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译经文] “二而一”模式的运用(道用),在于“二”的冲与盈;既要以“冲”为主,又要戒“盈”。
如是我文: 把握“冲”与“盈”二者之间的“损”“益”分寸,善于耦处理:“盅”“盈”两极,缺一不可;或“冲盈”,或“对冲”,以取得二者之间的动态平衡。至于哪一方减?哪一方加?取决于二者之间的各种关系对比,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选择平衡点的关键,在于“知足”“知止”。
《文子》: 《微明》:“夫忧者所以昌也,喜者所以亡也,故善者,以弱为强,转祸为福,‘道沖而用之又不满也’。” 《文子》以忧患意识串讲经文,认为关键在于把握住“空”“盈”之间的平衡关系。
河上 : “冲,中也。道匿名藏誉,其用在中。或,常也。道常谦虚不盈满。” 河上认为,“道”隐于“内”,所以要以“不盈满”为常态。中:内也。
《淮南子》: 《道应训》:“赵襄子使攻翟而胜之,取尤人、终人。使者来谒之,襄子方将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飘风暴雨,日中不须臾。今赵氏之德行无所积,一朝而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也,持之者其难也。贤主以此持胜,故其福及后世。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而卒取亡焉,不通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能持胜。孔子劲扚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而不肯以兵知。善持胜者,以强为弱。故《老子》曰: ‘道冲而用之又弗盈也。’” 喻说解经。用赵襄子“得胜反忧”的故事,诠释这句话的内涵,说明“胜非其难也,持之者其难也”,所以“善持胜者,以强为弱”,强调“戒盈”。这也是对“持盈(满)”之术的具体解释,如第9章。《吕氏春秋》有类似记载,只是“以强为弱”作“以弱术强”,善用弱术者,胜。
严遵: “道以至虚,故动能至冲,德以至无,故动而至和;万物得之,莫有不通冲和者。道德之用,神明之常,天地所遵,阴阳所宗也。”“为冲者不冲,为和者不和;不为冲和,乃得冲和。冲以虚为宅,和者无为家。能虚能无,至冲有余;能无能虚, 常与和俱。” 严遵以“和”代“盈”。认为道德之“用”,博大精深,是神明、天地、万物、阴阳的根本。按他的理解,“虚无”即“静”。“虚无”对于道德、神明、天地、万物、阴阳,至关重要。“道”的运用,就是要以“虚无”为平衡的基点。逆动,则其极点为“至冲”;顺动,则其极点为“至和(饱和)”。在“至冲”“至和”两极之间运动,以达到平衡,即所谓“通冲和”。
想尔: “道贵中和,当中和行之,志意不可盈溢,违道诫。” 想尔认为,“中和”是“戒盈”的最佳手段。
王弼 : “夫执一家之量者,不能全家;执一国之量者,不能成国。穷力举重,不能为用。故人虽知万物治也,治而不以二仪之道,则不能赡也。地虽形魄,不法于天则不能全其宁;天虽精象,不法于道则不能保其精。冲而用之,用乃不能穷。满以造实,实来则溢。故冲而用之又复不盈,其为无穷亦已极矣。形虽大,不能累其体;事虽殷,不能充其量。万物舍此而求主,主其安在乎?不亦渊兮似万物之宗乎?锐挫而无损,纷解而不劳,和光而不汙其体,同尘而不渝其真,不亦湛兮似或存乎?地守其形,德不能过其载;天慊其象,德不能过其覆。天地莫能及之,不亦似帝之先乎?帝,天帝也。” 王弼通论全章,首先对“盈”字作了研究,“盈”则“穷”,就是充一家或一国的全部力量,也是有穷尽的,不足为用。因为“冲用”不能“穷”,盈满则“溢”。他认为,只有运用天、地两仪之道,相互取法,才能周全其用,用之无穷。对“象”的理解,作两可处理,既是“天象(精象)”,又是“似”。在第25章注中又说:“不知其谁之子,故先天地生。”似乎认为“象帝”就是“天地”的代称。同时也证明了王弼注中所引经文,有“其”字。认为“道”似万物的宗主,至于为什么是“似”?却没有解释。其实,这里的“道”,指的应该是“主观之道”。
唐玄宗: “言道动出冲和之气,而用生成。有生成之道,曾不盈满。云或似者,於道不敢正言。” 唐玄宗作递进式理解,又是一家之言。有“生成”之道,有“用生成”之道,抓住了立论的关键。
[直译经文] 主观之道同样博大精深,像万物之“道本”一样,永存不亡。
如是我文: 似:象也。两个“似”、以及下句的一个“象”,是理解本章之义的关键字。
河上 : “道渊深不可知,似为万物之宗祖。言当湛然安静,故能长存不亡。” “道”为何“似”,而非“是”万物之宗祖?可知河上此处所言之道,是主观之道,而非客观之道。“湛”,河上作“安静”讲,所谓“道安”,则长存不亡。
想尔: “道也。人行道,不违诫,渊深似道。如此湛然,常常在不亡。” 想尔说的比河上明确,认为“人行之道”,似“大道”之深。“人行之道”,也就是现在常说的“主观之道”。
唐玄宗: “渊,深静也。道常生物,而不盈满,妙本渊兮深静,故似为万物宗主。” 唐玄宗认为,主语是“妙本”。妙本“故似”?非也。主观之道与客观之道相混淆了。
[直译经文] 我不知“主观之道”究竟是谁之“子”,却知道它就像镜中之影,是“道本”的法象。
如是我文: “本形”是“母”,“镜象”是“子”。客观之道即“物之道”,或称之为“道本”。主观之道即“心之道”,或称之为“道法”。
所谓“道本”,指的就是“恒道”“大道”“大一之道”的本质、本体,有人又称之为“道体”,意思一样;所谓“道法”,指的就是“恒道”“大道”“大一之道”的法象,二者意思相近,用法有所区别。
“心之道”是“物之道”的法象,法于“二而一”模式,法于“大一之道”,并由此生发出相应的思惟及思惟模式,于是便有了对“道用”“道术”的各种思考与运用。
河上 : “老子言:我不知道所从生。道似在天帝之前,此言道乃先天地生也。至今在者,以能安静湛然,不劳烦。欲使人修身 法道。” 费解则不强解,河上认为,此处与第25章的“道”“先天地生”是同一个意思。认为“象”就是“似”,“帝”就是“天帝”。“道”似先天地生,却不知其“所从生”。
想尔: “吾,道也。帝先者,亦道也,與无名、万物始同一耳。未知誰家子能行此道;能行者,便像道也,似帝先矣。” 《想尔》能按照不同的内涵,区分出不同的“道”,在理论上是一大进步。洞察到“象”字的关键作用,在理论上又是一大进步。
唐玄宗: “吾不知道所从生,明道非生法,故无父。道者,似在乎帝先尔。帝者,生物之主。象,似也。” 唐玄宗用“无父”作答,又是一解。
(1) (2)
(3)
(1)普及本为何选用“道:盅……”断句? 三种断句方式,两种理解。其一,断在“道”之后,认为采用“盅”与“盈”这一对相关词组,强调“冲(盅)”与“盈”的平等相对关系,是对“道本”的整体把握,是对“道用”耦处理的认知和论述:即,“道”是在盅盈之间,也就是虚实之间运动变化。盈:满器也。盅:器虚也。盡:器中空也。三字字义相较可知,“满”“虚”均作动词用,一个是“逐渐增加”之义,一个是“逐渐减少”之义。也就是说,“道”的运用,正是在或增多、或减少之间,取得相对平衡。用百分比作喻,“盈”是“逐渐增加”之义,“至满”,就是100%;“盅(沖)”是“逐渐减少”之义,“至虚”,就是0%,就是“空”;“中”,就是50%。若一方“冲”的同时,另一方“盈”,此“冲”彼“盈”,相互制衡,则整体平衡而平衡点位移,此时,二者之间的平衡点,不止一个,如,五五开(中)、二八开、三七开、黄金分割点,等等。正如第44章所说,甚爱于“身”,必大费于“货”;厚藏于“货”,必多亡于“身”。若保持整体平衡而平衡点不变,则用“冲”,二者“对冲”,俗称“各退一步”的妥协艺术。若只减不加,或只加不减,都会失衡。若某方为0%或100%之极端,则“大一”解体。老子学说的观点之一,就是抓住要点,多做减法,慎用加法。《文子·九守》:“老子曰:故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冲即正,其盈即覆。”
其二,或断在“道冲”之后,或断在“用之”之后,认为“道本”是“冲”,所以“道用”要“戒盈”;传统之注多如此理解,对“盅”字大而化之,突出“不盈”二字,强调老子的“戒盈”思想。“不盈”之说,最早见于《诗·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大庖不盈。”“不盈”就是取之有度,“不极欲”的意思。
两种理解其实并不矛盾,区别只是后者的理解较粗犷,强调了某一方的“冲”与“盈”,而对另一方的“冲”与“盈”有所忽略。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最易退步为“小一之道”。“盅”的本字为“ ”。“沖”与“盅”,都是省笔字,所省的偏旁不同。“沖”又省作“冲”或“中”。此句用“盅”字,更易理解经文本义。参见第4(盅)、5(中)、16(冲)、42(冲)、45(盅)章。一字多用,五处三义:虚、内、和。
“或”:“又”也。“又”是“有”的古文。“有”:犹“或”也。另据河上注:“或,常也。”
但古无此义,不知所本,可能又是河上的自解。
傅本此句作:“道盅而用之,又不满。”
(2)普及本为何舍用“挫其銳”四句? “渊”“湛”两句,一气呵成。“挫其锐”四句夹杂其中,明显为衍文,当在第56章。《老子》经文中多有同文复出者,是否衍文错简?还是重文复用?应具体分析,区别对待。
(3)普及本为何选用“象帝”? “象”字究竟何义?“象帝”究竟何指?到目前为止,说法很多,但都是猜测之辞。其一,象:肖似也。
其二,象:形象。“帝”为天地之母。“象‘帝’”就是“帝”之肖象,“象‘帝之先’”就是先帝之肖象。“帝”为先,“象”为后,“帝”与“象”如影随形,先后相随。基于这个观念,古代的先帝,其“容”以“象”为之,即,“帝”之雕象或牌位,用于供奉。韩非所说的“象人”,也是这个意思。《易·系辞上》:“法象莫大乎天地。”《韩非子·扬权》:“能象天地,是谓圣人。”
其三,河上:“此言道乃先天地生也。”王弼第25章注:“不知其谁之子,故先天地生。”似乎又都认为,“象帝之先”就是“先天地生”的另一种表述。他们可能认为,“象帝”就是“天地”,以“象”代“天”,而在甲骨文中,“帝”是最古老的“地”字。《诗·鄘风·君子偕老》:“象之揥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就是“天”与“帝”对说。《广雅》:帝、地:諟也。疏证:“諦”与“諟”同。可见二字互通。总之,“象帝”究竟何义?不必拘泥个别用字的字义,意会全句全章之义即可。既然全章主要讲“道用”,还是以“法象”之义为优。
“道”是要“用”的。实施思考判断的着力点,要从“虚”开始,要从“零”开始。若要维持现状,学会“戒盈”;若要发展前进,学会“清零”。
一天,孔子带着弟子们参观鲁桓公的宗庙,在一张案桌上,看到一件器具,怪模怪样,不当不正,挂在架子上。
孔子从来没见过,便向管理人员请教。
管理人员告诉他:“这件器皿叫做‘欹器’,也叫‘宥卮’。是君王放到座位的右边,用来警戒自己,不要自满的。”
孔子眼睛一亮,说:“好啊!我听说过这种座右之器,今天终于看到实物了。”
孔子回过头,对弟子们说:“别看它现在不当不正,歪歪斜斜的样子,那是因为里面是空的。
如果注进水,水量渐渐适中的时候,它就会渐渐直立起来。但是,千万不能继续倒水,一旦灌满水,它就会倾覆,水全流出,又恢复成原来那种不当不正,歪歪斜斜的样子了。不信,你们可以取水来试试。”
弟子们一听,连忙打来水,一试,果然像孔子说的那样。
孔子叹口气,感慨说:“好啊,这就是所谓的‘持盈’之术啊。哪里有满而不覆的道理呢!”
身边的子贡忙问:“老师,什么是‘持盈’之术?”
孔子回答,说:“‘益而损之’。本想多存点儿水,结果水反而全都跑光了。”
子路也问:“那又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物盛而衰,乐极生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你们想,是不是都是这个道理?”
《淮南子·道应训》《文子·九守》《荀子·宥坐》《韩诗外传》都有这个典故的记载,从“水”的角度,理解《老子》“不盈”“不欲盈”的经文。
其实,在有关“欹器”的典故中,还有更深的一层道理在。
要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为什么水灌到适中的时候,欹器就会直立呢?为什么水“不能盈”呢?
还记得“有无相生”之“二而一”的“大一”之道吗?
如果水是“有”,欹器上面剩余的空间里,就一定藏着“无”。
这个“无”,究竟是什么,能让“有”与“无”之间取得平衡,使欹器直立?
“无”是空气吗?也是也不是,此时此器中,空气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无”,主要是被人们“视而不见”的欹器的自重。也就是说,欹器直立平衡,不只是靠水的适量。
制作相同容量的欹器,用料材质、薄厚不同,保持直立的欹器中,水位也会相应调节变化,有所不同。
欹器若想保持直立状态,就要水与欹器自重的比例适当,这就是“二而一”,盛着适量水的、直立的欹器,就是“大一”。
这也就是水为什么“不能盈”的道理。欹器不当不正,歪歪斜斜的样子,不也正是欹器自身“盈满”的结果吗?
时时处处,凡事都要适可而止,留有余地,留有空间。
生活与工作中,你会重视“空气”的存在吗?对“欹器的自重”,你还能“视而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