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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九千英尺上的睡眠

现在另一场不可思议的延迟是缘于莫莱先生决意要看看他能不能在布里奇波特找到一家开着的商店去买一只睡袋或者至少是一张帆布罩或是某种防水油布以备今晚在九千英尺上的睡眠之用而依照昨晚在四千英尺上的睡眠来判断那注定会是相当寒冷的。同时贾菲和我等着,顶着此刻上午十点的暖阳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凝望着偶尔出现的简明交通在毫不繁忙的高速公路上经过也凝望着一个竖起拇指向北的年轻印第安搭车人的运气。我们热烈地讨论着他。“我就喜欢这样,搭着便车到处走,自由自在,不过想想看身为一个印第安人做这一切的境况吧。该死的史密斯,我们去跟他说说话祝他好运吧。”印第安人不是很健谈但并没有不友好并且告诉我们说他在三九五号公路上花的时间过得非常慢。我们祝了他好运。与此同时在这个极小的镇子里莫莱却不见了踪影。

“他在干什么呢,把哪个店主从床上叫醒吗?”

终于莫莱回来了说根本没什么可买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湖边客栈里借两条毯子而已。我们乘上车,开回高速公路走了几百码,转头向南朝着高处的蓝色空气中闪耀无径的积雪驶去。我们沿着美丽的双子湖 一路行驶来到湖边客栈,一间很大的白色农舍,莫莱走进去押五美元租了两条毯子用一晚上。一个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几只狗在吠。路上尘土飞扬,一条泥路,但那座湖却是天蓝色的一片纯净。湖中悬崖和山麓的倒影呈现得完美之极。可是路正在修整我们可以看见前方滚滚而起的黄色尘埃等到了那儿我们必须沿着湖边道路步行一阵然后抄近路跨越湖那头的一条小溪再往上穿过灌木丛才能踏上山径的起始点。

我们停好了车把全部装备拿出来在温暖的阳光下排开。贾菲把东西放进我的背包里告诉我说我必须背上它不然就跳湖去吧。他说得严肃之极颇有领袖气概而我看到这个比什么都高兴。随后以同样孩子气的庄重之色他提着鹤嘴锄走到路上的尘土之中画了一个大圆圈并在圈中画了起来。

“什么东西?”

“我在做一个魔法曼荼罗 它不仅能帮助我们登山而且只要再多标识和念颂几次我就能由其中预见未来了。”

“曼荼罗是啥?”

“它们是佛教的图案设计永远是圆圈里面装着各种东西,圆圈代表虚空东西代表幻象,看见吗。你们有时看见曼荼罗画在一个菩萨的头上就可以通过细察它而得知他的历史。源于藏传。”

我穿着胶底网球鞋而这会儿我又抽出了我为今天准备的登山帽,那是贾菲派给我的,一顶小小的黑色法国贝雷帽,我将它时髦地斜戴着然后背上背包整装待发。脚蹬胶底鞋头顶贝雷帽我感觉更像是一个波希米亚画家而不怎么像登山者。但贾菲穿着他那双漂亮的大靴子戴着他有羽毛的瑞士小绿帽,看着像个精灵却很沧桑。我看见那身装束的他在山中独行的画面。那番图景:那是枯槁的高山脊上纯净的早晨,远远可见整洁的冷杉荫蔽着岩石山丘的两侧,更远处是雪冠的锥尖,近一些则是又大又密的松树之形而贾菲就在那里头戴着他的小帽背负着一个大帆布背包,踏步而行,却有一朵花在他勾着胸前那根帆布背包带的左手上;杂草生长于拥挤的岩石和巨砾之间;看得见远方的片片碎石在早晨的侧肋上划开无数裂口,他的双眼闪烁着喜悦之光,他正在路上,他的英雄是约翰·缪尔和寒山和拾得和李白和约翰·巴勒斯 和保罗·班扬 和克鲁泡特金 ;他个儿挺小而且有一个颇为滑稽的肚子在他迈步时鼓将出来,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肚子很大,是因为他的脊椎有一点弯,不过这一点被他活力充沛的大步抵消了,实际上那是一个高个男子才跨得出的大步(我跟着他沿小路上山时发现的)并且他的胸口陷得很深,肩膀很宽。

“妈的贾菲我今天早晨感觉棒极了。”我这样说道随后我们就锁好了车三个人背着包沿着湖边的路大摇大摆而去,走得有点散乱同时占据了道路这一边和中间和那一边就像掉队的步兵一样。“这儿跟彼处比起来不是好到天上了?这么个清新的星期六早晨醉倒在那里,又是头晕又是恶心,再看这儿我们正走在清新纯美的湖边享受如此的好空气,天呐这本身就是一首俳句。”

“比较是可憎的 ,史密斯。”他一句就把我顶了回去,引用塞万提斯又发表了一个佛教禅宗的观点作补充。“无论你是待在彼处还是在马特宏峰远足都没有一点该死的区别,都是同一个老掉牙的空而已,小子。”我沉思着这话并意识到他说得没错,比较是可憎的,全都一个样,然而感觉确实很棒于是突然间我意识到了这(不去理我脚上肿胀的静脉)会给我带来很多好处并让我远离酗酒或许还会让我得以领略一种全新的活法。

“贾菲我很高兴我遇见了你。等我厌倦了文明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学习怎样打背包怎样行事然后躲进这些山岭里去的。事实上我很感激我遇见了你。”

“没错史密斯我也很感激我遇见了你,学习如何自发地写作等等。”

“啊那不算什么。”

“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走吧哥们,稍微快一点,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没过多久我们抵达了黄尘飞扬毛虫履带车到处乱走的所在而那些胖大流汗的司机对我们看都不看一边干活一边骂个不停。要叫他们去爬一座山你得付他们双倍甚至于四倍的钱,今天星期六。

贾菲和我想到这个就笑了。我感觉我那顶傻傻的贝雷帽略微有点尴尬但毛虫司机连看都没看所以我们很快就把他们抛在了身后并渐渐走近了山径起点的最后一间小客栈。那是一栋小木屋,就坐落在湖的尽头,被封在一个由很大的山麓构成的V字当中。在此我们停下来在台阶上歇了一会儿,我们已经步行了大约四英里不过是平坦的好路,然后进去买了糖和饼干和可乐等等。这时猛然间莫莱,他在四英里步行途中就没安静过,看上去有点滑稽扛着他自己的全副装备也就是那个大而无当的背板加上充气床垫之类(现在放掉气了)却根本没戴帽子,所以他的样子跟他在图书馆里一模一样,只不过穿着某种又大又松垮的裤子,莫莱突然想起他忘记排干曲轴箱了。

“所以他忘记排干曲轴箱了,”我说话时留意到了他们的惊惶之色只是对汽车懂得不多,“所以他忘记脑控取酒箱了。”

“不,这就意味着如果今晚这里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那该死的散热器就会爆掉我们就没办法开车回家而必须走十二英里到布里奇波特反正什么事都耽误了。”

“那也许今晚不会那么冷呢。”

“不能冒险,”莫莱说道而那时候我已经对他非常生气了因为他能找到比他想得出来的更多法子去忘事,弄糟,搞砸,延误,把我们已经开始的这场相对简单的远足之行变成了兜圈子。

“你想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往回走四英里吗?”

“唯一的办法,我一个人走回去,排干曲轴箱,走回来跟在你们后面沿着小路上山然后今晚在营地会合。”

“我会点一大堆篝火,”贾菲说,“你会看到火光的只要咿呼一声我们就会接引你的。”

“这个简单。”

“但是你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赶得及在天黑前到达营地。”

“我会的,我现在就出发。”

但这时我倒是感觉有点对不住可怜倒霉滑稽的老亨利了就说:“天哪,你是说你今天不会和我们一起爬山了吗,管他的曲柄箱呢跟我们一块儿上吧。”

“要是今晚那东西冻住了就亏大钱了,史密斯不行我想我还是回去为好。我有的是想法很清楚你们两个大概会整天聊些什么,哎哟天呐我现在就要出发往回走了。一定不要对蜜蜂乱吼也不要伤害杂种狗还有要是开网球派对人人都无上装的话不要拿眼睛色眯眯地对着那些车灯不然太阳会踢得一个女孩转身拿屁股对着你,猫咪跟别的跟水果盒跟橘子什么都有”和诸如此类的言论随后不慌不忙也不行什么礼他就回身上路了只是略挥了下手,一边嘀咕着自言自语,于是我们不得不大喊“好吧再见亨利,加油”他并不回答只是耸了耸肩就走掉了。

“你知道,”我说,“我想这对他来说反正也没有什么区别,让他满足的就是乱逛和忘事而已。”

“还有拍着他的肚子而见万物如其所是,有点像庄子写的那样。”于是贾菲和我大笑起来看着凄凉的亨利摇摇晃晃沿着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走去,孤单到发狂。

“好了我们走吧,”贾菲说,“等我背累了这个大帆布背包我们换一下。”

“我现在就可以。伙计,来吧,现在就给我,我就想拿点重的东西。你不知道我的感觉有多好,伙计,来吧!”于是我们换了包就出发了。

我们两个人感觉都很好一路聊到飞起,谈论任何事情,文学,山脉,女孩,普琳塞斯,诗人,日本,我们过去生活中的冒险,我突然意识到莫莱忘了排空曲轴箱其实是一种披了伪装的福分,否则贾菲在这么有福的一整天里肯定一句话也插不进来而现在我有机会可以倾听他的想法了。通过他的行事方式,远足,他让我想起了我少年时代的密友迈克也酷爱领路,真的很庄重像巴克·琼斯 一样,眼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像纳蒂·班波 [1] 一样,告诫我小心断枝或“这里太深了,我们顺着小溪走一段再趟过去吧”或“那下面会有淤泥,我们最好绕过去”严肃得要死而又兴高采烈。我从贾菲走路的样子里看到了他在那些俄勒冈东部森林里的整个少年时代。他走起路来就像他说话的样子,从背后我可以看见他的脚趾略朝内倾,跟我的一样,而不是朝外伸的;但是到了爬山的时候他的脚趾就会调转向外,像卓别林一样,让他跋涉的噼嗒啪嗒似乎轻松那么一点。我们途经一段像是泥泞河底的路穿过茂密的灌木丛和几株柳树来到了另一边有点潮湿然后开始沿小径而上,小径有明显的标记和名字而且最近刚由小径养护队整修过但每当我们经过有岩石滚到路中的地方他都极其谨慎地将岩石抛开说:“我以前在小径养护队里工作过,我看不到有哪条小路像这样充满考验,史密斯。”我们攀登的时候湖水开始呈现在我们的下方而突然间在它明澈的蓝池之中我们可以看见湖中冒出泉水的深穴,像黑色的井口一样,我们还看得见鱼群飞掠而过。

“哦这就像是中国的一天清晨而我才五岁在无开端的时光之中!”我高叫起来很想就这样坐在小径上抽出我的小笔记本记下它的速写。

“看那边,”贾菲说,“黄色的山杨。恰好将我引入一首俳句的思绪……‘畅谈着文学生活——黄色的山杨。’”走在这乡野之间你就能理解东方诗人写下的俳句那完美的瑰宝,从不沉醉于山峦或者无论怎样而仅仅是信笔而书新鲜有如孩童写下他们的所见并无文学的机巧或表达的花招。我们一边登山一边作着俳句,此刻在灌木的斜坡之上越攀越高。

“峭壁侧面的岩石,”我说,“它们为什么不滚下来呢?”

“或许这就是一首俳句,或许不是,可能有点过于复杂了,”贾菲说,“一首真正的俳句必须像稀粥一样简单却又让你看见真实的事物,像所有俳句里面最伟大的可能就是那首‘湿足的麻雀在走廊上蹦跳’。作者子规 。你看见那对湿脚印就像是你头脑中的一个幻象这还不算在那寥寥数字之中你也看得见那一天落下的全部雨水而且几乎闻得见潮湿的松针。”

“我们再念一首吧。”

“这回我要作一首我自己的,看看,‘下面的湖……井口造就的黑洞’,不,这不是俳句他妈的,你对待俳句永远不可以太小心翼翼。”

“你不妨依兴之所至飞快地构思怎么样,自发而成?”

“看这儿,”他兴高采烈地喊道,“高山羽扇豆,看看那些小花上面微妙的蓝色。还有那边是某种加州红罂粟。整个草地都铺满了色彩!再往上顺便说下是真正的加州白松,你以后绝对看不到很多的。”

“你确实懂得不少鸟和树之类的东西。”

“我研究了一辈子。”接下来随着我们一路攀登我们开始变得越来越随意话也说得更滑稽更愚蠢了很快我们就到了小路上的一个拐弯处突然间林木环绕浓荫下一片幽暗而一条瀑布般巨大的溪流拍打着泡沫四溅滚过铺满浮渣的岩石并翻卷而下,而在溪流之上是一座由倒下的死树构成的完美桥梁,我们上桥之后趴下身来将脑袋探入水中,浸湿头发,深深畅饮任溪水溅到脸上,就像是伸出你的脑袋靠近一座水坝的喷嘴一样。我在那里躺了漫长美妙的一分钟享受突如其来的凉爽。

“这就像个莱尼埃尔麦芽酒的广告一样!”贾菲叫道。

“我们坐会儿享受一下吧。”

“哥们你不知道我们还要走多远!”

“好吧我不累!”

“好吧你会累的,老虎。”

[1] Natty Bumppo,美国小说家库柏(James Fenimore Cooper,1789-1851)系列小说《皮袜故事集》( Leatherstocking Tales )中由印第安人养大的白人武士。 /oCWNiuqH23KCRfjnJiUSQDi8fs4cxrFLZv42dsW9+jcbvkE9yWQ3EUayVxaN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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