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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嚎叫诗人

那小个儿圣特雷莎流浪者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达摩流浪者,而第二个是他们所有人里的头号达摩流浪者而且事实上就是他,贾菲·莱德,创造了这个短语。贾菲·莱德是一个俄勒冈州东部的孩子成长在树林深处的一个小木屋里跟父母和妹妹一起,从一开始就是个森林小子,一个挥斧人,农夫,对动物和印第安人的学问感兴趣所以等他千方百计终于进了大学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很好的积累以帮助他早期的人类学研究及以后对印第安神话和印第安神话学真实文本的研究。最终他学习了中文和日文成为一名东方学者并发现了所有达摩流浪者中最伟大的成员,即中国和日本的禅狂之徒。与此同时,作为一个有理想主义倾向的西北小子,他对老派的I.W.W. 无政府主义颇有兴趣还学会了弹吉他并唱工人的老歌来配合他对印第安歌曲和一般民歌的爱好。随后那个星期我第一次看见他走在旧金山街上(在一段从圣芭芭拉开始风驰电掣的长途搭车奔行走过余下的里程之后,好像真有人会相信似的,捎上我的是一个美丽年轻可人的金发女郎身穿一件雪白的无肩带泳衣赤脚的脚踝上套着一个金镯子,驾驶着一辆明年的肉桂红色林肯水星,她想要苯丙胺 好一路开到那座城市而一听我说我的野营布袋里有一些就大喊道:“疯了!”)——我看到贾菲在用登山者那种奇怪的长跨步慢跑,背上有个小背包里装着书和牙刷之类那是他的小“进城”背包有别于他那个大而全的帆布背包内有睡袋、雨披和炊具一应俱全。他留着一把小山羊胡,一副奇怪的东方相貌配上他多少有点斜的绿眼睛,但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波希米亚人,也远远不是一个波希米亚人(一个跟艺术纠缠不清的家伙)。他身材精瘦,晒得很黑,很有活力,很坦诚,满嘴你好甚至对街上的流浪汉大喊哈罗而无论被问到什么问题他脱口而出的答语都来自他的心头或是心底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而且永远是以一种轻轻松松闪闪发亮的方式。

“你在哪儿遇见雷伊·史密斯的?”他们问他的时候我们正走进彼处,海滩一带爵士乐迷最爱去的酒吧。

“哦我总是在街上遇见我的菩萨!”他喊道,点了啤酒。

那是一个了不起的夜晚,从不止一个方面看都是一个历史性的夜晚。他和另外一些诗人(他还写诗并将中文和日文诗译成英文)计划在城里的六画廊办一场读诗会。他们全都聚在酒吧里兴致很高。然而当他们站或坐在我周围的时候我看到他是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诗人的人,尽管他确实是个诗人。别的诗人要么是像阿尔瓦·戈德布克 那样戴着角质镜架黑发蓬乱的知识分子爵士乐迷,要么是埃凯·奥谢 (穿一件西装)那样精致苍白的英俊诗人,要么是弗朗西斯·达帕维亚 那样超凡脱俗形容优雅的文艺复兴意大利人(看起来像个年轻牧师),要么是莱因霍尔德·卡科埃忒斯 那样系着领结一头乱发的无政府主义老逼样,要么是沃伦·考夫林 那样又肥又胖戴着眼镜安安静静的乖乖仔。其他有希望的诗人都站在周围,穿着各式服装,袖口磨破的灯芯绒夹克,满是擦痕的鞋子,从口袋里露出来的书。但贾菲穿的粗糙工人服装是他在善愿 商店二手买来的就为了登山和徒步旅行和夜间坐在户外,为了生篝火,为了搭便车来去海滨。事实上在他的小背包里还有一顶滑稽的绿色高山帽是他每来到一座山脚下时就会戴上的,通常先伊呼一声,然后才迈开步往上蹬几千英尺。他穿着登山靴,很贵的那种,他的骄傲与喜悦,意大利制,他像个旧派的锯木老哥一样穿着它在酒吧的木屑地板上到处乱踩。贾菲个子不大,才五英尺七上下,但是又强壮又精瘦又敏捷而且肌肉发达。他的脸是一副凄凉的骨头面具,但他的眼睛像咯咯笑的中国老圣人的眼睛一样闪闪发亮,在那绺小山羊胡上面,以抵消他英俊面容的粗野神情。他的牙齿有点棕黄,源于早先在偏远林区的疏忽,但你永远注意不到虽说他听笑话时狂笑起来嘴巴张得很大。有时他会安静下来就是悲伤地盯着地板,像个削木头的人一样。他有时挺开心的。他对我也对小个子圣特雷莎流浪汉的故事还有我告诉他的关于我自己偷乘货车或搭顺风车或在树林里徒步旅行的故事都表现出感同身受的极大兴趣。他立刻声称我是一个大“菩萨”,意思是“大智的存在”或“大智的天使”,以及我正在用我的诚心装饰这个世界。我们最喜欢的佛教圣者也一样:观世音菩萨,或者,用日语说就是,十一面观音。他知道藏传、汉传、大乘、小乘、日本甚至缅甸佛教的所有细节但我立刻警告他说我根本不在乎佛教的神话跟所有那些名字和民族风味,而只对释迦牟尼四圣谛中的第一个,众生皆苦感兴趣。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对第三个,灭苦可成感兴趣,我当时不太相信那是可能的。(我尚未消化的楞伽经 最终向你呈现世间无物而唯有本心,因此一切皆可能包括灭苦。)

贾菲的哥们是前述的乖乖仔大个老好人沃伦·考夫林一百八十磅的诗人肉团,贾菲打广告说(在我耳中密语)此子不可貌相。

“他是谁?”

“他是我在俄勒冈州最好的朋友,我们相识很久了。一开始你觉得他很迟钝愚蠢但实际上他是一颗闪亮的钻石。你会明白的。别让他把你劈成碎片。他会让你的天灵盖都飞走的,小子,只要随便选个好词就行。”

“为什么?”

“他是一个神秘的大菩萨我想可能是古代世纪伟大的大乘学者无著 的转世。”

“我又是谁?”

“我不知道,也许你是山羊。”

“山羊?”

“也许你是泥巴脸。”

“谁是泥巴脸?”

“泥巴脸就是你这张山羊脸上的泥巴。要是有谁被问到‘一条狗有没有佛性?’然后回答‘汪!’你又能说什么呢?”

“我会说禅宗佛教无聊得很。”这话让贾菲略感吃惊。“听着贾菲,”我说,“我不是一个禅宗佛教徒,我是一个严肃的佛教徒,我是一个老派爱做梦的小乘佛教徒害怕后来的大乘佛教。”诸如此类一直说到晚上,我的论点是禅宗佛教并未专注于善却总是惑乱心智来让它感知事物诸般源头的幻象。“很卑鄙呀,”我抱怨道,“那些禅宗大师总是把年轻弟子扔到泥巴里去因为他们解答不了他们那些无聊的文字公案。”

“那是因为他们希望弟子认识到泥巴比文字更好,小子。”但我无法确切重现(会尝试)贾菲的全部才华那些答语和反诘和劝导自始至终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最后也确实把一样东西塞进了我的水晶脑袋让我改变了我的人生计划。

无论如何那天晚上我跟着这一大帮嚎叫诗人参加了六画廊的读诗会 ,在其他种种重要意义以外,它还是旧金山诗歌文艺复兴的诞生之夜。所有人都在那里。一个疯狂的夜晚。而我就是那个把气氛搞起来的人一直在跑来跑去从站在画廊周围那些相当拘谨的观众那里收集零钱硬币然后带回来三个加仑大瓶的加利福尼亚勃艮第酒把他们全干倒了所以到了十一点钟在阿尔瓦·戈德布克朗读自己的大作,醉醺醺张开双臂哀叹着他的诗《哀叹》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喊着“来!来!来!”(就像一场乱奏会 )而旧金山诗坛之父老莱因霍尔德·卡科埃忒斯则喜悦地抹着眼泪。贾菲自己读了他的美妙诗篇主题是郊狼北美高原印第安人的神(我认为),至少是西北部印第安人,夸扣特尔人 之类的神。“操你!郊狼高唱,然后跑掉了!” [1] 贾菲向尊贵的听众朗读,让他们一齐高兴地嚎叫起来。这般的纯粹,操是一个脏词讲出来却干干净净。而他也有他温柔抒情的诗行,像关于熊吃浆果的,呈现出了他对动物的爱,还有那些关于蒙古路上牛群的伟大神秘诗行呈现出他的东方文学知识甚至提及了中国高僧玄奘从中土行至西藏,从兰州到喀什与蒙古手持梵香一支。随后贾菲又用郊狼带来好东西的诗行展现了他突如其来的酒吧间幽默。还有表达他的无政府主义理念即美国人如何不懂得如何生活的诗行,写通勤者们陷身其中的客厅都来自被链锯伐倒的可怜树木(这里也展示了他作为一个北方伐木工的背景)。他的嗓音低沉而洪亮并且有点华丽,很像旧时美国英雄和演说家的嗓音。我喜欢他身上某种热忱强健而充满人性希望的东西,而其他诗人要么太过讲究自己的唯美主义,要么愤世嫉俗得太过歇斯底里而对任何事物都不抱希望,要么太过抽象和内敛,要么太过政治化,要么像考夫林那样太高深莫测而难以理解(大块头考夫林说的是有关“未澄清过程”的事情尽管考夫林的确说了启悟是一件私人的事情但我还是注意到了贾菲强烈的佛教与理想主义感悟,他曾与好心的考夫林在大学好友时代分享过,正如我曾将我的心得分享给东部的阿尔瓦和其他人虽然不那么富有启示性而且更加直率但在任何意义上都并不更合人心意与催人泪下)。

与此同时有几十个人站在昏暗的画廊里勉力倾听这场令人惊叹的读诗会里的每一个词而我则从一群人逛到另一群人,面向着他们而背对着舞台,劝他们从酒瓶里倒一杯灌下去,或是逛回去坐在舞台的右边送出小声赞同的“哇”和“是”甚至整句的评语并非受谁的邀请而是出于寻常的欢悦也没有碰到谁的非议。一个了不起的夜晚。细腻的弗朗西斯·达帕维亚朗读细腻的洋葱皮黄色纸页中的诗句,或是粉色的,他用长而又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着,他的已故密友在奇瓦瓦吃了太多的佩约特 (或死于脊髓灰质炎,一类)的奥特曼 的诗但一首自己的诗也没有读——本身就是一首迷人的挽歌来纪念这位已故的年轻诗人,足以将第七章的塞万提斯感动到流泪,更用一种细腻的英国腔将它们诵读出来让我面上哭泣心中暗笑尽管我后来认识了弗朗西斯还挺喜欢他的。

站在观众中的人里有罗茜·布查南 ,一个短发的女孩,红发,骨感,俊俏,真正的满分妞跟海滩上每个有点来头的人都很要好,她是个画家的模特而且自己也是作家当时兴奋地冒泡因为她爱上了我的老友科迪 。“好哇,嘿罗茜?”我喊道,她从我的瓶子里倒了一大杯对着我眼里放光。科迪就站在她身后拿两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在诗人与诗人中间,莱因霍尔德·卡科埃忒斯,打着领结穿着破旧的外套,会走上台来用他刻薄滑稽的嗓音说一小段滑稽的话并介绍下一位朗读者;可是话说等到十一点三十分当所有的诗都已经读完每个人都一边到处乱转一边惊叹美国诗歌界刚刚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却在用手帕擦着眼睛。而我们全都跟他一起,诗人们,开着几辆车到唐人街来一顿不可思议的大餐扫光中文菜单,用筷子,半夜扯着嗓子交谈坐在旧金山那些无所顾忌的美妙中餐馆之一里面。这恰好是贾菲最爱去的中餐馆,南园,他给我示范如何点菜如何用筷子进食还讲了东方禅狂之徒的种种轶事让我那么高兴(我们桌上有一瓶酒)到最后我甚至走到厨房门口一个老厨师面前问他“为什么菩提达摩 是从西方来的?”(菩提达摩是将佛教东传到中国的印度人。)

“我才不管。”老厨师说,连眼皮都没抬。我告诉贾菲后他说:“完美的答案,完美之极。现在你知道我说的禅是什么意思了。”

我还有很多要学的。特别是如何把妹方面——贾菲无与伦比的禅狂之道,我下周就有机会看到第一手的了。

[1] 加里·施奈德《浆果盛宴》( A Berry Feast ,1957年)。 T99WNqFt4G4lqPhiwFW2FXOXoNdJCyVhXHg4UfX8A3UUeEO9Ph3SAl16xPwgSBu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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