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小老鼠米索能认识外国字就好了,可惜他是个逃学鬼,连本国字也不识几个。他干瞪着眼盯着瓶子绿纸商标上的字,半个也念不出来。
这个细颈瓶比他高出半头,里面盛满了金黄色的水,却轻得像一块奶糖。它是从一个旋转的草帽似的盘子里掉下来的。米索听人说,那玩意儿叫“飞碟”。当时米索正无聊地蹲在地上用唾沫吐蚂蚁玩,听见嗡嗡的声音,一抬头,那飞碟正擦着灰房顶、绿树梢,打着旋儿停在了他头顶上,接着,上面的小门里飘飘悠悠地掉下这么一瓶黄水来。
米索抱着瓶子,用尖鼻头点着绿纸上的五个绿豆芽似的字,乱猜着:“可——口——可——乐。多半是飞碟看我渴了,给我送来点儿甜水。”可是,绿纸上的字是五个,米索皱着眉掰着爪,认真地数着他所知道的各种甜水名字的字数:“橘——子——汁,花——露——水,天——府——可——乐,百——事——可——乐,敌——敌——畏!呸!”他丧气地吐口唾沫,怎么想起敌敌畏来了?这太不吉利!
米索想把它扔掉,可是亮晶晶的黄水在太阳底下闪着绚丽的光彩,一晃一晃的,真是诱人。米索馋得都淌出口水来了,他决定先让蚂蚁喝一点儿试试。
“嘻嘻,蚂蚁老弟,天上的先生给咱们送汽水来了!”他笑眯眯地蹲到刚才吐唾沫的地方,蚂蚁早就跑了。
“那,我就豁出去了,先倒出一点儿来,自己闻闻。”米索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
他打开盖子,把瓶里的水倒一点儿在地上几片踩烂了的紫色花瓣上,“嘶嘶嘶——”花瓣上腾起一团紫色的雾。妈呀!可别是液体炸药,米索拔腿就跑,连滚带爬地躲到一个垃圾桶后面趴下,紧紧捂着耳朵。
奇怪,没有“轰隆”的爆炸声。紫雾消失后,地面上竟出现了一朵特别漂亮的紫红色的牡丹花。花瓣上滚着露珠,散发着香味。
米索围着牡丹花转了三圈,哦!他明白了,这是富有魔力的水,是飞碟送给他的神奇的药水。可是自己怎么这样傻,竟用这水去浇花。“真蠢!”他后悔不迭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我要花干什么,小子爱花怕媳妇,何况人家说,厉害媳妇顶半个妈,我才不愿意娶个妈管我呢!”他用脚把那朵花碾个稀烂,美滋滋地抱着瓶子走了。
有些人总想着有个宝贝,调皮鬼米索也是如此。他曾经幻想有支神笔,在老鼠学校考试时不用动脑子,神笔在纸上一划拉就是一百分;他幻想有件隐身衣,穿上它谁也看不见自己,钻进人家食品柜里,烧鸡、熏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还幻想有把电子激光枪,要是碰见猫追他,“啪啪”一放,猫脑袋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可惜,这些东西,黄草帽飞碟都没给,只给了这瓶他一时想不出来要怎么用的药水。
“啧啧,干什么用呢?”他“叽叽”咽着唾沫,抱着瓶子,愁眉苦脸地东张西望。
“要是抹在椅子上,四条腿也许会变成八条腿、十六条腿……呸!要那么多腿有什么用,两把椅子的腿就足够磨牙了。”
他小心地转过了放在食品柜底下的耗子夹子,晕头晕脑地想:“要是抹在耗子夹上,说不定一个会变成五个、十个……呸!呸!”他败兴地连唾了两口。
“有了!香肠!”米索眼珠蓦地一亮。既然几片碎花瓣能变成一朵花,那么当然一根香肠也可以变成一串香肠、十串香肠……有一根香肠藏了两年他都舍不得吃,只是逢年过节时拿出来舔一舔。现在,嘿嘿……
他兴致勃勃地从洞里取出了那根包了五层纸的香肠,在房后的空地上把那黄药水滴在香肠上。
“嘶嘶嘶——”白雾腾起来了。米索眼睛睁得溜圆,使劲儿吸溜着口水,直盯着越来越大的白雾。哈!比变花时的紫雾大多了,一定能变出好多好多香肠。看样子,他得盖个仓库了。
“啰——啰——啰——”咦?怎么发出了这样的声音,米索感觉有点儿不妙。白雾消失后,他简直目瞪口呆了:他面前站着一头肥肥胖胖的大白猪,嘴里喷着泡沫,直目瞪眼地瞧着他。糟糕!香肠变成了大白猪。
“你是我变出来的,必须听我的!”米索郑重地告诉他。
“噗!”大白猪生气地一喷鼻子,一股风冲过来,米索险些栽了个跟头。
“你,你真是我的香肠变的,你还我香肠!”米索急眼了。
“呸!你把我头上的毛都舔光了,弄成了个少年秃顶,我正要找你算账呢!”大白猪的头顶上真是光溜溜的,一根毛也没有。他怒气冲冲地伸着长嘴直向米索拱过来,米索来不及躲闪,就被拱得连瓶一起翻了几个滚,滚到了洞口。
进了洞,米索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那个瓶子。他摸摸自己头上磕起的一个大包,恨不得把瓶子摔碎、踩扁。
“什么臭水呀!”他骂起了脏话,“我叫你变香肠,没叫你变猪,而且还变那么大,简直能把我吃了……干吗变那么大……”他自语着,忽然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莫非这药水的魔力在于使小东西变大,这太好啦!”米索欢喜得一蹦老高,这调皮鬼又有好主意了。
他连蹦带跳,敲着破罐头盒,跑到各个鼠洞里转来转去,使劲儿扯着嗓子喊:“快来呀!天大的喜事,老鼠发迹的日子到啦!”
一群老鼠,大的、小的、肥的、瘦的,争先恐后地拥出来了,密密麻麻,把米索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小子想干什么?”一只老鼠瞧不起米索,不耐烦地嘟囔着。
“是叫咱们看他头上的包吧!”老鼠们叽叽喳喳地嘲笑道。
米索装听不见,他神气活现地一挺胸,一昂头:“你们想不想变成大老虎?你们想不想吃猫肉?”
“这小子疯了吧!”
“是吃错药了吧?”老鼠们惊慌不安地互相询问。
“你们看!”米索抱起了瓶子,“这是神奇的药水,能把一根香肠变成一头猪,当然也能使我们变得像老虎那么大,到时候,就不是猫逮老鼠,而是老鼠逮猫啦!”米索说着把那瓶黄水迎空一洒。
“唰!”他眼前腾起一片灰色的烟雾,浓浓的,米索赶快退后几步,他怕变出特大的老鼠踩着自己。
灰雾散尽,眼前是一片粉红色的小点儿。啊?怎么都变成老鼠崽儿了,像刚生下来的一样,一个一个,像花生米般大小,粉嘟嘟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米索傻眼了,鼻尖上冒出了汗珠。
“喵!天上下老鼠雨啦!”一声猫叫使米索猛地一惊。
原来一只黄猫正急急忙忙地捡老鼠崽儿,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呢!吧唧吧唧,就像吃炒豆子一样。
米索抱着瓶子,浑身哆嗦,他想给那黄猫也洒一点儿,叫他变成猫崽儿,可是他不敢,因为这药水像发了神经病似的,谁知能把那猫变大还是变小。米索再傻,也还记得那句祖宗传下来的格言:“鼠舔猫鼻梁——作死。”他还是趁早溜吧,于是他一矬身,躲在瓶子后面,抱着瓶子向后退去。
米索现在已经断定这瓶透明的、亮晶晶的黄色的水,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说不定是什么坑人骗人的药水。你看,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儿好处。不过,他现在还不想扔掉它,几天来,他老抱着它,似乎对它有了点儿感情,就像那黄猫似的,虽然米索天天躲着他,可偶然一天不见,心里还有点儿空落落的。
米索抱着瓶子,骨碌着眼珠左看右看,在瓶子的绿纸商标上扫来扫去。“唉,没文化是有点儿别扭。”米索咂着嘴,“这一个个跟绿豆芽似的字到底写的是什么呢?能否去问问老师?”可他半年多没去老鼠学校了,说不定早被开除了,而且就是真的去问也问不出来。老鼠学校只开四门课!医药学——耗子药的识别法;机械学——耗子夹的结构和原理;生理学——猫眼睛及猫胡子的功能;技巧学——老鼠磨牙的诀窍。
噢,他突然想起来了,前街图书馆地板下面的一只老耗子很有学问。据说他吃过五本字典,虽然闹得消化不良,却掌握了五国文字。米索把绿纸商标从瓶子上撕下来折好,夹在胳膊下面去请教了。
老耗子正在地板下面用书本搭起的小房子里打盹儿。
“呼——X,噜——Yo”,他连打呼噜都带外国音儿,学问多大呀!
米索不由得肃然起敬。他战战兢兢地问:“您老身体可好?”
“笨蛋者也!”老耗子咬文嚼字,“应问‘贵体安康者乎?’”由于半本字典在他肚子里还没消化完,所以他说出话来带着一股发霉的古书味。
“您老认识这个吗?”米索小心地把绿纸商标递过去。
老耗子眯缝着眼睛瞧了又瞧,匆匆翻着一大本字典:“万——能——还——原——剂。”
“万能还原剂!”米索听了不由得一愣,“那是什么东西呢?”
“这个嘛,我也从没见过,不过,还原就是使物体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吧。”
啊,原来是这样。米索皱着眉头想:碎花瓣变成花,猪肉做的香肠恢复成猪,都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那老鼠呢,是由老鼠崽儿一点点长大的,自然也要还原成老鼠崽儿了。看来这还原剂还是挺灵的,只是自己不会使。米索叹了口气,一声不响,悄悄地溜了出来。
米索百无聊赖地在大街上走,苦苦思索着怎样使用这个还原剂。一辆小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开过来,米索慌忙闪到一边。汽车停在一所漂亮的别墅门前,车上走下来一个满头白发、大腹便便的胖子,被几个仆人前呼后拥地迎进门去。米索认出来了,这是全城最有钱的富翁。
“我要是给他洒上一点儿还原剂,叫这老家伙返老还童,他一定会给我很多香肠。”米索被自己的想法激动了,他决定试一试。
当然,这模样进去不行,他得打扮一番。他用白粉抹了脸,把绿商标纸裹到了身上,头上扣了个墨水瓶盖,腰上别了牙签,偷偷地从下水沟钻进了富翁的屋子。
“天灵灵,地灵灵,神鼠专管返老还童!”米索在地毯上扭来扭去,尖着嗓子哼哼唧唧地唱着。
富翁正对着镜子照白头发。他拼命地四处搜刮钱财,把头发都累白了。吃了很多“长生不老”的药,可白头发还是不断地增多。“你能管返老还童?”富翁惊愕地望着地毯上的小耗子。
米索严肃地点点头,从腰间拔出牙签,装模作样地在屋子里舞来舞去。然后转到墙角一个鸟笼子旁边,里面有一只翡翠鹦鹉。
米索嘴里胡乱哼哼几句,接着向笼子里连吹三口气。“这是仙气!”他煞有介事地喊。他得让富翁明白,没有他,这个药水不能起作用。
最后,他才拿起那瓶黄水,朝鹦鹉那么一洒,“嘶嘶嘶——”绿雾腾起,笼子里的鹦鹉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圆乎乎的蛋。
“过两天,小鹦鹉就会出来的。”米索神气活现地拍拍蛋。
“那么,我可以重新变成少年?”富翁惊喜地问。
“岂止少年,您可以恢复到婴儿时期。”
“太好啦!我去叫管家来。”富翁忙按桌角上的电钮。
“我这仙气极贵极贵,我这话也极贵极贵,药水也极贵极贵,都用香肠付款!”米索几乎喘不过气地说。
“我有的是香肠,请您尽管吩咐。”
“准备好奶嘴,付香肠十根!”米索大声说。
管家忙令仆人端上来十根香肠。
“准备好尿布,再给香肠十根。”
“准备好摇篮,再给香肠十根。”
…………
地毯上的香肠几乎堆成了小山,米索乐得合不拢嘴,他快活得手舞足蹈:“我这仙气,一口得付一车香肠……”
香肠多得几乎要把米索埋起来了,这时他才把黄色的药水往富翁头上一洒。“哗——”洒了好一片,“哗”,又洒了好一片,“嘶——”白色的烟雾腾起,他期待着奇迹出现。
“哟!咱们的主人怎么变成这模样啦?”管家首先叫起来。
白烟里站着一只弯腰弓背的猴子,浑身上下全是黄色。
坏了,这药又捣鬼了,米索撒腿就跑,在香肠缝隙里钻来钻去。糟糕的是,瓶子拴在身上,十分妨碍他,幸亏他不是第一次带瓶逃跑,前几次使他有了点儿经验。忙乱中他也没忘记抓起几根香肠,像个球似的飞快地向门外滚去。
他一边滚,还一边稀里糊涂地想:“他怎么变成了猴?难道人原来是由猴变成的,现在又还原回去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还原剂洒得太多,使富翁加倍还原了。还有一点米索不知道的是:富翁除去给他一堆山似的香肠之外,还准备了一个掺了耗子药的大蛋糕,狠毒贪心的富翁想在验证药水确实灵验之后,就药死米索,不拔一毛地占有全部“仙水”。
米索现在彻底伤心了,这“万能还原剂”非但没能带来一点儿好处,反而使他处处倒霉……
想着想着,米索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怪想法:要是放在自己的敌人身上呢,自然地也应该使他们倒霉。可是,他的敌人在哪儿呢?他想起了一个跛腿医生,这个医生在婴儿时被老鼠咬断了一条腿,从此就发誓与老鼠作对。后来,专门从事灭鼠的研究工作。他研究的鼠胶、鼠药、鼠笼,灵透了,使老鼠们胆战心惊,甚至老鼠一听见他的名字就打哆嗦。
“把还原剂给那小子洒上,叫他也变成毛猴子。”米索解气地说。可是他又不敢,因为一见那医生,他就会吓得瘫在地上。
“最好不见他的面,也能洒在他身上……可惜没有那么长的胳膊……要是放在茶里让他喝了……”这个方法倒挺妙。
于是米索夜里悄悄地溜进了医生的家,把“还原剂”倒进了茶缸子里。
米索没有回洞,而是顺着柱子,爬上了医生屋子对面的房檐。他想看热闹。
天亮了,他远远地看见医生拄着拐杖,到桌旁倒了一茶缸子水,咕嘟嘟喝了下去。
米索期待地望着,想象着跛腿医生将变成毛猴子。哈,那就让他出了大丑了!看他还怎么研究灭鼠!米索得意地笑出声来。
咦?医生怎么丢掉了拐杖?哎,他那条断腿“噌噌噌”地长出来了,他跟好人一模一样了。
啊!对残疾人是这么还原啊?米索气得简直快哭出来了,他头一晕,险些一个跟头跌下来。
“滚它的吧!”米索气狠狠地把那瓶黄色透明的水一扔。
空中闪闪烁烁划过一个黄亮的点,瓶子像手榴弹一样飞了出去,划着弧线,远远地飞向院内的一个煤堆。一条浑身长癞的黄狗懒洋洋地卧在煤堆上。
“啪!”瓶子摔得粉碎,黄色的水珍珠般地四散开来。
奇迹出现了,眼前晃过一片绿。一堆黑煤,变成了绿树草坪——它们本来就是植物变成的,现在被还原了。
黄狗身上斑斑驳驳的癞皮全消失了,变得英俊、漂亮。他威风凛凛地站在绿草坪中间,目光炯炯地瞪着米索。
米索慌透了,他见着猫都哆嗦,何况是狗。他忘记了自己是在高高的屋顶,猛地一蹿,糟糕,他四肢完全悬空了,像个小布袋,沿着屋脊,骨碌碌滚了下去。
米索躺在地上,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酥了一样,软绵绵的。
“嚓,嚓……”医生正迈着有力的步子向他走来。米索吓得魂飞魄散。他想跑。
“咚,咚……”大黄狗也一步步从另一方向向他逼近。
完了,米索现在是两面受夹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他闭上眼睛,等着那可怕的厄运。
“非常感谢你治好了我的腿。”医生眼里充满了慈爱,“我杀死了那么多老鼠,你还不记前仇,这使我非常感动。我一定好好对待你,使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老鼠,因为你的心灵是美好的。”医生眼里仿佛闪着泪花。
“鼠老弟,你治好了我的皮肤病。这该死的病曾痒得我昼夜失眠。哥们儿一定报答你,哪只猫再敢欺侮你,我撕烂了它!”黄狗用爪尖拍着胸脯。
这是怎么回事?米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们怎么变得这么客气,对自己这么尊敬,这种美好的关系是米索自生下来从没见过的,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小米索感动得嗓子眼儿发涩,差点儿掉下泪来。
刹那间,他明白了。是因为他帮助了别人。惭愧哟,调皮鬼米索原来可不是这么想的哟!从娘胎里出来就没红过脸的小米索,这会儿却羞得想找条地缝儿钻进去。他原先那么自私,老想损人利己地捞一点儿,占点儿小便宜,结果却处处碰壁;而现在,他什么也没想要,仅仅是无意中给了别人一点儿,就受到这样的恩惠。他不会使用还原剂,可这个偶然的误会,却使他的灵魂受到了意外的触动。他感激涕零地想,要是药水瓶子不碎该有多好啊,他还可以用来做许多这样的好事……
怎么?他的屁股有点儿湿,难道药水还剩了一点儿?他用爪尖沾了一点儿,闻了闻。
嗐,是刚才害怕,吓得尿裤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