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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界之王

她结婚的时候,举行的是军人风格的婚礼。1420年6月,圣三一主日 ,将近正午,在特鲁瓦城雅致的圣约翰教堂内,一支大型乐队奏起了凯旋曲。教堂内人头攒动,挤满了衣着光鲜的领主、骑士和贵妇人,他们聚集于此,是为了见证两个长期互相杀伐的大家族的联姻。桑斯大主教遵照传统的法兰西习俗,引领肃穆的仪式。凯瑟琳·德·瓦卢瓦,疯癫的法兰西国王查理六世与他那长年饱受折磨的妻子巴伐利亚的伊莎贝拉之女,嫁给了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

凯瑟琳时年十八,面容精致,小嘴庄重拘谨,高颧骨上方是圆圆的眼睛。她纤细的脖子微微向一侧倾斜,这是这位妙龄佳人身上唯一的瑕疵。她即将嫁给的男人,是一位久经战火考验的武士。他的嘴唇噘起,鼻梁很长,这都是他所在的金雀花王族的典型外貌特征。他那微微突出的黑眼睛很像他的父亲亨利四世。按照当时的时尚,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面容有些疲惫,胡子刮得精光,脸上有伤疤。其中一处颜色较深的疤痕是他年仅十六岁时在一次战斗中留下的,当时箭镞刺入了他的脸颊,就在鼻子右侧,伤口很深,不得不请一位军医将箭剪断。三十五岁的亨利五世是他那个时代欧洲统治者中最优秀的武士。所以,他在自己大婚之日的披挂打扮也非常庄严豪华。出身高贵而人脉极广的法兰西编年史家昂盖朗·德·蒙斯特勒莱写道:“他和他的公卿们展现出威风凛凛的恢宏气派,仿佛在这个时刻他就是世界之王。” [1]

特鲁瓦是法兰西的香槟伯爵领地的首府,在巴黎东南近100英里处。特鲁瓦周边饱受兵燹之苦的乡村在最近两周里挤满了英格兰士兵。亨利五世于5月20日抵达特鲁瓦,他三个弟弟中的两个,克拉伦斯公爵托马斯和贝德福德公爵约翰,陪他前来。此外,随行人员中还有一大群贵族将领与约1600名官兵,大多数是弓箭手。城里没地方安顿这么多人,所以亨利五世的大多数普通士兵都被安排住在附近的乡村中。国王自己住在特鲁瓦城西半部分,下榻在市集上一家叫“王冠”的小客栈。他以这里为基地,霸气十足地谈判,商讨英法两个交战国之间的最终和平。

他的父亲于1413年驾崩,在自那以后的七年里,亨利五世平定了一个焦躁不安的国度。他父亲在统治期间遇到许多危机,其中很多麻烦源于这样的事实:亨利四世在1399年废黜了当时的国王理查二世,随后有人企图营救被囚的理查二世,于是亨利四世派人将他谋杀。一段不稳定的统治就这样以暴力开端。

虽然理查二世在位时不得民心,但亨利四世的篡位触发了一场合法性危机。他长期受到财政问题的困扰;威尔士人在欧文·格兰道尔的领导下长期犯上作乱;英格兰北部也爆发了一系列反叛,在此期间约克大主教因谋反而被斩首。亨利四世在位期间长期病重,因此与儿子们,尤其是年轻的亨利,发生过矛盾。儿子们努力代表亨利四世去行使王室权威。亨利四世虽然竭尽全力去当一位强大的、权威显赫的国王,但他不得不依赖那些当初帮他篡位的人,其中主要是来自兰开斯特公爵领地(在他登基之前,这里是他的私人领地)的封臣。这导致英格兰政治出现了一次长期的分裂,只有他的死亡才能够弥合这样的分裂。在最后一场大病之后,1413年3月20日,在威斯敏斯特修道院院长宅邸的耶路撒冷室,他去世了。

亨利五世凭借血统而不是军事征服成为国王。他的登基将英格兰团结在一位无可争议的领袖的旗下。他是一位精力充沛、魅力十足、踌躇满志的国王,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军事家和睿智的政治家。统治期间,他在政府管理和对外战争的几乎所有方面都取得成功。当政早期,他就做出致力于和解的姿态,赦免曾反叛他父亲的人,并从赫特福德郡的兰利发掘出理查二世的遗骸,将其转移到威斯敏斯特教堂内理查二世生前命人建造的陵寝,让其得以与第一任妻子波西米亚的安妮一同长眠。亨利五世统治时期的核心使命,是运用自己的近亲和主要贵族,对法兰西作战。他在战争中取得了辉煌胜利:在不到两年的作战中,亨利五世让英格兰势力在欧洲大陆大幅扩张,这是自两个多世纪前的狮心王理查时代以来英格兰最兴盛的时期。

凯瑟琳嫁给这位干劲十足的年轻武士国王,代表了他大胆的外交政策的巅峰。英格兰历代国王几百年来一直在和他们的法兰西亲戚厮杀,但很少取得真正的成功。自1337年以来,两国就打了一场特别残酷的战争,我们今天称之为百年战争。这场复杂而漫长的争端当中融入了许多领土纷争和口角。其中最重要的,是最早由亨利五世的曾祖父爱德华三世提出的主张权,即他应当是英法两国的合法君主。爱德华三世是一位杰出的军事家和狡黠的政治家,但即便是他,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不过,亨利五世娶了凯瑟琳,就距离成为英法两国统治者只有咫尺之遥了。根据5月21日在特鲁瓦签订的《特鲁瓦条约》,亨利五世不仅为自己赢得了一位法兰西新娘,还成为“蒙上帝洪恩,英格兰国王、法兰西王储与摄政者、爱尔兰领主”(出自他口授的一封信)。 [2] 《特鲁瓦条约》修改了法兰西的王位继承安排,废掉了凯瑟琳那十七岁的弟弟查理(查理六世和伊莎贝拉王后仅剩的一个儿子)的太子地位,从而将法兰西王位继承权转移给亨利五世及其后代。法兰西王位将第一次落入英格兰人手中。

*

《特鲁瓦条约》和随后的王室大婚之所以能够发生,是因为法兰西王室的状况非常糟糕。近三十年来,查理六世一直受到迫害妄想狂、幻想、精神分裂和严重抑郁症的折磨,他的精神病每次发作都可能持续好几个月。第一次发作是在1392年8月的一个炎热日子他率军通过勒芒附近的乡村时。他因中暑而脱水,并且因为前不久一位密友遇刺而高度焦虑,加之一个当地的疯子对他大喊大叫,说前面路上有人要背叛他。这都让他害怕,精神病严重发作,导致他挥剑砍杀身边的人,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横冲直撞中连杀五人。 这一次他花了六周才恢复神志,此后他一生都受到精神病的折磨。

当时的医生认为,查理六世精神失常的病因是体内黑胆汁过多,它是“湿的”或者说忧郁的体液,据说会让人更容易受到压力与疾病的影响。也有人怀疑他的虚弱体质是遗传造成的:查理六世的母亲让娜·德·波旁,在产下自己第七个孩子伊莎贝尔之后精神完全崩溃。 [3] 不管诊断结果是什么,查理六世的精神病造成了灾难性的政治后果。他差不多每年都会发作一次,让他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十分羸弱。他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自己是国王,忘了自己有妻儿。他以狐疑和敌意对待王后,企图毁掉带有她的纹章的餐具和窗户。他有时会浑身战栗并叫嚷,说他感觉有一千根尖利的铁刺穿透了他的肉体。他在位于巴黎的王宫圣波勒宫到处疯跑,直到累垮。他的仆人非常担心,于是封闭了王宫的大部分门,以防他跑出去到大街上出丑。他一连几个月不肯洗澡,不肯换衣服,也不肯睡觉。至少有一次,仆人闯入他的房间,企图给他洗澡换衣,发现他浑身都是疥癣和痘疮,满身涂满屎尿。他的精神病发作越来越频繁,于是朝廷建立了一个摄政会议来统治法兰西。但即便查理六世精神正常、似乎有能力治国理政的时候,他的权威也被大大削弱,因为他随时可能发起疯来。

查理六世的疯病在法兰西造成了权力真空。中世纪所有的王室都需要一个精神正常且稳定的君主,而查理六世造成了(或者说,至少是严重激化了)一场激烈的动乱和内战。1407年,法兰西的两群强大而冷酷无情的贵族及其支持者之间爆发内战。战事最初的主角是勃艮第公爵勇敢的腓力和奥尔良公爵路易·德·瓦卢瓦(御弟)。他们为了土地、个人分歧,尤其是他们对摄政会议的影响力而互相争吵。1407年11月23日,奥尔良公爵路易在巴黎街头被十五名蒙面歹徒刺杀。刺客是勇敢的腓力的儿子和继承人,即无畏的约翰的支持者。从此刻起,谋杀与背叛成为法兰西政治的主要特征。奥尔良公爵路易的长子查理与他的岳父阿马尼亚克伯爵贝尔纳结盟,于是法兰西迅速分化为两个互相争斗的阵营,国内的权贵纷纷站队。勃艮第党和阿马尼亚克党的僵持开始了。

亨利五世在法兰西内战中玩弄和操纵双方,取得了惊人的成功。1412年,他与阿马尼亚克党缔结条约,支持他们,换取他们承认英格兰对法兰西西南部几块重要领地(普瓦图、昂古莱姆和佩里戈尔,古时都曾是英格兰王室的属地)的宗主权。但是,这个条约并没有维持多久。1415年,亨利五世提高了价码,要求将诺曼底、安茹、曼恩、图赖讷和布列塔尼都纳入英格兰主权之下。这些可不是随意挑选的土地。他索要的,是他12世纪时的金雀花祖先亨利二世与狮心王理查曾经控制的地区。阿马尼亚克党拒绝了他的要求,于是亨利五世入侵诺曼底,攻打并占领塞纳河河口的港口城镇阿夫勒尔。随后他一路烧杀抢掠,穿过法兰西乡村,最后于1415年10月25日(星期五,圣克里斯宾节)在阿金库尔与一支庞大的法军交锋。

两军相遇的战场是一块犁过的农田,他们脚下的泥土因为倾盆大雨而化为烂泥。尽管法军兵力强大(可能是亨利五世的六倍之多),但优越的战术和精彩的指挥使得英军大获全胜。亨利五世非常依赖长弓的运用,它们能对队形密集的敌人造成毁灭性打击。国王下令将削尖的木桩插入弓箭手周围的土地,以保护他们免遭敌人骑兵的冲杀。弓箭手给他送上一份大礼:他们向法军骑兵及其战马和企图徒步穿过战场的武士发出一轮轮齐射。箭如雨下的时候,数量优势没有意义,随后发生的是一场恐怖的屠戮。用一位目击者的话说:“活人倒在死人身上,倒在活人身上的人也被残杀。”双方的损失非常悬殊:法军有超过1万人阵亡,英军的死亡人数可能只有150人。 [4]

战斗结束之后,为了防止敌军重整旗鼓,亨利五世下令屠杀数千战俘和敌军伤员,只留下级别最高的敌人以换取赎金。尽管有这道缺乏骑士风度并且残酷无情的命令,但他毕竟赢得了一场惊人的大胜,因此被赞誉为英雄。阿金库尔大捷的消息传到英格兰,人们欣喜若狂,纵酒狂欢。亨利五世在战后返回伦敦时,被当作亚历山大大帝再世而受到热烈欢迎。打扮成小天使、脸上涂成金色的小男孩小女孩歌唱“万岁,英格兰之花,基督教世界的骑士!”大街上搭建了庞大的假城堡。一位编年史家仰慕地写道:“史上从未有过一位英格兰国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并带着如此伟大与光荣的胜利回国。” [5]

在阿金库尔战役之后的几年里,亨利五世重返法兰西,取得了更加辉煌的战绩。1417年,他发动了对诺曼底的系统性征服,在图克河口登陆,攻打并残暴地洗劫了卡昂,随后相继攻克了具有重大军事意义的城市艾姆、塞镇、阿朗松、法莱斯、阿夫朗什和瑟堡,以及这些城市之间的所有重要城镇与城堡。 [6] 1418年7月至1419年1月,英军攻打并残忍地用饥饿迫使诺曼底公爵领地的首府鲁昂投降。在围城期间,守军将难民从城里赶出去,但英军不准难民通过己方战线,而是将难民困在两军之间的无人地带,任凭他们活活饿死。到夏末,亨利五世已经成为自1204年他的祖先约翰国王被法兰西国王腓力二世逐出诺曼底以来,第一位实际控制诺曼底的英格兰国王。巴黎近在咫尺。

在英军杀气腾腾地沿着塞纳河向法兰西首都进军之时,整个法兰西心惊胆寒,陷入混乱。若是勃艮第党与阿马尼亚克党能够不计前嫌、联手对抗亨利五世,国家也许还有希望,但两党之仇仍然不共戴天。1419年9月10日,在蒙特罗的一座桥上,两党紧急会晤。勃艮第公爵无畏的约翰(他控制了国王、王后和宫廷)被阿马尼亚克党的一名党徒用斧子砍碎了脑袋和脸。(多年后,公爵的头骨被当作珍奇,保存在第戎的加尔都西会修道院。修道院院长向到访的国王弗朗索瓦一世解释,英格兰人就是通过这个颅骨上的洞入主法兰西的。)伊莎贝拉王后和勃艮第党现在主张,无论战争走向怎样的结局,他们都绝不与可憎且背信弃义的阿马尼亚克党议和。于是他们向亨利五世求和,把他们拥有的最贵重的礼物,即法兰西王冠送给他。 [7] 查理六世疯得厉害,无法参加关于自己王位的未来的谈判。英法和约于1420年5月21日在特鲁瓦大教堂缔结。和约的第一个条款就是凯瑟琳公主与英格兰国王亨利五世(如今是“法兰西的王储和摄政者”)结婚。

所以,对两国王室来讲,凯瑟琳的婚姻都事关重大。过去也曾有法兰西公主嫁给金雀花国王:正是英格兰国王爱德华二世于1308年迎娶法兰西的伊莎贝拉,使得两国王室血脉融合,并导致了百年战争的爆发。但英格兰和法兰西两国的王室从来没有专门为了将两顶王冠戴在一位国王头上而联合。一旦可怜、疯癫、五十一岁的查理六世得到解脱,亨利五世就将成为英法两国的国王。

婚礼非常隆重,气派十足。后世一位编年史家记载道,在订婚时,亨利五世送给凯瑟琳一枚精美而珍贵的戒指,作为定情信物。 [8] 他还慷慨地赠给他们婚礼所在的教堂200诺贝尔 的现金。婚礼遵照的是法兰西礼仪规矩,所以婚礼当夜应当会有一支队伍行进到新房,大主教在那里为新婚之夜的床祝福,并给新婚伉俪奉上汤和葡萄酒当作晚餐。 [9]

亨利五世的英格兰宾客写信回家时,对婚礼的庆祝活动只是草草地一笔带过。因为手头有更要紧的大事。在结婚后,国王当即告诉他身边的骑士,他们将于次日离开特鲁瓦,去攻打桑斯(在特鲁瓦以西一天的路程之外),因为凯瑟琳的弟弟查理(现在是王位觊觎者)正和他的阿马尼亚克党支持者在那里顽抗,所以也就不会举行长枪比武来庆祝王室婚礼。根据当时巴黎一位日记作者的说法,亨利五世告诉部下,在桑斯的真实战斗比在比武场上的假战斗重要得多:“我们都可以参加比武来证明自己的勇敢和价值,但世上没有比惩罚恶人、扶助穷人更高尚的英勇义举了。” [10]

亨利五世及其追随者继续进行漫长而血腥的作战,而凯瑟琳被允许和她父母一同旅行。这年冬季,她目睹丈夫的人马从一个城镇杀到另一个,围攻城镇,用饥饿或残杀迫使敌人屈服。1420年12月1日,她见证自己的父亲陪同亨利五世第一次进入巴黎。在那里,《特鲁瓦条约》得到正式确认,废黜她弟弟(在英格兰的官方文书里被称为“自称太子的查理”)的正式程序也完成了。 [11] 两个月后,凯瑟琳从加来乘船前往多佛,离开了她的故国,到大海彼岸开始新生活。她于1421年2月1日登陆,随即开始准备自己的加冕礼。

*

凯瑟琳于1421年年初抵达的英格兰,是一个国势强盛、太平兴隆的国度,在亨利五世领导下或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统一团结。 [12] 在金雀花王朝统治的许多个世纪里,英格兰历代国王稳步扩张自己的权力,通过与权贵、诸侯、议会中的平民议员和教会协商(一般是富有成效的协商)来统治。英格兰无疑是一个战时国家,为了支付海外冒险的军费而征收重税,但在阿金库尔战役与其后的一连串胜利之后,国民受到胜利喜悦的振奋,甘愿承受税赋的重担。不过,托马斯·沃尔辛厄姆(赫特福德郡圣奥尔本斯的一位僧侣编年史家)写道,凯瑟琳抵达英格兰的前一年“经济困难,金钱匮乏……就连普通百姓也无钱储备足够的粮食”。他还写道,这一年“粮食与水果都大丰收”。 [13]

中世纪对国家的最常见的比喻是“政治身体”,国王是头部。当时的诗人和道德家约翰·高尔写道:“如果头患病,那么身体就不会健康。如果没有品格高尚的国王统治,那么人民就紊乱而缺乏道德。” [14] 在这方面,英格兰和法兰西形成了鲜明对比。亨利五世无疑是一位有德的国王,甚至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国王,所以他的国家繁荣昌盛。他少年时代就接受了全面透彻的政治教育,他成年之后的统治既强大又高效,并且他的统治自信满怀,以他的血统为基础。他具有领袖魅力,得到大贵族的喜爱和信任,并且他成功地创建了一个紧密的军事团体。他有三个忠诚而精明强干的弟弟:克拉伦斯公爵托马斯、贝德福德公爵约翰和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三个弟弟在内政与外战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是他的得力干将。亨利五世积极镇压罗拉德派,赢得了英格兰教会的认可。罗拉德派是一个异端教派,遵循学者约翰·威克里夫的教导,对天主教会的教义与教会的教导持有非正统的观点。亨利五世对国民征收重税,但他的内廷相当节俭,他的财政部得到妥善管理,他的战争债务相对来说得到了不错的控制。他在英格兰各郡强硬但公正地创设王室法制,并消除他父亲在位时期的秩序混乱状况,以此赢得了各郡民众的好感。罪犯常常被强征入伍,让他们在法兰西乡村抢劫和纵火,以发挥他们的暴力本能。 [15]

愿仁慈的上帝保佑吾王,

保佑他的人民和他的福祉;

让他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让我们欢乐地歌唱,

感谢上帝! [16]

这是当时的一首流行歌谣,唱得着实有道理,因为欣欣向荣的英格兰王国反映了它的强大统治者的所有美德。

凯瑟琳抵达之后,立刻在她的新国都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法兰西编年史家蒙斯特勒莱得知,她“受到热烈欢迎,仿佛她是上帝派来人间的天使”。 [17] 国王为十九岁的王后精心挑选了侍从人员。沃尔辛厄姆从宫廷得到的消息是,王后的内廷几乎全都是英格兰贵族女子。“她身边没有保留一个法兰西人,除了三个出身高贵的女人和两个女仆。” [18] 2月24日,她在威斯敏斯特的圣彼得教堂加冕。随后参加庆祝宴会的有绝大多数英格兰贵族和苏格兰国王詹姆斯一世,后者在英格兰宫廷当俘虏已经很多年了。(詹姆斯一世于1406年在英格兰沿海被海盗俘虏,当时他只有十二岁,在当俘虏期间继承了苏格兰王位,此间接受了良好教育,被英格兰朝廷当作贵宾。)此次宴会展示了英格兰的美味佳肴。因为恰逢大斋期,没有肉食,但餐桌上还是摆满了鳗鱼、鲑鱼、七鳃鳗、大比目鱼、虾和对虾、大螃蟹和龙虾、蛾螺、用鸢尾花装饰的果冻、甜粥和奶油。每道菜上来的时候,还有供观赏的假菜,包括鹈鹕、黑豹和一个骑在老虎背上的人。在每道假菜中,新王后都被描绘为手执刑轮的圣凯瑟琳,捍卫教会的荣誉。 [19]

加冕之后,凯瑟琳离开威斯敏斯特,与国王一起巡视中部各郡。她途经赫特福德、贝德福德和北安普顿,去了莱斯特,在那里与亨利五世一起过复活节。她发现英格兰是个富裕繁荣且热情好客的国家。编年史家约翰·斯特里奇写道:“国王和王后每到一处,都会从各城镇的市民和高级教士那里收到金银的贵重礼物。” [20] 但亨利五世没有在英格兰久留。复活节过后不久,有消息传来,他的二弟克拉伦斯公爵(他在法兰西的代表和副将)在诺曼底阵亡。战争不等人,国王与王后于1421年6月渡过海峡,又一次前往加来。此时凯瑟琳已经怀孕三个月。

*

因为怀孕,王后没有在法兰西待很久。亨利五世继续讨伐她的弟弟,而她返回英格兰,生下了法兰西王位的另一个继承人。为了生产顺利,求个福彩,凯瑟琳带走了一件珍贵的圣物,即圣婴的包皮,据说它能帮助产妇安全分娩。 [21] 在它的帮助下,她于12月6日(圣尼古拉瞻礼日)在温莎诞下麟儿。伦敦的所有大钟立刻敲响,以庆祝喜讯,城里各大教堂内唱起了《感恩赞》。 [22] 孩子也被取名为亨利。但是,亨利父子永远不会相见。

亨利五世的军事胜利使得他可以自称为两个国家的合法国王,但要把这种局面转化为政治现实,还是让这位令人生畏的君主耗尽心血。他对法兰西政治的干预加深了勃艮第党和阿马尼亚克党之间的仇隙,因为对后者来讲,战争已经变成了一场关乎生存的斗争。忠于法兰西太子的军队掘壕据守,尽其所能地盘踞城堡,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抵抗亨利五世。显而易见,征服法兰西将是一次缓慢并且越来越消耗力量的行动。

1421年,从10月到整个冬季,亨利五世率军攻打莫城(巴黎东北几英里处的一座小镇)。莫城的城防工事固若金汤,守军进行了顽强抵抗。攻城战开始得较晚,持续了超过六个月,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痛苦煎熬:守军逐渐饿死,而城外的攻城者也因为冬季作战缺乏给养而遭到沉重打击。这是一种漫长而丑陋的战法,但亨利五世若想要整个法兰西尊重《特鲁瓦条约》赋予他的权利,他就必须粉碎最顽强的抵抗。

1422年,在接近5月底时,凯瑟琳返回法兰西来看望丈夫,把孩子留在英格兰由保姆照料。她在丈夫身边陪了几周,她的父母也在那里。但随着夏季降临,国王显然身体有恙。在某个时间,或许是肮脏污秽的莫城攻城战期间,亨利五世染上了痢疾。“血痢疾”会造成非常痛苦的肠道损伤和严重脱水,并且常常是致命的。亨利五世知道这一点。他是个经验丰富的军人,肯定目睹过自己的许多士兵遭受这样的命运。随着病情加重,务实的亨利五世立下了详细的遗嘱,规定了自己死后英格兰和法兰西的政治安排。他于8月31日凌晨2点至3点时分在万塞讷的王室城堡驾崩,此时距离他三十六岁生日还有两周多一点。英格兰这位超乎寻常的武士国王在世时的每一个举动都无比神速,然而他走得也快。在家中,一个不到九个月大的婴儿注定要继承王位,他是历史上成为英格兰国王时年纪最小的一位。

如果新国王能够长大成人(没有人能担保这一点),英格兰将经历它历史上最漫长的幼主统治时期。类似的前例都不太好。自诺曼征服以来,有三位英格兰国王幼年继承大统,全都经历了极大的困难。亨利三世于1216年登基时只有九岁,他在位的早期被飞扬跋扈的大臣主宰,他们利用王权中饱私囊、结党营私。爱德华三世于1327年,也就是他十四岁时突然继承王位,因为他的父亲爱德华二世被迫退位了。在随后三年里,他的母亲法兰西的伊莎贝拉和她那懒散无能的情夫罗杰·莫蒂默专擅朝政,贪得无厌且杀人如麻,直到这对鸳鸯在一场血腥的宫廷政变中被推翻。理查二世是最近期的幼年登基的例子,他于1377年成为国王,当时只有十岁。朝中大臣曾努力尝试,假装这个少年国王已经是能干的成年人,但一败涂地。登基四年之后,英格兰朝廷差点被农民起义推翻(1381年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理查二世随后走向成年的路途亦被政治派系斗争和动荡所困扰。他一直到死都带着心理的创伤。 [23] 《传道书》能非常好地表达英格兰对幼主执政的体验:“邦国阿,你的王若是孩童……你就有祸了。”

1422年10月21日,局势更加复杂,因为查理六世驾崩了。他享年五十三岁,可能死于同他的长期疾病有关的原因。现在,婴儿“温莎的亨利”不仅仅是新任英格兰国王了。根据《特鲁瓦条约》的条款,他还是英格兰治下的法兰西王国的继承人,而这个政治实体此时还是激烈战争的主题。查理六世的遗体被安葬在圣德尼修道院教堂的陵墓内。他的王后伊莎贝拉将继续住在圣波勒宫,它所在的巴黎此时实际上已被英格兰人占领了。她曾在丈夫疯病发作期间领导国家,具有强大(尽管颇具争议)的影响力,但她干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英格兰人到处传播关于她淫荡滥交的下流故事 (很可能是捏造的),并声称太子并不是查理六世的真正儿子。这种说法对英格兰人倒是很方便。在来自海峡对岸的征服者看来,疯王死后,他们才是法兰西的主人。在查理六世的葬礼上,亨利五世在世的最年长的弟弟贝德福德公爵约翰让人在他面前捧着国剑 。这个姿态是为了表明,现在他作为侄儿的代表,是国家的实际统治者。

尽管有着恢宏的排场和春风得意的胜利,但事实仍然是:两个王国的第一位联合君主,只是一个无助的小婴儿。随后将近二十年里那种史无前例、极端微妙的军事形势本必须得到稳妥处置,却没有一个能干的君主来领导此事。大祸临头只是时间问题。


[1] T.Johnes(ed.), The Chronicles of Enguerrand de Monstrelet ,I,439.

[2] T.Rymer, Foedera,conventiones,literae,et cujuscunque generis acta publica,inter reges Angliae,et alios quosuis imperatores,reges ,... ab anno 1101,ad nostra usque tempora,habita aut tractata ;... In lucem missa de mandato Reginae (London,1735),IX 907.

[3] 关于查理六世之病的全面叙述,可参见R.C.Gibbons, The Active Queenship of Isabeau of Bavaria,1392-1417:Voluptuary,Virago or Villainess ?(University of Reading,1997),27-40。

[4] Henrici Quinti Angliae Regis Gratia ,quoted in EHD IV 211-18.

[5] Henrici Quinti Angliae Regis Gratia ,quoted in EHD IV 211-18.

[6] 关于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之后的征服行动的简洁叙述,可参见J.Barker, Conquest:The English Kingdom of France 1417-1450 (London,2009),1-45。

[7] 就是因为这个举动,法国历史上伊莎贝拉王后的声誉一直很差。她被污蔑为当时最淫荡的娼妇和叛徒,有人说她与腓力公爵通奸,太子也不是国王的血脉。对伊莎贝拉王后的辩护,参见 T.Adams, The Life and Afterlife of Isabeau of Bavaria (Baltimore,2010),and Gibbons, Active Queenship and ‘Isabeau of Bavaria’ in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6(1996)。

[8] Speed quoted in A.Strickland, Lives of the Queens of England,from the Norman Conquest:With Anecdotes of their Courts (12 vols,London,1840-8),III 97.

[9] Speed quoted in A.Strickland, Lives of the Queens of England,from the Norman Conquest:With Anecdotes of their Courts (12 vols,London,1840-8),III 98.

[10] J.Shirley(trans. and ed.), A Parisian Journal 1405-1449 (Oxford,1968),151.

[11] Rymer, Foedera ,IX 920.

[12] J.Watts, Henry VI and the Politics of Kingship (Cambridge,1996),113.

[13] J.Watts, Henry VI and the Politics of Kingship (Cambridge,1996),439.

[14] Gower,quoted in G.L.Harriss, Shaping the Nation:England 1360-1461 (Oxford,2005),588.

[15] Gower,quoted in G.L.Harriss, Shaping the Nation:England 1360-1461 (Oxford,2005),588-94.

[16] The ‘Agincourt Carol’ is printed in EHD IV 214-15.

[17] Quoted in Strickland, Queens of England ,III 101.

[18] D.Preest(trans.),and J.G.Clark(intro.), The Chronica Majora of Thomas Walsingham 1376-1422 )(Woodbridge,2005),438.

[19] C.L.Kingsford, Chronicles of London (Oxford,1905),162-5.

[20] Strecche in EHD IV 229.

[21] Shirley(ed.), Parisian Journal ,356 n.1.

[22] B.Wolffe, Henry VI (2nd edn.,London,2001),28.

[23] 对中世纪英格兰所有幼主统治的探讨,参见C.Beem(ed.), The Royal Minorities of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England (New York,2008),passim。 Jzk/p/zgALvtKvEY9vjcUK8X2CMW7GXQDibcei7QPyna7Lqf/+0VKHGxfDF1SJ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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