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矮人哔啵

在森林旁边的树皮房子里，住着小矮人爸爸、小矮人妈妈和小矮人哔啵。

有一天，小矮人爸爸到林子里伐木去了，小矮人妈妈也到山上采野果子去了，爸爸妈妈嘱咐哔啵不要乱跑。可是小矮人哔啵才不管这些，爸爸妈妈不在家，这是个好机会，哔啵高兴跑多远就跑多远，再也不会听见爸爸粗粗的声音：“哔啵——快回来，再不回来我拿树条子抽你屁股啦！”也不会听见妈妈尖尖的嗓门：“哔啵——快回来，甜面饼烤好啦！”

森林里真美，红红的山楂果挂满枝头。小矮人哔啵摘下垂在头顶上的一枝，他咬下一个红果子，呀，真酸！他扯下一串野葡萄，呀，真甜！他寻思着摘一嘟噜刺毛栗藏在爸爸的被子里。想着爸爸被扎得光着身子从被窝里跳出来的狼狈相，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被扎的不是爸爸而是自己的双手。他赶快丢掉了这刺猬般的玩意儿，转身爬到胡桃树上。“这果子味道一定不错！”他想。他抓住胡桃往嘴里塞，“呀，呸呸呸！”满嘴苦涩！哔啵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吐掉。他赶快滑下树来，一脚踢开那个被咬缺了口的大胡桃。

哔啵想唱点啥，可他想不出什么歌儿来，于是他一边走一边唱：

小矮人哔啵蹦蹦跳跳；

小矮人哔啵走走停停；

小矮人哔啵高高兴兴；

小矮人哔啵走进森林……

突然，他停住唱歌，四下张望了一下。啊，这片森林他从来没有来过。糟糕，走迷路了！

不过哔啵毕竟是哔啵，他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兴高采烈起来。这下爸爸妈妈找不到自己了，高兴玩多久就玩多久。嘿，真棒！

哔啵开心地在森林里跑来跑去，他玩得非常痛快。

突然，什么东西打在他的脸上，一摸，湿漉漉的。接着又挨了一下，落水了？噢，不对，是在下雨。“哗啦啦，哗啦啦——”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小矮人哔啵慌忙跳来跳去地躲雨。

他看见松鼠“嗖”地钻进树洞。呀，我要是一只松鼠多好！

他看见一只蚂蚁爬到蘑菇柄上，舒服地躲在伞下。他想，噢，我要是一只蚂蚁多好！

可是他什么也不是，他仍然是哔啵，“哗啦啦”的雨水浇进他的脖子，他是一个落汤鸡似的哔啵。

好不容易雨停了，哔啵脱下湿淋淋的衣裤，拧干水。他爬上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把衣裤晾到一根短树枝上。

“唔，唔唔——”一个巨大而嘶哑的声音响起来，“谁，谁蒙住我的鼻子呀？”

哔啵吓了一大跳。

只见老树动起来，一根树臂“咔咔嚓嚓”地弯曲过来，张开枯硬的枝丫扯下哔啵的湿衣裤。

哦呀呀，不好啦，哔啵遇见老树精了！

哔啵知道森林里住着一个老树精，老树精是要吃小孩子的，哔啵自己送上门来了！唉，他没认出它是老树精，这真是太不幸了。

老树精举起手臂抓住了哔啵。哔啵听见老树精的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小矮人哔啵吓得大声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喊：“救……救命呀，老，老树精你不要吃我……”

老树精“咯咯咯”地干笑着，笑声像阴惨惨的风刮断了树枝一样。

笑够了，老树精用嘶哑的声音说：“小东西，算你运气好，今天是我九千九百九十九岁的生日，我说过，谁要是今天落到我手里，我不仅不吃他，还要送他一件礼物。说吧，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马上满足你。”

哔啵立刻高兴起来，他摸摸湿漉漉的头发，不禁脱口说道：“哦，要是我有随机应变的本领多好啊。”

老树精说：“咯咯咯，你为什么要有这种本领呢？”

哔啵就把刚才淋雨，想变成小松鼠、小蚂蚁的事儿讲了一遍。

老树精说：“咯咯咯，你想变成小东西躲雨？真没出息，你为什么不可以变成雨瞎淋它一气呢？别人看见你逃都逃不赢多好！”

哔啵哈哈笑，他觉得真有趣。

老树精说：“好啦好啦，我送你一样本领，让你靠近什么就可以变成什么，这样你就可以躲过一切灾难了。”

说着，它从树皮裂缝里掏出一件透明的衣服。

“穿上这件施了魔法的衣服吧，紧紧贴着你的皮肉穿上，咯咯咯……”

哔啵接过衣服套在自己光溜溜的身上，呀，不大不小刚合适，小矮人哔啵欢喜得打了一个滚儿。他谢过老树精就跑了。

哔啵想试试衣服的魔力。

前面有一群梅花鹿，他跑进鹿群，呀，他立刻成了一只高大漂亮的牡鹿，他忍不住笑了。

“你是谁？干吗要笑？”一只美丽的梅花鹿小姐偏着脑袋打量他。

“哦……哦，那是因为你在笑，我才笑的呀。”哔啵说。

“不对，那是因为你先笑，我才笑的。”鹿小姐说。

“是你先笑！”

“不理你了！”鹿小姐嘟着嘴转过身去。

“不理你了！”哔啵也转过身去。

一颗红浆果在鹿小姐头上碰了一下摔到地上。啊，这是一颗熟透了的浆果，紫红色的果汁又浓又甜。鹿小姐高兴地品尝着这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味。

突然哔啵说：“谁吃了我的浆果？”

鹿小姐忙把浆果吞下肚，装着没事儿一样啃草叶。

哔啵说：“那颗浆果有毒哇，吃了要死的，你们都没吃就好了。”

“真的吗？”鹿小姐脸都被吓白了。

“谁骗你呀！不过也没关系，我的皮毛具有解毒的功效，只要舔舔我这儿，”哔啵扬扬脸，“那么就不会中毒了。”

鹿小姐急急忙忙地扑过来，伸出温暖柔软的舌头舔哔啵的脸颊。

哔啵狡猾地笑道：“你不是不理我了吗？干吗还那么亲热呀？”

鹿小姐一下子明白自己上了当，涨红着脸跑开了。哔啵撒开四蹄追上她，啊，他真喜欢这位天真活泼的鹿小姐！

哔啵同鹿小姐生活得非常快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他忘掉了自己是小矮人哔啵，也忘掉了树皮房子里的爸爸妈妈。

突然有一天，鹿群受到一只老虎的追击。

“亲爱的，快跑哇！”哔啵催促着落在身后的鹿小姐。

“我，我跑不动了……”鹿小姐浑身汗淋淋的。

“那我把老虎引开。”哔啵停下来迎着老虎。

老虎追逐着哔啵。

就在老虎扑向哔啵的一瞬间，哔啵突然变成了一只猛虎。

他威风凛凛地大吼一声，老虎愣住了。

“老兄，你，你是哪个山头的呀？”老虎说。

“少说废话，我要喝血，我要吃肉！”哔啵粗鲁地叫道。

这是自己说的话吗？他吓了一大跳。

老虎讥讽地说：“有本事，喏，前面捕梅花鹿去！”

“去，去，去，一边待着，瞧我的！”哔啵使出老虎奔腾扑跃的十八般武艺向鹿群扑去。鹿群被逼到悬崖上，只听见一声惨叫，一只梅花鹿掉下了悬崖。

呀，是鹿小姐的声音！

老虎兴奋地赶过来，连连说：“了不起，了不起，老兄好身手！好身手！”

天哪，自己在干什么呀！哔啵害怕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虎皮。

漆黑的夜晚，哔啵趴在山崖上呜呜地哭：“鹿小姐……鹿小姐……呜呜，亲爱的鹿小姐……”

月光冷冷地照着这只痛哭流涕的大老虎。

一只小白兔不安地钻出洞穴，呀，老虎还会伤心？真是太稀奇了。他跳到哔啵身边：“喂，大老虎，你哭什么呀？”

“呜呜，我害了鹿小姐……”

“啊呀呀，害了鹿小姐？你们老虎还害死我们不少姐妹呢！”

“我不是老虎！”

“那你是啥？”

哔啵看见小白兔这么纯洁可爱，于是说：“我……我……我是小兔子！”

哔啵果然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小白兔惊讶得抽了一口冷气。不过他很快就高兴起来了，他有了一个伴儿。

小白兔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三个洞穴，瞧，这儿。”他蹦蹦跳跳地拨开一丛百合花，啊，这里果然有一个洞。他又蹦蹦跳跳地拨开一丛牛蒡叶，这里又有一个洞。他再蹦蹦跳跳地拨开一丛鸢尾草，这里还有一个洞。

“瞧，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了你，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是吗？”小白兔偏着脑袋问。

“当然是啰，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唔，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爱鹿小姐……”

“小白兔是不作兴爱鹿小姐的！”

“小白兔当然可以爱鹿小姐！”

“不能爱！”

“就能爱！”

“小白兔只能爱小兔！”

哔啵想了一下说：“你爱那些草丛里、树根下长的红的、白的、漂亮的蘑菇吗？”

“爱呀。”

“你爱那些在花儿上飞舞的美丽的花蝴蝶吗？”

“爱呀，嘿，我常常追着花蝴蝶玩儿……”

“等等，小白兔是不作兴爱花蝴蝶的。”哔啵说。

“就是爱，小白兔什么都爱，爱森林，爱草丛，爱小松鼠，爱山雀……瞧，太阳出来了，小白兔最爱最爱太阳！”

小白兔一下子跳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对着初升的朝阳叫道：“太阳你好——”

哔啵也不由自主地跳到岩石上叫道：“太阳你好——”

他忘了同小白兔斗嘴，因为他突然看见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新鲜而有趣，这只有用兔子善良的眼睛才能看见。难怪小白兔爱森林、爱草丛、爱小松鼠、爱山雀了。

哔啵心中也涨满了爱。

看见一只蜥蜴爬过来，他愉快地跳过去叫一声：“你好！”

看见喜鹊在枝头上唱歌，他偏着脑袋叫一声：“你早！”

看见一条蛇笑眯眯地扭动着身体向他爬来，他愣了愣。

蛇甜甜地说：“噢，小白兔，你真是可爱极了，瞧你永远都是那么洁白而美丽。同你在一起太愉快了。”

哔啵心里一阵高兴，做一只纯洁可爱的小白兔真幸福。

蛇温柔地摇着身子说：“来，来，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你。”

哔啵跳过去，突然，他看见蛇的眼睛里闪出凶光，“呼”的一声猛扑了过来。呀，不好，他看见蛇的毒牙了。

在这危急的一刻，哔啵突然变成了一条毒蛇。

“真倒霉，怎么碰上了一面镜子？”毒蛇打量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哔啵说。

“你才是一面镜子！”

“噢，你不是镜子呀！干吗我摇头你也摇头呢？”

是呀，真奇怪，哔啵的动作与毒蛇的动作一模一样。

毒蛇说：“我刚才碰到一只鲜嫩的兔子，嘻嘻，一只蠢兔子，不知他逃到哪儿去了。”

“我知道他的窝儿。”哔啵不由自主地说。

“是吗？我们可以吃一顿鲜美的兔子肉了。”毒蛇流出口水。

哔啵也流出口水。

“走！”毒蛇说。

“走！”哔啵说。

他俩一模一样地扭动着躯体，爬到百合花丛前，拨开洞口，小白兔不在；爬到牛蒡叶前，拨开洞口，小白兔也不在；爬到鸢尾草前，拨开洞口，小白兔正在睡觉。

毒蛇扑上去，哔啵也扑上去，唉，他的动作总是同毒蛇的一模一样……

他们占据了小白兔的窝儿。

天黑了，哔啵睡不着，看见小白兔的血和毛，他全身一阵阵颤抖。他爬到洞外，在月光下看见自己扭曲的身体，心里厌恶得要命。

“我是这个样子吗？真讨厌！真讨厌！真讨厌！”哔啵对着山岩说。

“讨厌！讨厌！讨厌！”山岩发出一阵阵回声。

他大喊一声：“我是小矮人哔啵！”

“哔啵——哔啵——哔啵——！”山岩一齐呼唤。

是呀，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是快乐的小矮人哔啵。啊，还有树皮房子里的爸爸妈妈！

他急急忙忙地去脱老树精送的衣服，他想恢复成小矮人哔啵。

糟糕，衣服脱不下来了！大概是因为穿得太久，衣服竟与皮肉紧紧地长在了一起！

哔啵着急地扭动着身躯在地上翻滚。滚到树旁，他变成一棵树；滚到草旁，他变成一棵草。哎呀，他没法儿变回自己！

看着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他吓坏了。

“我”在哪里？“我”在哪里？他惊慌失措地转来转去，啊，老天，怎样才能变回自己？怎样才能变回小矮人哔啵？

猛然，他想起了树皮房子里的爸爸妈妈，回到小矮人爸爸、小矮人妈妈身边，不就可以变回小矮人了吗？哦，真是个笨蛋，怎么不早想到这个主意！

哔啵立刻高兴地往家跑。

月光下的树皮房子真可爱！

哔啵推开门，一股温暖熟悉的柴草味儿钻进鼻孔。噢，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呼噜——呼噜——呼噜——”爸爸在打鼾。哔啵走到爸爸床前。噢，他果然变成小矮人了！抚摸脑袋和脸，怎么，脸上竟长出了胡子！我老了吗？他把镜子凑到鼻子前，哎呀呀，不得了，镜子里出现的是小矮人爸爸，哔啵变成了小矮人爸爸。不对，不对，这不是哔啵。

他走到妈妈床前，妈妈在酣睡。他凑近妈妈，发现自己变了，一摸脑袋，呀，有两条粗粗的辫子。把镜子凑到鼻子前一看，哎呀呀，不得了，自己变成了小矮人妈妈！

“不，我不要成为别人，我要变回我自己！”他抓着头发跑出树皮房子。

哔啵拼命地抓扯着自己的身体，他要把魔衣撕下来，他抓得全身鲜血淋淋，痛得滚倒在地。

“哦，我要变回我自己，我要变回我自己……”哔啵呻吟着把手指深深地抠进泥土，嘶声地喊，“哔啵，回来吧！”他痛苦地叫道：“我要变回我自己！我要变回小矮人哔啵！哔啵！哔啵——”

夜风带着声声呼喊飞向山崖，撞回来一串串绵绵不绝的回声：

“自己——自己——自己——”

“哔啵——哔啵——哔啵——”

黑夜在颤抖，大地在颤抖，森林在颤抖。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都在倾听，倾听一个痛苦灵魂的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