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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离家门

初一暑假一开始,我就对自己说,两年以后报考省立重点中学。

现在,我就坐在省立重点中学高一(1)班的教室里,我的优秀成绩帮我圆了这个梦。但我不快乐,真的,一点儿也不快乐,我不知道情况会是这样。

我们的教室高大明亮,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今天是星期一,下午第三节照例是班会课。班主任姚老师站在讲台上,用她那好听的嗓音,总结着上周的种种情况,我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开学都快一个月啦,可我似乎一直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状态,以前的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将自己融入到这一全新的环境中去,变成以前快乐自信的我。

除了高离,没有人认真关注过我的存在。其实高离也只是到校的第一个周末来看过我一次,没进我们寝室,而是将我叫出去,站得远远的,问我“东西都弄好啦?习不习惯”,等等等等,好像真的像爸爸说的,在“多多关照”我一样。

我是一个来自乡下的女孩儿,对于这个,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可我万万没想到,班上八位女生中,我是唯一一个来自乡下的。当然啦,班上四十位高高矮矮的男生中,也有一些人来自乡下,但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三年前进入初中时,我们女生就不和男生说话啦,何况现在是高中了呢。

不过关鸣不管这些,她敢随时脸不红心不跳地找男生讲话。关鸣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她的家就在省城里。坐上那种有着两节车厢的长长的公共汽车,只要二十分钟就可到她家里。这是关鸣自己在寝室说的,我们都没去过。关鸣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女孩子,喜欢穿各种各样的红裙子。看得出,班主任姚老师是非常喜欢她的。

我也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儿,当然,这是指以前。现在呢,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自己变得非常内向并且拘谨。我很不喜欢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新形象,但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逼迫我。真的,只需举一个例子——

我和关鸣是邻床,上学的时候我总喜欢招呼她一声。她呢,有时说“你先走吧,我还没好呢”,有时干脆装作没听见。而过一小会儿,她总会快乐地叫一声:“吴念秋,走吗?”看都不看坐在床沿儿等待她的我一眼,而吴念秋与我们隔了好几个床位呢。吴念秋是县城里来的一位乖巧可爱的女孩儿。

对于这些,开始我并没在意。但后来总是这样,我的心便有一些刺痛。我开始一个人走路、上学、放学、吃饭,等等。望着自己小小的身影孤单地印在各种各样的路上,我想,关鸣她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呢?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乡下女孩儿?是不是这样?这样的想法真是令我害怕,我不知道乡下女孩儿怎么了,她们为什么不愿跟我在一起。

我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后悔当初没听爸爸的话。

我的爸爸是我们村子里的小学教师。我虽然是一个女孩子,爸爸还是毫不犹豫地让我报考了高中,这使得我们那一带所有的女孩子都羡慕万分。她们最好最好的出路是上师范、上别的专科学校、上技校,考不上就回家种田,等着嫁人。进高中,考大学,这是一条遥远而不保险的路,我们那儿的家长们才不愿为一个女孩子冒这个险呢。我确实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乡下女孩儿。不过当时报志愿的时候,爸爸是不同意我报考省重点的,他想让我报县中,可我不听,这是我第一次不听爸爸的话。我不甘心自己做了两年的梦一下子就被断送掉。面对爸爸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严厉的脸,我执拗地,甚至是悲壮地填上了省立重点中学那神秘而美丽的校名。

我能以高分一举考中省重点,看得出爸爸还是非常高兴的。不过开学的时候他没去送我,我想这一定和家里的经济状况有关。爸爸不同意我到省城念书,主要也是因为这个(爸爸没说,但我知道)。家里景况一直不大好,但究竟不好到什么程度,我一点儿都不清楚。爸爸妈妈商量钱的事情时,总是背着我们的。

我是跟邻村的一位男孩儿一同上路的,他就是高离。爸爸将我当成一个贵重包裹一样,很郑重地交付给高离,请他“多多关照”。我觉得很好笑,高离也就比我大了三岁呀。不过他在我们那一带很有名。两年前高离初三,我初一,我们在同一所乡中就读,那时我不认识高离。直到他中考时报考省重点,成绩全县第一,教育局到乡中来表彰他,我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临近盛夏的一个午后,有炙热的气流在全身滚过,操场边的野草和野花疯长着,夸张地显示着一种磅礴和热情。在全校师生的瞩目中,高离披着一身夏天的亮晶晶的阳光,高高地站在领奖台上。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着眼睛,面向操场,沉静而腼腆地微笑着。这个有着炙热气流的夏日的午后,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暑假第一天,我换了一个新日记本,在第一页,我用大得有点儿走形的字体写道:记住!两年以后报考省立重点中学!

我现在的这种游离状态,大概和我到校第一天的情景有关吧。

那天下午,我一跨进寝室门,就被一大片惊异的目光包围着。我吃力而笨拙地拎着我的几件小行李,傻瓜一样地立在门口。高离只将我送到离宿舍楼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说“你自己进去好不好,有什么事再找我吧”,就转身跑开了。我静静地站着,使劲克制着想叫住他、让他陪着一起进去的欲望,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我站立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水泥路,旁边有一些粗大的、有着长长枝条的垂柳。小路尽头的那幢三层的老砖房,就是学校的女生宿舍。大门口,有穿着花花绿绿衣裙的女孩子进进出出。我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拎起铺盖卷和装了几件衣物的小木箱,磕磕碰碰地进了宿舍大门。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位胖胖的、有着满头卷发的中年妇人,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关鸣的妈妈,是一位很能干的什么副主任。她见我傻乎乎站在门口,就叫起来:“你是新来的同学吗?哎呀呀,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爸爸妈妈都有事,走不开。

这时走过来一个女孩儿,说:“你是江耘吗?就缺你啦!你的床铺在这儿,和我邻床。需要帮忙吗?”女孩儿有一张白皙的脸,身穿一件鲜红鲜红的束腰连衣裙,她就是关鸣。

关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和我的几件寒碜的小行李,我又一次红了脸。我穿着一条毫不起眼的圆领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长裤。在我们那里,只有小镇上的一些女孩儿才穿连衣裙呢,像我们这些放下书包随时都有可能要干活儿的农村女孩儿,一般都是穿长裤的。

在我的新同学和她们的爸爸妈妈的一片闪闪烁烁的目光中,我开始笨拙地铺床铺,挂蚊帐。本来我可以做得很麻利的,简直是小事一桩嘛,根本用不着劳动老爸老妈们,但那一片目光使我难堪,并第一次有一种孤独凄凉的感觉。

离家的滋味就是这样的吗?

我心里有些怪起爸爸来。我知道我不该怪爸爸,但是如果这时爸爸或妈妈在我身边,帮我整理床铺、清理杂物,而我,只需像关鸣她们一样,在旁边递递抹布、钉子什么的,装出一副大惊小怪、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或者蹦到别的同学的铺位边去,就蚊帐、被子、准备贴到墙上去的小装饰,或者别的随便什么东西,胡乱发表一通自己的看法,然后快活地大笑几声,那么,我以后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呢?

开学第三天举行的摸底考试给了我一个全新的信念。我的成绩在全班排名第三,在女生中排名第一。公布成绩的那天,我的心第一次像放飞的小鸟一样,快活得一刻不停地唱着歌。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成绩总是最重要的,何况我们还是省重点呢。我想,我的处境也许可以稍微改变一点儿啦。

那天中午,我有点儿激动地坐在自己的床沿儿上,偷眼看关鸣整理书包准备上教室。今天她也许会叫我一起走吧?会不会呢?应该会的吧?我一手抓着放在床上的书包带子,随时准备弹起身来,跟关鸣(或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迈着那种有弹性的、青春的步子,一路叽叽喳喳朝着教室奔去。

关鸣已整理好了书包。她已将书包挎上了左肩。她已迈动了步子。她已跨过了我的身边。鲜红的长长的裙裾飘起来了,在我腿上扫了一下,随后快速地朝门口飘去,一下子就隐没在门的那一边。

我低下头去,有些麻木地继续倾听着其他同学收拾东西的各种各样的声响,倾听着各式轻柔的或急促的脚步声从我床头响过,一一消失在门外长长的、有些潮湿的走道里。

寝室终于静下来了,静得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上课啦,我告诉自己。我终于拎起书包,跨出了寝室门。锁门的声音使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在寂寞的、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它听上去是多么多么地响亮啊!

我的成绩并没有给我带来意想中的好运气,相反,我似乎比以前更孤独了。其余的七位女生好像对我排在她们所有人的前面不大高兴,我有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敌意。在这种人为的、显而易见的冷淡甚至漠视面前,我真是一筹莫展。我最喜欢的时候是在课堂上,这时我不用去理会外界的一切,我只需全身心地沉入知识的海洋中去。各种各样的新知识像海水一样漫过我的全身,令我快慰,并令我满足。可下课的铃声在寂静无声中响起,就像一串不祥的音符,一下子就敲碎了我一时的沉迷。看着别的女孩子三三两两招呼着,急匆匆奔向食堂,我心里总是非常难过。

我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在乎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一个人走、两个人走有什么区别呢?还不是一样上学、吃饭吗?而且,现在是高中生啦,用不着像初中女生那样恶心兮兮地勾肩搭背吧。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时,总是对自己说着这么一些话。这种时候,我真是想家啊!

公布成绩的同时,班主任姚老师开始正式任命班干部。关鸣被任命为文娱委员,我什么也不是。我一下子觉得非常不习惯。那几天我一看见关鸣心里就不高兴,因为从小学开始,“文娱委员”一直是我的专利。关鸣嗓子根本就没我好。就说上次团队活动课吧,她教我们唱歌,音量稍微高一些就唱不上去,只好改用低八度,我们所有人也只好改用低八度,结果唱得有气无力,特没劲。那一刻,我差一点儿就要冲上去代替她。

我知道自己一定在嫉妒关鸣,我确实嫉妒她,真的,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什么都不用费劲似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心态,我并不习惯去嫉妒别人,可我还是忍不住去嫉妒,而且我还忍不住去一个劲地追究这样一个问题:“姚老师为什么不让我当文娱委员而让关鸣当?”肯定不是功课方面的原因,好像与工作经验什么的也无关。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一个乡下女孩儿而关鸣是省城里的姑娘吗?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找不到别的原因。

这件事一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头。在远离家园、远离父母的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变得就像一只胆小的耗子,成天生活在小得说不出口、却又无法忘怀的种种琐碎的忧虑烦闷之中。只有高离,是唯一与家园有关联的人,可是他……唉,不说也罢!

一晃,星期六又到了。

我喜欢星期六,特别是放学以后的星期六的傍晚。一周的紧张学习终于告一段落,我可以心情很好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是的,一个人,心情也很好。黄昏特有的温柔气息总是如约地扑面而来,令我安静,并令我无端地感动。我喜欢这样的气息,并喜欢路上所有背着书包来来往往的女孩子。

可今天这个星期六的黄昏,却始料不及地第一次伤害了我。

我是一个敏感的女孩子,有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个陌生的剪影,或远远的一帧风景,都有可能一下子深深地触动我。我容易被感动,也容易受伤害。这个黄昏对我的伤害,正是源于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源于班主任姚老师的一个眼神。我没想到它对我的打击是如此之大,我一个人苦苦构筑起来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全线崩溃。面对那个脏兮兮的小池塘,我流泪了。这是我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念书以来第一次流泪。我咬着牙,痛下决心放弃自己的梦想,抛弃这里的一切,回到我熟悉的、宽厚而温馨的家乡去。

这是初秋的一个美丽的黄昏,夕光涂满了整个天空。我们班八个女生站在操场边,整齐地一字排开,一边往嘴里扒着饭粒,一边兴奋地叫喊着——操场上,我们班男生正在与(2)班进行篮球比赛呢。这是我们进校以来举行的第一次年级活动,所以大家都非常兴奋。男孩子跃动在夕阳下的身影显得异常鲜明而生动,围观人群发出的一阵阵呼喊惊飞了树上的鸟儿,在操场上空形成一股热烈的、无所不包的气浪。

我早已深深地沉入这样一种带着集体温情的、自己非常熟悉的氛围之中。入学以来形单影只的落寞,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刚才买饭时的那一点点小尴尬,更是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是每天都会经历的一点小尴尬:我总是略过各色炒肉片,而选定最廉价的一种炒素。我不大敢乱花钱,怕万一有什么急需。像学校突然通知我们统一购买运动服,我就正好将身边积攒下来的一笔小钱抵上去。我不想老麻烦家里。可是,如果我知道半个小时以后会是这样,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省这一次的!我怎么知道姚老师会来呢?我怎么知道呢?

我买了一份素炒豆芽,就站在了操场上呐喊的队伍中。我们班一位小个子男生突然高高弹起,像充足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记漂亮的远距离投篮,中啦!我们班女生一下子像疯婆子一样叫喊起来,欢呼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这时,我看见了姚老师,她正从操场的一角向我们走来,确切地说,是向我走来(我愿意是这样),我站在班上女生队伍的最边上。

姚老师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风度的女人,她已人到中年,却仍有着姑娘般袅娜的身材。她喜欢松松地编一根独辫,穿一袭长长的素花的衣裙,像一片云一样,在教室里飘来飘去。她很爱笑,一笑一脸的灿烂,真是说不出地动人。我们班的女生都非常喜欢她,关鸣还时不时在她面前撒娇,就像姚老师是她妈妈似的。每当这时,我总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羡慕地看着关鸣她们跟姚老师亲如一家地谈笑风生,想象着十年二十年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变成一个像姚老师这样风度翩翩的女人呢。

现在,姚老师正远远地款款走来,我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姚老师也看到了我,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我脸有些红,使劲儿朝她笑着。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咚咚跳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像关鸣她们那样和姚老师亲如一家地聊过天,而现在,机会来了。这夕阳,这跃动的场景,这热闹的、亲密的气氛,都告诉我机会确实来了。

姚老师已近在咫尺,我抿了抿嘴唇,刚要开口叫她,却见姚老师快速地朝我碗里溜了一眼。我溜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噎住了,只笨拙地举着碗筷,站在那里,看着姚老师优美地侧转身子,朝关鸣走去。那边关鸣早已娇脆地叫起来:“姚老师!”

我第一次体会到“残阳如血”是什么意思,在我眼里一向温柔的、深入人心的夕阳怎么真的变得像鲜血一样呢?它的光横一条竖一条的,胡乱涂抹在天空灰白灰白的面孔上面。我躲在校园里一个少有人迹的角落,蹲在一个脏兮兮的、无人问津的小水池边,哭泣。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一再地对自己说,可是没用,眼泪还是一颗接一颗往下滚,跌得到处都是。

渐渐地,天边的血迹淡下去了,淡下去了,四周一片灰暗。

我的脚早就蹲得麻木了,可我不想动。麻死好啦,反正活着也没劲。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一个人待在这儿干什么?”

不用回头,一听就知道是高离的声音。这下我可找着发泄的对象了。就是怪他,考什么省重点,还披着一身阳光站在台上领奖,还眯缝着眼睛,而且,还笑!

我想都没想就很不客气地对他说:“用不着你管!我想回家!”

高离没在意我的不礼貌:“是想家了吗?”

我说:“不是‘想家’,是‘想回家’。我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了,我要回家去念书!”

高离说:“咦,你怎么和我两年前一模一样?”

什么?!我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过脸去。

高离很难得地笑起来,说:“两年前,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穿得还不如你呢。每个人都看不起我,班干也没我的份儿,也没人肯跟我说话,而我的成绩很好,我真想不通。那时我也爱一个人躲到这个角落里来,想着回家。注意,不是‘想家’,而是‘想回家’!”

高离又笑了一笑。

我顾不上理会他的笑,我都有点儿听呆了。

“后来,一个高三的男生跟我谈了一次话,他也是从乡下来的。他说,‘别认为一切都对你不公平,千万别这么认为。你来自农村,这注定你要比别人经受更多,这是现实。不要问它公不公平,你只需把它当作一种现实,然后加以接受就可以了。’这是他的原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听得见秋虫已开始在周围试探性地叫起来。

突然,高离有些紧张地朝右边望了望,我扭头一看,有两个男生在那边散步,正探头探脑地朝我们张望呢。

这下高离要溜啦,我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扫兴地想。

果然,高离说:“时间不早啦,我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他已转过身子,落荒而逃。

我忍不住笑起来了,这是一个多么好玩的大男生啊!

夜风已略有凉意,我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慢慢地向前延伸。它爬过了一段小石子路,又爬上了一条小水泥路。水泥路上有横着的一根树枝,影子印上去,折了一折,很快就又平展了。慢慢地,影子淡下去了,淡下去了,最后终于完全消失。此时,我已站在了灯火明亮的宿舍楼门口。 5kogzc6eALRh8K1aKUtlMdRcRs5f9D4o6zzIjndyxP7pi9YMIoMtZRRXWCvnVD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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