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对我谈起他的自传续编 ,他现在正忙着做这项工作。他提到,他叙述这部分晚年时期不能像在《诗与真》里谈少年时期那样详细。他说:“对于这晚年时期,我要做的毋宁是一种年表:其中出现的与其说是我的生活,毋宁说是我的活动。一般说来,一个人最有意义的时期是他的发展时期,而对于我来说,这个时期已随着那几卷详细记述的《诗与真》的完成而结束了。此后我和世界的冲突就开始了,这种冲突只有在所产生的结果方面才能引起兴趣。
“还有一层,一个德国学者的生平算得什么呢?就我的情况来说,生平有些或许算是好的东西是不可言传的,而可以言传的东西又不值得费力去传。此外,哪里有听众可以让我怀着乐趣向他们来叙述自己的生平呢?
“当我现在回顾我的早年和中年时,我已到了老年,想起当年和我一样年轻的人们之中没有剩下几个了,我总联想到一个靠近游泳场的避暑旅馆。初住进这种旅馆,你很快就结识一些人,和他们成了朋友,这些人已早来了一些时候,再过几个星期就要回去了。别离的心情是沉重的。接着你又碰上第二代人,你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一些时候,彼此很亲密。可是这批人也离开了,留下你孤单单一个人和第三代人同住。他们刚来你却正要离开,和他们打不上什么交道。
“人们通常把我看成一个最幸运的人,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对我这一生所经历的途程也并不挑剔。我这一生基本上只是辛苦工作。我可以说,我活了七十五岁,没有哪一个月过的是真正的舒服生活。就好像推一块石头上山,石头不停地滚下来又推上去。我的年表将是这番话的很清楚的说明。要我积极活动的要求内外交加,真是太多了。
“我的真正的幸运在于我的诗的欣赏和创作,但是在这方面,我的外界地位给了我几多干扰、限制和妨碍!假如我能多避开一些社会活动和公共事务,多过一点幽静生活,我会更幸福些,作为诗人,我的成就也会大得多。但是在发表《葛兹》和《维特》之后不久,从前一位哲人的一句话就在我身上应验了:‘如果你做点什么事来讨好世人,世人就会当心不让你做第二次。’
“四海驰名,高官厚禄,这些本来是好遭遇。但是我尽管有了名誉和地位,我还是怕得罪人,对旁人的议论不得不保持缄默。这样办,我倒占了便宜,使我知道旁人怎样想而旁人却不知道我怎样想;否则,那就是开不高明的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