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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梦,让我们枕着月亮

一百多年前,奥斯卡·王尔德写下这样的话:“我不想谋生。我想生活。”这简直可以拿来概括《月亮与六便士》这部小说。

一位家庭美满、事业成功的证券经纪人,一夜之间突然抛弃一切,远走他乡,从伦敦去了巴黎,没有给出任何理由,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是去那里画画。他在巴黎穷困潦倒,吃尽苦头,他勾引朋友的妻子,导致她自杀,这些都磨炼了他的意志。他对家人、朋友和一心爱他的情人都非常残忍冷酷,对世俗的一切表现得冷嘲热讽、傲慢不屑,但他对艺术有着一种本能的、无法抗拒的追求。最终,他厌倦了文明世界,来到南太平洋中的一座美丽岛屿,娶妻生子,与世隔绝,终于创作出了改写现代艺术史的不朽之作。但在得了绝症之后,他叮嘱自己的土著妻子一把火烧了他画在房子四壁上的壁画,一件杰作就这样化为乌有……

这就是《月亮与六便士》的整个故事。这部小说的主题,往往被理解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正像书名“月亮与六便士”,月亮代表高高在上的理想,六便士(约等于人民币六毛钱)深陷在泥里,象征世俗的生活。但是,通读这部小说,既没有出现月亮,也没有六便士,小说的名字完全是信手拈来。

一九一五年,毛姆的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发表,八月十二日,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刊发了一篇书评,称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菲利普·凯里和许多年轻人一样,“为天上的月亮神魂颠倒,对脚下的六便士视而不见”。毛姆喜欢这个说法,所以才有了一九一九年出版的《月亮与六便士》这一书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艺术与生活的冲突,自然与社会的反差,正是这样的主题,使这部小说一出版就在欧美引起了轰动,成为当时的畅销书。

但是,这部小说本身的内容远远比这些明显的主题要丰富得多。人生阅历深广的毛姆,不过是借创作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一现代绘画杰作的高更,塑造了一位个性迥异的现代派画家,他不断战胜内心的欲望和生活的艰辛,去摸索,去创作,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不仅是艺术的感召,生活的呼唤,原始的回归,更有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说清的精神诉求,可以让一个人不惜任何代价,铤而走险,他的激情驱使他像朝圣者一样艰难跋涉,不远万里,去寻找心中的圣地。

可以说,理想与现实、崇高与卑贱、神圣与凡俗,在这部小说中并非二元对立,主人公斯特里克兰既带有现实生活的粗鄙与肉欲,也有着无人能及的超凡的意志和精神追求。拥有外科医生资质的毛姆手持他的手术刀,大胆地剖析人性,但他的文笔辛辣而又温情,虽处处嘲讽,却并未对世俗生活大加鞭挞。在这部小说(第四十四章)中,毛姆写道:“生活不过是一场混乱,充满了种种的荒谬和污秽,只能引人发笑,未免乐极生悲。”这真有莎士比亚的智慧。作为已有二十年丰富写作经验、红极一时的剧作家,他的小说有着谈笑人生、挥洒自如的戏剧特征,而非一意孤行的现代派小说,今天读来,依然显得洋洋洒洒,从容不迫。

人生经验的绮谈,伦敦、巴黎、马赛、南太平洋的风土人情与离奇见闻,诸多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都使得《月亮与六便士》更像一部包罗万象的世情小说。这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毛姆的个人经历。

一八七四年,毛姆在巴黎出生,父亲是律师,当时在英国驻法使馆工作。不到十岁,父母就先后去世。一八九二年初,毛姆去德国海德堡大学学习了一年。同年他返回英国,在伦敦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当了六个星期的见习生,随后进伦敦圣托马斯医学院学医。长达五年的习医生涯,让他了解到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状况,这在《月亮与六便士》中也有很多体现,尤其描写了好几位医生。

一八九七年,毛姆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兰贝斯的丽莎》。一九一五年发表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毛姆赴法国参加战地急救队,不久进入英国情报部门,在日内瓦收集敌情;后又出使俄国,劝阻俄国退出战争,与临时政府首脑克伦斯基有过接触。一九一六年底,毛姆自旧金山出发,经夏威夷、萨摩亚、斐济、汤加、新西兰,最终抵达现代派绘画大师高更曾隐居的法属塔希提岛。这次长达半年的南太平洋之旅,尤其高更的生平和故事,让毛姆感慨颇多,于是就有了这部仅三个月完成的长篇小说。

《月亮与六便士》描写了诸多的人物,一边是为理想而倾其所有、孜孜不倦的斯特里克兰、亚伯拉罕医生、布吕诺船长,一边是爱慕虚荣的斯特里克兰夫人、库特拉斯夫人、卡迈克尔医生,还有热心诚实的斯特洛夫、背叛爱情的布兰奇、贪图小利却义薄云天的尼克尔斯船长、乐善好施的蒂阿瑞、能说会道的库特拉斯、淳朴善良的阿塔……小说采用第一人称来写,夹叙夹议,娓娓道来,对自我也有很多反省,对人生感悟良多。如此纷繁的故事,全凭“我”来穿针引线,可以说“我”是这部小说的又一主角。

从《月亮与六便士》中可以看出,“我”对斯特里克兰这一人物并不十分熟悉,对于他的过去一知半解,他为什么要画画也不很清楚,至于他去世前在塔希提岛上的多年生活,更是道听途说。

作为一名作家,“我”带着年轻人的热情踏入文学圈,羞涩内敛,绝无世故,但渐渐地世事洞明以后,也变得人情练达,对人性、人生有了更多的感悟……而这正是一个真实的、不断成长的“我”。这是小说的又一主题。不过,“我”的见闻总是片段性的,“我”所知道的事情也不确定真伪,只是拿来述说、探讨。

“我”是谁?我们深陷于错综复杂的凡俗之中,对于别人和他们的生活无从知晓,只是凭着臆想,做出可能的判断。一切仿佛都是真实的,一切又都极不可靠。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也成为这部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形象。和模糊不清的斯特里克兰一样,“我”是一个孤独的叙述者,一个可能的存在。这是一种现代性的孤独与隔膜,它出现在自一八五七年问世的《恶之花》以来的诗歌、小说、绘画、戏剧、电影等一切艺术形式之中,只是在这部小说中显得较为温和,这个“我”不是那么离经叛道。

如同斯特里克兰不等于高更,“我”也不等于毛姆,但这里面也有很多作家个人的感悟。《月亮与六便士》问世于一九一九年,时年毛姆四十五岁。这个年代,正是现代派小说风起云涌的时代。这一年,卡夫卡写出了《致父亲的信》,《在流放地》出版;普鲁斯特躺在病床上写作《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部;乔伊斯早已完成了《尤利西斯》,杰作无人能识。这些小说运用前所未有的现代派技巧,不但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空洞本质,也对人性进行了异常深刻的反思。而毛姆,正像他在这部小说中说的,依然采用“老套”的写法。但很显然,他虽然保守,却很明智,他并不在意表面花里胡哨的技巧。

毛姆说,“我已经是老古董了,我会像克雷布一样继续写对仗押韵的道德故事”。但这并不影响《月亮与六便士》的伟大。现代派文学手法总免不了非理性的极端、冷酷、歇斯底里,而毛姆不是,他是一位绅士,他娓娓道来,他在享受生活,也在享受小说。在这部作品中,你会看到他处处对一些东西津津乐道,一提到某人、某物,总会荡开一笔,看似离题万里,实则有内在的联系。

而且,在小说中,他不说自己是写实还是虚构,总说自己对真实的事情所知甚少,往往借他人之口来叙述故事、塑造人物,甚至讲完了说也许不值得相信。今天看来,这是一种最为真实的虚构。总之,这是一种极为高超的小说技巧,不局限于传统的经典人物、线性叙述,或者现代派的意识流、荒诞、夸张变形,而是将写作当作一场平常而又奇异的旅行。旅行往往有目的,但也需要懂得享受落花流水、走走停停的意外之美,所以这部小说主题深刻,但外表非常放松,如同与你聊天。在这一点上,毛姆的小说技巧不但和卡夫卡、普鲁斯特媲美,更以其亲切的笔触,温情和智慧,能够抚慰更多备受折磨的心灵。

正是凭借这种温情而多变的笔调,毛姆在这部小说中不仅探讨了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社会与自我,也探索了人类的感情。这是小说的又一主题,或者说主题的根本基础。

小说第十五章中,毛姆借大哲人帕斯卡之口说:“感情自有其理,理性难以知晓。”斯特里克兰全然不顾自己的妻子儿女,抛弃他们独自去巴黎画画,他对亲人朋友极其冷酷,却对艺术怀着莫名其妙的、异常深刻的感情。艺术是永远的感性,帕斯卡的原话其实也是在强调人的与理性相对的感性。而斯特里克兰正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这种天然的感性突然被唤醒,所以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去进行艺术的创作。在人类的感情中有亲情有爱情,有爱也有欲望,毛姆着重分析了主人公的情欲和爱情观。小说第四十一章中,当布兰奇因斯特里克兰不爱她而绝望自杀后,“我”批评斯特里克兰过于残忍,斯特里克兰说:

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恋爱。这是人性的弱点。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需要女人。当我的欲望满足了,我就会去忙别的事情。真是讨厌,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它囚禁着我的精神;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不受欲望支配,自由自在地去工作。因为女人除了爱情什么也不懂,所以她们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简直荒谬。她们还想说服我们,让我们相信这就是生活的全部。实际上,这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只知道欲望。这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病。

可见,爱是一种矛盾的存在,它有时能够激发人的艺术感性、创作本能,有时又是欲望的牢笼。

爱是港湾,也是枷锁;爱是欲望,也是灵魂寻求的另一种更高的爱或自由的表象。爱是暂时的解脱,但灵魂似乎要去寻求另一种更大的、难以捉摸的解脱……正是这样,毛姆强调了感情在艺术创作中或者一个人心里的重要作用。尤其通过对爱情的分析,使得人物的内心世界更为丰满。而在这部小说中,关于爱情的格言也俯拾即是,它们道出了爱的虚幻与真实,同时也嘲讽了大多数男人和女人的爱情观。

可以说,毛姆对人类感情的分析,既不是以往的道德审判,也不是现代派的非理性表达,而是一种富有启示性的价值分析。这种分析既切近生活,又富有艺术的敏锐洞察力。这样一来,人物才更加真实,多个主题才更加鲜明。而从“我”的表现来看,毛姆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深感怜悯,深表同情,这同样是一种人类感情的坚守;这种细腻、温暖、智慧、丝丝入扣的感情,也许只有中国的小说大师沈从文可以与之相比。

然而,当我们明白了,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社会与自我、感情与理智的冲突是小说的四大主题,这还远远不够,《月亮与六便士》这部杰出的小说其实有着更为深层的精神追问。在小说中,毛姆专注于对斯特里克兰这一人物身上的“精神性”的挖掘,他将斯特里克兰比作希腊神话中的萨梯、马西亚斯,从而揭示了一种更为原始的人类激情和创造本能。这种激情和本能不局限于艺术创作。这种激情在初期阶段,只是身不由己的情欲,而当它有了更深层次的需求,就转变成人类的创造本能。这是一种对真实生活的绝对追求,既是对自然的追求,也是对美、对真理的追求。这正是尼采从希腊文明中所揭示过的狄奥尼索斯精神,一种舞蹈在万物之上的伟大的人类激情。

正是因为有了精神的深层需求,斯特里克兰才会不断地推翻自己的生活经验,从伦敦到巴黎,从马赛到塔希提,始终疯狂寻找,最终在塔希提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在小说的结尾,双目失明、即将死去的斯特里克兰嘱咐妻子烧掉他画在墙壁上的巨作,那是他在得知自己得了麻风病活不了多久之后,倾毕生之力的绝笔之作。他对尘世的理解,对精神世界的不懈探索,全部都在这幅画里。

要真正理解斯特里克兰这个人物,他的精神追求以及他最终的命运,就需要对小说的“作料”有所了解。斯特里克兰在生命终结之前创作的这幅画的原型,是一八九七年高更在塔希提岛创作的巨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139cm×375cm,现藏波士顿美术馆)。斯特里克兰的人物原型是后印象派巨匠之一的高更。

高更早年在海轮上工作,后来又到法国海军中服务,二十三岁当上了股票经纪人,收入丰厚,还娶了一位漂亮的丹麦姑娘为妻。他的正业虽是如此,但早在一八七三年就开始画画,并收藏印象派画家作品。一八八二年股市大崩盘,在自己绘画天赋的召唤之下,三十五岁的高更毅然辞去了股票经纪人的工作,专心致力于绘画,三十八岁时与家庭基本断绝了关系,长期过着孤独的生活。一八九一年至一八九三年,以及一八九五年至一九〇一年,高更曾两度前往塔希提岛,长期居住并进行创作。这些都和斯特里克兰多少相似。但与小说中的斯特里克兰不同的是,高更没有得麻风病,也没有失明,更没有完全断绝与世俗世界的联系,他始终在与妻子通信,抱怨缺钱以及生活的艰难,特别是,他不断将在塔希提创作完成的作品运回巴黎,挂进画廊出售,虽然很不理想。

一八九七年,高更的生活贫困潦倒,又患上了严重的疾病,当他最爱的小女儿艾琳因肺炎死亡的消息传来,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服毒自杀,想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自杀未遂。这次事件后,他带着沉积已久的激情,创作了巨幅油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对此,高更曾说:“我希望能在临死之前完成一幅巨作。在整整一个月内,我几乎不分昼夜地以我前所未有的热情从事创作。我完全不用模特儿,在粗糙的麻袋布上直接作画,以至于看来十分粗糙,笔触相当草率,恐怕会被认为是未完成的作品。确实,我自己也无法十分明确地断定。可是我认为这幅画比我以前的任何作品都要优秀。今后也许再也画不出比它更好的或同样好的作品了。我在死之前把我全部精力都倾注在这幅作品中了。在恶劣的环境中,以痛苦的热情和清晰的幻觉来描绘,因此画面看起来毫无急躁的迹象,反而洋溢着生气。没有模特儿,没有画技,没有一般所谓的绘画规则。”

这幅画是高更的巅峰之作,正因为最具代表性,毛姆才借用它来安排斯特里克兰的最终命运。这幅画对高更意义非凡,高更说,“这里有多少我在种种可怕的环境中所体验过的悲伤之情”。它不但是感情的集中体现,也是精神的最高表达。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幅现代绘画杰作,打破了以往的构图规则,从任何一点看起仿佛都带给你无尽的想象和记忆。从立意来看,这幅作品展现了人生的三部曲、时间的流逝和人类的精神信仰。画面最右端,地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象征生命的诞生;中间一个正在伸手采摘果子的青年,代表生命的成长和成熟,也隐喻亚当摘取智慧果,人类得以发展;画面最左端,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的老人,代表生命的死亡和终结。这些人物和画面上其他的男男女女,以种种不同的方式,诉说着生命的欢乐与痛苦,以及时间的流逝。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代表幸福美满的爱情和生活;远处一个低头沉思的女人,象征着孤独,或者人类自我的反省。画面最右边的狗是尘世生活的象征,最左边的白鸽是死后灵魂的象征。背景中的再生与复活女神象征生命的轮回和人类的精神信仰。画面中间仰头摘果子的青年最为醒目,将整幅画分割成左右两半,象征着人类智慧的泉源,精神的生生不息。

这幅作品整体以大自然为背景,没有远景,人物、植物、动物处处填满,给人一种局促、紧张、呼之欲出的强烈感觉,一种无可抗拒的生命力,从而凸显了原始野性的回归及生命意义。将近四米的恢宏长卷,以绿色和黄色为主色调,色彩单纯,构图开放,意义复杂,极为神秘。对文明社会厌倦了的高更,带着对自我生命的深彻领悟,从精神层面去寻找心中的终极乐园。他既承受着个人不幸的惨痛打击,也带着文明人无法摆脱的迷茫和绝望,从而把种种复杂的感情凝聚在巨大的画布上。

这幅作品在远离文明世界的塔希提创作,将人类的原始记忆、宗教信仰和凡俗生活进行了完整的提炼和浓缩。这种追问,既是一种来自精神的伟大哲思,也是人类情感记忆的凝结,最终生命通过艺术得以升华,从而达到最高的精神涅槃。

而在《月亮与六便士》这部小说中,毛姆并没有很具体地去描摹这幅作品,因为毕竟是小说,但我们知道,他所指的就是这件巨作。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这是最终极的精神追问。这幅画如此深邃而又震撼,而在小说中,它完成了主人公的精神性追问,最后被付之一炬,暗示着什么?当人类的精神性抵达了它自身,它便超越了自我与他人、肉体与灵魂,它就在它自身中守护住它自身并且为了这个自身而存在,不再需要任何物质性的东西,哪怕是所谓的艺术杰作。这正是艺术创作的心声:当你完成了最伟大的作品,它便离你而去,因为艺术的最高诉求并非任何实体,而是那遥不可及的精神的涅槃。付之一炬正是涅槃的象征。和高更相比,斯特里克兰的死和他的杰作的毁灭更显得撼动人心,这正是小说的高明与真实之处。

毛姆曾说:“作为一个小说家,我回到年代悠远的新石器时代,仿效在山洞里围火讲故事的人。”他的小说表面看来确实非常朴素,并不复杂,但这丝毫掩盖不住他那游刃有余的刀锋。毛姆的小说夹叙夹议,人物性格鲜明,对话幽默生动,尤其分析透彻见底。这篇导读引用了小说中的片段,不只是为了让陌生的读者先睹为快,更重要的是想让大家明白,注重分析是《月亮与六便士》最卓越的艺术特色。这是毛姆所独有的思想意识流,是现代文学的另一种高超表现。所有的人物和情感,在毛姆的手术刀下都变得异常清晰。正因为这种分析,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自我与社会、感情与理智、物质与精神,所有的冲突才显得异常真实,所有人生的临床问题才显得刻不容缓,亟待治疗。这是心灵的对话,关于人生的一切秘密。而毛姆正是这样一位精神医生,区别于普鲁斯特、卡夫卡、乔伊斯这样的精神病人。现代社会的绝症需要卡夫卡们以毒攻毒,也需要毛姆这样的医生带给病人一点安慰。

将近一百年前,毛姆创作了这部他所谓的“家庭读物”,但这部小说直到今天依然带给我们许多启示,关于艺术,关于生活,关于自我……这正是《月亮与六便士》的多重变奏,它的现代性,它的超时间性。

什么是生活?生活的意义是什么?这些没有人能真正告诉你,需要你自己满怀勇气,像小说主人公那样抛弃一切,用整个灵魂去探索。在这个以物质为上帝的时代,用浅薄的幸福、成功来量死你的世界,你该怎样过完你的人生?人生如梦,你是希望枕着月亮还是六便士?很多人渴望名声,追求利益,很多人希望名利双收;大多数人按部就班,过着平庸乏味的生活;也有一些人忽然如梦方醒,一骨碌爬起,去寻找真正有价值的生活。所以无论如何,这部警世的小说都值得一读。正像小说第五十章中所说: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心平气和,怎么能叫作践自己?做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一年赚一万英镑,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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