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的歌声

雪人诞生在雪下得最大的那天。那一天，大朵大朵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原野上就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孩子们跑到雪地上来打雪仗、滑雪，或者把树枝上的积雪猛地摇下来，让它们落进光溜溜的脖子里，让身体融化它们，让自己快活地尖叫。最小的两个孩子跑不过哥哥姐姐们，他们没有参加打雪仗，而是在雪地上滚雪球，堆雪人。

他们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他们用一根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用两颗黑豆给雪人做眼睛。雪人睁开眼睛，看见世界是白色的，只有那两个孩子的脸是红扑扑的。雪人用胡萝卜的鼻子闻空气中的味道，发觉整个世界都是胡萝卜味道的。他很喜欢这种甜甜脆脆的味道。

孩子们一边堆雪人一边唱歌，他们唱的是小鸟的歌：“嘀呖嘀呖，嘀呖呖……”

雪人喜欢这个胡萝卜味道的世界，喜欢那两个孩子。他想那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他们有红苹果一样的脸蛋儿，还有温暖的小手掌，他们用温暖的小手掌创造了他。雪人用雪的声音说：“谢谢你们！”但孩子们太吵了，而雪的声音很轻很轻，孩子们没有听到雪人的声音。

晚上，雪地上安静下来了，因为孩子们都回家去了。雪人也想回家。可是，他迈不动脚步，他朝孩子们的背影喊：“请带我回家吧！”雪人依然是用雪的声音喊的，但风的呼啸压过了雪的声音，孩子们没有听到雪人的声音，他们可能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雪人渴望跟他们回家，做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孩子，还没有想过要当父母呢。

深夜，暴风雪停了。月亮从很高很远的天上洒下银色的光。雪地非常安静。雪人的胡萝卜鼻子阵阵发酸，他想要哭了。

沙沙沙，沙沙沙，一只兔子从雪原下面钻出来。

兔子看到了雪人鼻子上的胡萝卜。“啊哈，找到好东西了！”兔子站在雪人跟前，快活地想。兔子非常喜欢吃胡萝卜，他一直幻想能种一片胡萝卜森林，自己每天坐在胡萝卜森林里，嚼着美味多汁的胡萝卜。可是，他找到的胡萝卜总是留不住，还没来得及把它们种到地里，就被他吃到肚子里去了。

雪人看到兔子，非常高兴：“你好，你是来找我的吗？”

“当然。”兔子说。

“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雪人问。

“随便啦。”兔子说。

“我们一起来玩游戏吧！”雪人说，“我们来打雪仗，好不好？”

兔子不喜欢打雪仗，他愿意尽快把那根胡萝卜吃掉，赶快回到自己的地洞里去睡觉。

但是雪人不让他睡觉。雪地里太安静了，夜晚这么漫长，雪人希望能和朋友待在一起，多聊一会儿天。雪人说：“你的家在哪里，我跟你回家去好不好呢？”

“你根本没有腿。你哪儿也去不了。”兔子说。

“那我就哪儿也不去，一直待在这儿，让你每天来看我，每天都能找到我。”雪人说。

“等明天太阳一出来，你就会融化。”兔子说。

“什么是融化呢？”

“融化就是消失。”

“我融化了会怎么样呢？”

“你融化了就没有了。”

“哈，你说着玩的吧？我怎么会没有呢？我就在这儿，我看见你，一只白色的兔子，我也看见周围，全是白色的，这是一个白色的世界，我还闻到了你的味道、雪的味道，都是胡萝卜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我要一直一直闻这种味道……”雪人说。

“世界并不全是白色的，世界上的一切也并不都是胡萝卜味道的。”兔子说，“春天来到的时候，世界上的一切都会改变，那个时候，树木会变成绿色的，草地上会开出五颜六色的花儿来。还有鸟儿，它们会在树上唱歌。花儿的味道、青草的味道，还有泥土的味道、树林的味道，各不相同。”

“等春天来了，我要看到那个彩色的世界，我要闻各种各样的味道。”雪人说，“现在，我们一起来唱歌吧。我会唱一首歌，我唱给你听吧！”

“嘀呖嘀呖，嘀呖呖……”雪人唱起了歌。

这首歌兔子也会唱，因为这是小鸟的歌，小鸟在树枝上天天唱，兔子都听熟了。但兔子一次也没有唱过。

雪人摇头晃脑地唱，黑豆的眼睛和胡萝卜的鼻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兔子也跟着他唱，他的红嘴唇和红眼睛也闪闪发亮。

雪人紧挨着兔子，用胡萝卜鼻子闻一闻，说：“胡萝卜味道的兔子，我喜欢你。”

雪人唱累了，紧挨着兔子睡着了。雪人睡着了还在做梦，梦见了五颜六色的春天，还有跟胡萝卜不一样的味道。雪人在梦里说：“我喜欢你，春天，还有，春天的兔子……”

兔子想：“哼，现在就让你做个美梦吧，但你一定看不到春天，明天一早，太阳就会把你融化掉，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得到你的胡萝卜了。”

雪人说：“我喜欢这个胡萝卜味道的世界，你呢，你喜欢什么？”

兔子不理他。

第二天是一个大晴天。一清早，灿烂的阳光就照在大地上。最先迎接太阳的是原野上高高的树林。树枝上的积雪在太阳温暖的照耀下，开始融化了。融化的雪水像雨点似的，从树枝上“嘀呖嘀呖”掉下来。

“是谁在唱‘嘀呖嘀呖’的歌呢？”雪人问。

“是树林。树上的雪开始融化成水了，雪水从树枝上落下来了。”兔子说。

太阳越来越温暖了。融化的雪水越来越多，它们在原野上汇聚成小溪，一路流向山谷，在山谷里发出哗哗的合唱。

“这些融化的雪水，它们要到哪里去呢？”雪人问兔子。

“融化的雪变成水，流进山谷里的小河里，小河流出山谷，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呢？”雪人问。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出去过。”兔子说。

“我要去看看！”雪人说，“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连脚都没有！”兔子说，“你根本去不了！”

“可是，我可以融化呀！”雪人说，“我融化成水，就能跟着溪流，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现在，太阳透过树林，温暖地照在雪人的身上，把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雪人全身亮闪闪的，他是那么美丽明亮。他高兴得想要唱歌了。

“我有点儿想唱歌呢。”雪人说。

“那你就唱吧。”兔子说。

雪人就唱起了嘀呖嘀呖的歌。在快乐的歌声中，融化的雪水从雪人的身上渗下来，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流，水流追赶着地上另外的水流，跑向山谷，跳进小溪，加入小溪哗啦啦的合唱。

在歌声中，雪人慢慢地变矮了，变小了。最后，雪人消失了。湿漉漉的地面上，只留下一根胡萝卜和两颗豆子。

兔子把胡萝卜和豆子带回了自己的地洞里。

看着那根胡萝卜，兔子就会想起自己的雪人朋友。他现在变成了溪水，流到哪儿去了呢？兔子想象不出来。但雪人的歌声，他一直记得，没事的时候，兔子也会唱上两句。

兔子唱着雪人的歌，就不想再吃雪人的胡萝卜和豆子了。

春天，兔子看到雪人的胡萝卜和豆子都发芽了，嫩芽冲破泥土，从地面上探出头来。没有多久，那棵胡萝卜苗就长得绿油油了。而那两颗豆子，也长出长长的藤蔓，沿着树干，爬到了树上。

“我们看到蓝天了。”藤蔓说。

“我们看到春天了。”绿油油的胡萝卜苗说。

原野上的春天是美丽的。原野上的蓝天是美丽的。

秋天更美丽。秋天，树上结了果子，藤上的豆荚成熟了。兔子把豆荚送给了小鸟。小鸟吃了豆荚里的豆子，飞到空中，“嘀呖嘀呖、嘀呖呖”唱歌。

那是雪人唱过的歌。

兔子没有舍得吃掉那根胡萝卜。秋天，胡萝卜上结了许多种子。兔子小心地收集那些种子，准备来年春天把它们种到地里。那个时候，兔子就会有一片真正的胡萝卜森林了。走在胡萝卜的森林里，兔子闻到的便全是胡萝卜的味道，就像雪人第一次闻到的这个世界的味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