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同一时间我来海边看见了先生,第四天同样情况又发生了一遍。但我一直都没找到跟他搭讪的机会,两人间连打个招呼之类的事也没发生。先生的性格显然是非社交性的,在规定时间超然而来,又在规定时间超然离去。无论周围怎样热闹,他似乎都从未稍加留意。最初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外国人之后再没见过,先生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先生有次和往常一样从海里快速上来,拿起了放在老地方的浴衣正要穿上。不知怎么回事浴衣上沾了不少沙子,他拿着浴衣向后抖了两三下。这一来放在浴衣下的眼镜就从板缝间掉了下去。先生系好白底碎花浴衣上的宽幅腰带后,这才发现他眼镜掉了,急忙上下摸索着寻找起来。我把头钻进长凳下,伸手捡起了眼镜。先生说了声谢谢,就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次日我跟着先生跃入海中,向先生同样的方向向前游去。游出二百米左右,先生回头跟我说话了。漂浮在广阔、苍茫的海面上,附近除了我俩外并无他人。目光所及,透彻的阳光照耀着山山水水,我的肌肉里涌动着自由和欢喜,情不自禁在大海中雀跃。先生突然停止了划动,仰身躺在了波浪上。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翻过身来,天空之光强烈地投射在我脸上。“太愉快了!”我大声叫喊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先生换了个姿势,好像要在海里站起来。“还不回去吗?”他问我。我体质还算强壮,原来还想再游会儿。可先生这么一问,我应声而答:“哎,回去吧。”我们原路游回了岸边。
从此我跟先生有了交往,可我依然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此后又过两天,记得刚好是第三天下午。在茶馆同先生相遇时,先生突然转向我:“你还打算在这待很久吗?”我没想过这事,有些猝不及防,就顺口答道:“我也说不上。”看着先生微微笑容,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情不自禁反问道:“先生呢?”这是从我嘴里第一次说出“先生”这个词。
那天晚上我去了先生的住处。和普通客栈不同,它像是坐落在宽阔寺院里的一幢别墅,我也搞清楚了住这儿的其他人并非先生家眷。见我称他先生,先生不禁苦笑,我辩解说这是我称呼长辈的习惯。我问起前些天的那个外国人,先生说那人有点特立独行,已经不在镰仓了。先生说了外国人的各种事,最后感慨说他连日本人也不大交往,居然和这样一个外国人成了朋友,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我最后问先生,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先生也许会有一样的感觉吧,当时年轻的我心里暗暗期待着先生的回答。先生沉吟片刻说:“怎么也想不起来见过呀,认错人了吧。”我心里不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