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激荡人心的《最后一课》

这天上午，李萍老师给学员们上国文课。

学员们上课的课堂，就在这村子当中的一个空荡荡的场院里。前些日子鬼子、汉奸来村里扫荡，放火把场院旁边的房子烧了。如今，那被烧毁的房屋，裸露着焦黑的残垣断壁。房子旁边的几棵老榆树，也被火烧得枝叶枯焦，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放眼望去，满眼是一派被劫掠后的破败荒凉景象。

天阴着，浓重的黑云在天空中滚动，就要下雨的样子。今年夏天雨水多，一长云彩就下雨。

如今，学员已有二百来人。其中，女学员也有了四五十人。分编成三个男生队，一个女生队。

还像往常一样，学员们很早就排着整齐的队列进了场院，在各自的位置站好。学员们每人带着一个麦秸编的小蒲墩，各自在小蒲墩上坐下来。

赵青和李杰被编在男生一队。于春燕在女生队。黑蛋也挤在男生队当中，坐在李杰和赵青的身后。

上课之前，照例是热火朝天地赛歌、拉歌。这边唱：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那边唱：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这边喊：“女生队，唱得妙，再来一个要不要？”

那边喊：“男生队，唱得棒，我们唱完了该你们唱！”

直到看见李萍老师抱着一沓子油印的讲义走进场院，歌声、喊声和欢笑声才停了下来。

以前，给学员们讲国文课的是一位姓孙的老师。现在，那个姓孙的老师调走了，就由李萍老师接替了他。

只见，李萍老师身穿整洁的灰军装，头戴一顶灰色军帽，显得格外英姿飒爽。然而，她的脸色却十分严肃，再也见不到平时飞扬在她脸上的那春风融融的笑容。

学员们队列的前面，架起了一块黑板。黑板前摆放着一张课桌。李萍老师把她带来的讲义放在课桌上，向学员们点点头。值星的学员高喊一声：“起立！”

学员们唰的一声全都站立了起来。

值星员又高喊一声：“敬礼！”

同学们又唰的一声把右手全都举到额前。

李萍老师也举起手来向学员们还礼。

随后，值星员又高喊一声：“坐下！”

学员们又呼啦一声各自坐回自己的麦秸蒲墩上。

此时，整个场院里一片肃静，鸦雀无声。

李萍老师用她那清脆、响亮的南方口音高声说道：“同学们！今天，我要给你们讲的是《最后一课》！”

学员们听了她的话，脸上不由得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心里嘀咕着：哦？这位李老师今天不是才头一次来给上国文课吗？怎么她倒说给讲的是最后一课？

学员们正在疑惑间，只听李老师又对值星员说：“请把这讲义分发给同学们。”

说罢，拿起课桌上的讲义，递给了值星员。

值星员便把讲义分发给各学员队，再由各队散发到学员们手里。

学员们拿到讲义一看，这才知道，原来，《最后一课》是今天要讲的课文的题目。

随后，李老师便神情严肃、声音响亮地讲了下去：“《最后一课》是法国著名作家阿尔丰斯·都德的名篇。这篇文章表现事件的历史背景是1870年著名的普法战争，结果是普鲁士胜利了，法国失败了。法国当权的统治阶级的反动政府，同普鲁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和约，把本国的神圣领土阿尔萨斯省和洛林东部割让给了普鲁士，并赔款五十亿法郎。从此，被割让土地上的法国人民，便陷落于德意志帝国的统治之下，饱尝着亡国的痛苦。《最后一课》这篇文章，就是通过对法国小学生弗朗士听最后一次法语课时的内心描写，通过对老师讲课时悲愤心情的表达，深刻生动地反映出法国人民在国土沦亡之时的爱国主义精神……”

李萍老师严肃、认真地讲解着。她口齿清晰，表情丰富，感情真挚，语气抑扬顿挫。她按照课文的章节段落，逐段逐句进行讲解。随着作品中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她时而慷慨激昂，时而缓慢低沉。学员们认真听着她的讲解，一片鸦默雀静……

“同学们！”李萍老师环视了一下听课的学员们之后说，“现在，请大家听我朗诵下面这段课文。”

她说完这话，做了一个很大的停顿，这才放声读起了课文：“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柏林已经来了命令，今后阿尔萨斯省和洛林的学校只许教德语了。新老师昨天就到了，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法语课，我希望你们认真听讲……”

李萍老师读得声音缓慢、低沉。读到最后，那声音低得就快要听不到了。

然而，她的声音，却像雷鸣般轰响在每一个学员的心里。

李老师读罢以上的课文，又是一个很大的停顿。然后，她昂起头，两眼里喷射出愤怒的火光，激昂慷慨地说：“同学们！一个国家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学习自己国家的语言？小弗朗士为什么只能去学德语，不能学法语？就是因为他们亡了国，当了亡国奴！亡国奴是只能让人宰割的呀！”

坐满了学员的场院里，鸦雀无声，一片沉默。

随后，李萍老师又十分激动地讲下去：“同学们！我们的祖国，如今也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面临着生死存亡的选择！日本帝国主义正在蹂躏着我们祖国的大地。他们要灭亡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把我们几万万同胞，都变成他们的奴隶，像当年被普鲁士战败了的法国人那样。现在，我们的出路只有一条，就是坚决抗战到底，坚决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的国家绝不能灭亡！我们的人民绝不能当亡国奴！在我们的祖国，永远不能出现中国老师上最后一堂汉语课的情景！我们的子孙后代，永远不能成为法国的小弗朗士！”

李萍老师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广场的上空回荡。

李萍老师的话，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学员们心中愤怒的烈火，使他们一个个心潮起伏、热血沸腾。骤然间，他们仿佛看到了敌人在祖国大地上烧起的冲天大火，看到了大火在无情地吞噬着人民的生命财产；看到了凶恶的敌人举起罪恶的屠刀，在残酷地屠杀成千上万的中国父老兄弟；看到了血肉横飞的万人坑；看到了挑在敌人刺刀尖上的儿童；看到了原野上的座座新坟；看到了无数戴孝痛哭的孤儿寡母……他们仿佛听到了人民那凄惨的哭声；听到了人民那愤怒的咒骂声；听到了那“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响亮口号声；听到了青纱帐里那复仇的枪声，伴着原野上急骤的马蹄疾驰声……突然，在他们的耳边，更是在他们的心里，响起了那山呼海啸般的歌声：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赵青扭头看看身边的李杰，只见李杰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光。他又扭头看看女生队里的于春燕，只见于春燕的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忽然，他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低声地抽泣。他回头一看，原来，低着头低声抽泣着的是坐在他身后的黑蛋……

李萍老师用简洁的语言，对全篇文章做了概括之后，说：

“同学们！通过这《最后一课》，我们应当受到什么启示，我们应当学到什么，你们要深思，再深思……”

沉默。

学员们的心里都在翻江倒海。

李萍老师又说：“课文，咱们就讲到这里。下面，我还要再告诉同学们一个情况。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敌人对我们冀中平原的又一次大扫荡，马上就要开始了。为了对付敌人的扫荡，往后，我们说不定得频繁地转移，和敌人周旋。同学们要事先做好思想准备。”

下课了。学员们又排着整齐的队列，很有秩序地走出场院。他们并不将敌人即将开始的大扫荡放在心上。因为，他们觉得，田野上有茂密的青纱帐，各个村庄里，都有保护他们的亲人，敌人的扫荡是把他们怎样不了的。这会儿，他们的心里想的仍然是：绝不当亡国奴！绝不做法国的小弗朗士！

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EJ1j/nie74xlcCZ4R5pQsbcOPEnCRJeTtIaeAkoa0dr9MYLHTarUeEAx8A1UgP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