?”“你说、你说。”山花说。李长水想了想后说:“我想,借我的‘水’字,借你的一个‘山’字,加上我们的女儿一个人在我俩的中间,就叫她‘水仙’吧,好吗?”山花说:“这名字取得太好听了,好、好的。快,把女儿抱过来叫我看看吧。”那个女人把水仙抱了过来,山花仔细的端详着,说:“丫头很漂亮的嘛。”然后跟李长水说:“长水,我困了,我要睡了……”话音都还没完全落下,她的手已经渐渐的松开了,她永远的睡着了……
“山花,山花呀,你醒醒啊……”李长水大哭了起来。那几个女人也围了过来,看见山花依然面带微笑安详的睡着了的样子,她们怎么也不相信她已经驾鹤西奔,离她们远去了。她们焦急的问:“咋个了,山花姐到底咋个了?您说呀,您给我们说呀。”她们使劲的摇着李长水的肩膀。李长水止住了哭声,把怀里的山花轻轻的放平在了床上。他转过身,哭着对她们说:“她,山花,已经走了……”“啊!?”她们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叫声。然后都喊着山花的名字放声的大哭了起来。抱在怀里的小水仙也可能有了感应,“哇、哇、哇……”的哭个不止。
就在此时,黑暗的天空中,突然乌云翻滚,夜色变得更黑了。雨点一阵一阵的从天空中飘落了下来,使整个村子顿时沉浸在凝重的氛围之中。还没有入睡的村民们,无意间几乎都感受到了莫名的心烦气躁和惶惶不安,好像村子里又将要发生什么令人悲伤的事,或者是正在发生,再或者就是已经发生了。后来才听说,只要是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村民身上,都不止一次的应验过这莫名的感觉,就是不知道作何解释罢了,归其言之,那就是这大自然真的太神奇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卜村长在门口喊:“出事了,山花走了,大伙快过去帮忙吧。”有几个村民跑了出来,问村长:“村长,不是好好的吗,山花要去哪里呀?”“山花去逝了,就现在……”卜村长说。“啊!?”大伙儿都十分吃惊。有几个村民当场就哭了起来,口里还说:“这么子好的一个人,咋过说走就走了呢,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啊,我们实在是想不通啊……”卜村长也在旁边悄悄的流着眼泪,夹着哭声的对他们说:“走,我们过去看她最后一眼,明天我们大伙一起去送送她吧。多好的人啊,太可惜了。”他们都跟着卜村长到山花家去了。
有的人这么说,一个人出生的时候是哭着出来的,因为他的一生要经历这世间红尘的生、老、病、死、苦、离、惧等万般苦难,所以,人的一生,总的来说是与苦相伴,和离相生的。魂入铅华,事实上是来替自己还债的,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山花她的债还完了,解脱了,走了,那也算是幸运的事,留给后人的却只有离别的思念,有的人更是依然承受着由于亏欠死者而带给他的痛苦。
全村人把山花送上山了,从此,在那青山绿水间有了一座“香丘”。其主人公也从此在人间留下了太多的传奇故事:一个名叫“爱”的美丽少女为了拯救“本真堂”的千年药秘,从一个神奇的地方来到了民间。她历尽了千辛万苦和生离死别,终于找到了“本真堂”的真传弟子,她把这世间最纯真的爱全都给予了他,也给予了那人世间受着苦难的芸芸众生。当她身上的爱就要奉献完而将要告别而去的时候,她为了激发出这个“本真堂”真传弟子的创造灵感,毅然放弃了幸福的归去,演绎了一个“病人”痛苦死去的惨景,好叫这个真传弟子能刻骨铭心而获得灵感,为民间创造出更多更好的药方来。没想到她的香消玉殒,使她的魂再也无法回到那美丽神奇的地方了……
留下来的这孤零零“香丘”牵动着村民们的心,他们惋惜、他们伤心、他们更是思念,但他们还是只有一步一回头而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踏上了回村的那条小路……
等村民们都离开后,一个人悄悄躲到旁边树林里的洪志跑了出来,一身子扒在了那座“香丘”上,肝肠寸断的大哭了起来,他动容的说:“嫂子啊,我的好嫂子!您咋个走得这么急呀,我欠您的还来不及还上呢,叫我咋个活啊。您骂得没错,以前我是畜牲!把您和长水哥害苦了,我对不起你们啊……不过您放心,我一定替您照顾好您的小水仙,还有长水哥的。您就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求您了……”洪志独自一人在那里呆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