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铁桩是哪里人,他是怎么跑到牛屎凹村子上来的,谁也说不太清楚。
他傻愣愣的,又黑又粗,五尺大高个的汉子立在那儿如同一个拴马桩,人们就喊他“傻铁桩”,傻铁桩也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家,甚至没有固定的住处。冬日里住在生产队的牛棚里和饲养员滚大铺,夏日里睡在贵贵爷爷的凉棚下或胡乱地躺在官道旁的老槐下过上一宿。平时,他自在地在街上游荡,随任何人家叫去干些扒粪劈柴的粗笨重活儿,同时也就在帮忙的人家吃饭,而闲了农活时,他就成了村子上一群小秧秧子们的玩物。
村口田边,一群小秧秧见了傻铁桩便围上来,让他上树捉知了,让他下河摸鱼虾;或用小褂蒙上他的双眼,他就成了瞎驴,然后群起而攻之,脱掉布鞋朝他身上噼噼啪啪乱打,还不停地让他学驴叫,打得他“嗷嗷”叫着,在村口四处奔逃。直到有大人看见,大骂着赶过来,小秧秧子们才一窝蜂逃散了。
傻铁桩油腻腻的大布宽腰带上用细绳拴着一个玉蛤蟆,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
贵贵爷爷说:“这是上天有眼,赐给傻铁桩的宝物,保他一世平安的,这玉蛤蟆还可消灾避难,逢凶化吉呢。”人们不信,贵贵爷爷就眯起双眼,捋着山羊胡子,说:“你们没看那傻铁桩没爹没娘的,像个野人,但却从没有得过疾病,反而壮实得如头犍牛吗?”贵贵爷爷的话不假,傻铁桩体肥膘壮,一身结实的肉簇簇滚疙瘩,可人们仍不信那是玉蛤蟆的灵验。
一日,傻铁桩被狗样子、驴蛋儿、黑猫眼几个小秧秧驱赶,逼上村子东头的一株大榆树掏斑鸠。风大树摇,傻铁桩不慎从十几丈高的树尖上直摔下来,一窝没扎毛的光腚小斑鸠当时落地,摔了个奄奄一息,但傻铁桩竟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从地上站了起来,安然无恙。
人们开始疑心那是玉蛤蟆的作用。
正巧,这时村子上来了一个收买古董的小贩。他自我吹嘘是祖传鉴宝世家,多少代祖宗都是给皇上鉴定宝物的。他在村子上转悠了几天,也没发现什么值钱的家什。他坐在贵贵爷爷的茶棚下和贵贵爷爷喝茶聊天时,突然发现了傻铁桩的玉蛤蟆,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两眼发直地瞅着玉蛤蟆,激动得张开了的嘴巴合不拢来。
贩子央求着将玉蛤蟆讨到手中,摊在手心里,擦去玉蛤蟆身上的污垢,立即现出一个翡翠色的小蛤蟆,鼓着一双发亮的眼睛,蹲坐在一片半折的乳白色荷叶上,阳光下,那玉蛤蟆晶莹透亮,泛出青翠色的光泽。
人们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真不相信它是玉石雕成的。它是那样玲珑剔透,天工巧琢,分明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生灵。它那乳白色的小肚皮仿佛正在轻轻地鼓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人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了,真怕它从小贩手中一跃而走呢。
人群中发出一片赞叹。
小贩一个劲地儿地摇头:“真是奇宝!奇宝啊!”就连他也认为自己开了眼界。
“这玉蛤蟆能值几个钱?”有人问。
“这是一个吉祥宝物。”小贩又定睛看了看,竟发现乳白色的荷叶上有一行蚊足般粗细的小字,分明写的是“万灵恩宝”,不禁又吃了一惊,说:“价钱嘛,价钱……稀世之宝,是没有价钱的啊!”
说着他把玉蛤蟆郑重地还给了傻铁桩,就十分满足又遗憾地离去了。
小贩一句话,在牛屎凹掀起了轩然大波。傻铁桩一时也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男女老幼都争先恐后地来一睹那吉祥物,细读着“万灵恩宝”的字样,都感到万分惊奇。
自此傻铁桩也更加喜爱他的玉蛤蟆,视之如命根。
但天机不可泄露,就在这天黄昏后,当傻铁桩和一群小秧秧一起下河洗完澡上岸时,发现挂在歪脖大柳树上的裤子被人抛在地上,大布宽腰带上拴着的玉蛤蟆不见了。
他疯狂地向村子里奔去,如剁了头的苍蝇在大街小巷东撞西窜。他又蹦又跳,捶胸顿足,狼一般嗥叫,惊得满村子人围着观看。
村子上的老少爷们都摇头叹息:“真不该欺负一个傻子呀!”贵贵爷爷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造孽!造孽呀!”
第二天,傻铁桩突然不见了。几天后,人们从歪脖子柳树对面的河水里捞出了他的尸体。
牛屎凹的老少爷们就感到脸上热辣辣的,痛恨地说:“牛屎凹该败了,出了丧门星啊——!”
十几年后,牛屎凹又爆出了一则新闻,一个年轻小伙夜晚手持土铳在歪脖老柳树旁拦路抢劫时,土铳走火打中了自己的脑门子,脑袋立时开了花,化作一摊脓血。
人们还看见,有个东西从他腰里一跃而出,如流星般射进小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