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百无聊赖常常和我下将棋。我和父亲生性都很懒散,我们就在暖桌上放上棋盘和棋子,每走一步棋时才把手从裹着的被子下伸出来。有时连棋子都弄丢了,在下一次对局前我们竟然谁也不知道,还是母亲从火炉的灰烬中发现,用火筷将它夹了出来。
“围棋棋盘太高了,棋盘下还有脚托,放在暖桌上就够不着。还是将棋摆这儿最好,这样下起来才舒服,正适合懒散的人。再来一盘吧?”
父亲赢了必定会说再来一盘吧,输的时候也会说再来一盘吧。总之,无论胜负,他是个喜欢靠着暖桌下棋的男人。
起初我还觉得挺新鲜的,隐居式的娱乐给了我相当的乐趣。可时日稍长,这点刺激就满足不了年轻的我了。我常常把握着“将”和“車”的拳头伸到头上,时不时地打起了呵欠。
我想起了东京的生活。在弥漫于心脏的血潮深处,能听到一种“嘭嗒、嘭嗒”持续不断的跳动声。这不可思议地跃动的声响,在微妙的意识状态中,我感到被先生的力量加强了。
我在心里把父亲和先生作了番比较。从社会的角度来看,这两人都是生死无足轻重的老老实实的普通人。从被人赏识这点看,无论什么角度他们都等于零。然而,下将棋的父亲,即便仅仅作为娱乐的同伴也已不能使我满足。而原本完全陌路的先生则是在闲逛中结识的,竟超越了娱乐交际产生的那种亲密,不知不觉中影响了我的思维。仅仅谈“思维”这个词显得太冷漠了,应该说改变了我的心。甚至说先生的力量进入了我的肉体,先生的生命进入了我的血液。提到这高度来说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并不觉得有丝毫过分。我父亲是我的生身之父,先生不用说仅仅是一个外人。当这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我却仿佛刚刚发现一个了不起的真理,感到了惊愕。
我熬过了一段无聊的日子后,父母眼中的我从原本显得宝贵的人,也慢慢变得没什么新意了。凡是假期回家的人都体会过同样的心情吧,我想。最初一周被捧在手心,备受款待,过了这个高潮点,家人的热情就会渐渐冷却下来,到最后你就变成了有没有都无所谓的一样东西,被简单粗暴地处理了。此时,我也过了这个高潮点。而且我这次回家,带回一种父亲和母亲都难以理解的东京习气。正如老话所言,像是把天主教的习俗带进了信仰儒教的家中,我带回的习气和父母格格不入。我当然是尽量掩饰,但深入到骨子里的这种味道,无论怎样掩饰都会被父母看在眼里。我感觉到了没意思,想着要尽早回东京去。
父亲的病情幸好还是老样子,没有恶化的迹象。慎重起见,特意从很远的地方请来了专家,经过周密检查也没发现其他症状。于是我想要在寒假结束前稍稍提早离开家乡。我一提出要走,父母都反对,感情真是奇妙的东西。
“这就要回去啦?不是还早吗?”母亲说。
“再待上四五天也来得及吧。”父亲说。
我决定动身的日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