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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患

有那么一会儿,鲍威尔和普拉姆只是站在那儿,惊呆了,低头看着燃料从导弹中喷涌而出,白色的雾气慢慢飘上来,到达第6层、第5层、第4层。

啊,我的天呐,普拉姆心想,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鲍威尔用无线电对讲机通知了控制中心。他说,第7层的空气里面有某种白色的乳状物质。这就是他说的一切。

马扎罗上尉告诉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组长查尔斯·海涅曼说,他的人必须马上离开发射井。海涅曼下令让他们撤退并返回防爆区。

鲍威尔向普拉姆示意说,咱们走吧。导弹现在笼罩在一片燃料蒸气中,并且白色的雾气正在接近他们所站立的平台。

马扎罗感觉有点疑惑。他想知道这种白色物质可能是什么。他想起了当天早些时候发射井中曾进行的维护。这种东西可能是什么呢?在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不想通知小石城空军基地的指挥部。马扎罗问海涅曼谁在那附近,以看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

这时候高音报警器响了,指挥官控制台上的发射导流槽燃料蒸气警示灯也开始闪烁红光。

鲍威尔和普拉姆离开了发射井,然后关上了身后的门。鲍威尔想坐电梯下到发射井的更低层,去查看一下导弹的底部以及评估损坏的程度。但是组长命令他和普拉姆离开过道进入防爆区,后备小组正等在那里。罗杰·哈姆和格雷戈里·莱斯特为他们打开了9号防爆门,让他们进去,然后莱斯特迅速把门关上。在哈姆把门锁上的时候,他俩摘掉了作业服上的头盔。鲍威尔把扳手手柄扔在了地上,然后开始咒骂。

马扎罗关掉了警报器。发射导流槽燃料蒸气警示灯这时候亮起来实在是讲不通。当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给第二级的氧化剂箱加压的时候,它为什么会亮呢?他询问矿业安全设备上显示的蒸气读数,它能够在防爆区的仪表板上显示出来。那里的三个老式仪表上显示了发射井中的蒸气水平。当蒸气的量增加时,仪表上的指针将会向右移动。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报告说氧化剂蒸气的水平为10ppm(空气中污染物浓度的表示方法之一,意为一百万体积的空气中污染物的体积数。——译者注),而燃料蒸气的水平则为40ppm,基本上是仪表的最大读数。其中一个仪表的读数肯定错了。发射井中不可能同时出现燃料蒸气和氧化剂蒸气,因为这两者一旦混合将引发爆炸。马扎罗想知道哪个仪表的读数是正确的。紧接着,燃料蒸气仪表的指针一直向右猛摆,然后矿业安全设备的读数爆表了。

高音报警器再一次响了起来,奇尔德斯抬头看了看。第一次响的时候他忽略了,但现在他意识到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此时他正坐在指挥官控制台后面的一张桌子旁边填写表格,为他的学生米格尔·塞拉诺推荐另一次战斗值班。突然,控制台上的指示灯都亮了起来,像棵圣诞树一样。一排排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红光。然后奇尔德斯听到有人说发射井里着火了, 他从桌子边上站了起来,拿起一份技术手册,从手册上找到了消防检查表所在位置,然后开始核对每一个步骤。现在喷淋指示灯已经亮了,这说明灭火系统已经被自动触发。数千加仑的水正倾入发射导流槽。奇尔德斯按下了地面警报控制按钮,打开了地面上的红色信号灯,并联系了上面的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

当他从无线电中听到鲍威尔和普拉姆从发射井中撤离时,艾里克·阿亚拉穿着他的火箭燃料处理者服装设备正站在硬质地面的氮气罐旁边。然后,他听到“发射井着火了”和奇尔德斯下令让地面上的人全部撤离现场的声音。艾里克·阿亚拉和他的搭档理查德·维林赫斯特迅速脱下了身上的作业服。小组的第三名成员大卫·阿德霍尔德此时正坐在大门入口处附近的一辆卡车上,监听着无线电。这辆卡车上有四套备用的火箭燃料处理者服装设备、空气包以及给它们充气的杜瓦瓶,还有一个便携式淋浴。在接到撤离的命令之后,他帮助阿亚拉和维林赫斯特收拾好了作业服。接着所有人都跳上了卡车,留下了另一辆空的小卡车,然后维林赫斯特就驾着车朝大门口开去。白色的云雾从发射井的排气竖井里面飘了出来,就像烟雾从烟囱里面冉冉升起一样。

奇尔德斯打电话给指挥部说发射井着火了,马扎罗此时也正在和小石城空军基地通电话。霍尔德跑下楼来,看到下面乱成一团,然后他就坐在指挥官控制台上。这些亮着的指示灯真的是讲不通——发射导流槽燃料蒸气、发射导流槽氧化剂蒸气、发射导流槽火警警示灯都亮了。可能其中一个是正确的,但不是三个同时正确。霍尔德决定过一遍燃料泄漏检查表、氧化剂泄漏检查表和消防检查表。推进剂泄漏核查的第一步是检查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PTPMU),控制台上可以显示其读数。它清楚展示了导弹四个箱体的压力水平。霍尔德按下了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的那些按钮,并在记事本中记下了这些数字。出于某种原因,导弹第一级燃料箱内的压力似乎有点低。

现在是晚上6点40分,也就是高音报警器第一次响起大约10分钟之后。罗纳德·富勒也正在核查所有三个检查表。他关闭了防爆波阀(blast valve)——封闭通风系统,将控制中心与外界的空气切断——然后开始在8号防爆门附近安装一个便携式蒸气探测器。如果有毒烟雾渗透进来,它会发出警报。

大门处的电话响了,奇尔德斯接了起来。地面上的组员说想离开综合发射场。奇尔德斯替他们打开了大门,然后返回来核查燃料蒸气检查表。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发射井的排风扇(purge fan)为什么无法启动。排风扇本应该可以清除井中的燃料蒸气。他不停地按排风扇的按钮,但其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他想起来,如果发射井中发生了火灾,排风扇是被禁止启动的,因为它会将新鲜的空气吸入发射井中,从而助长火势。

海涅曼问道:“现在我的人能回到控制中心来吗?” 奇尔德斯回答说可以。他此前认为将鲍威尔、普拉姆以及其他人留在防爆区会很有用,因为他们可以通过仪表板来监测发射井中的蒸气水平。但他转念想起了当喷淋系统开启时,矿业安全设备会自动关闭,以防止蒸气探测器吸入太多水汽。太多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就发生了,让人感觉无能为力。鲍威尔和普拉姆穿着他们的作业服进入了控制中心,而哈姆和莱斯特则只穿着长内衣裤。匆匆忙忙从防爆区出来的时候,他俩把装着作业服的箱子落在了里面。8号防爆门被迅速关闭并锁上。海涅曼走到了他的人那里,他们在门边挤成一团。

“肯定是哪里出了故障。”奇尔德斯将此话重复了三四遍。 太多的警示灯在同时闪烁。但即使是哪里出了故障,值班人员也必须将其当作真实的危险来对待。奇尔德斯问塞拉诺是否曾在地图上标示过有毒通道。

塞拉诺回答说他上过一堂关于这个的课程。

“好吧,那你来这里,”奇尔德斯说道,“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有了地图、指南针、油彩笔和量角器,奇尔德斯开始在地图上标注出燃料云团、烟雾或者氧化剂在室外可能经过的路径。当时的风速几乎为零,这对附近的房屋和农场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值班人员来说则相反,有毒的云雾可能会一直徘徊在导弹发射场的上方。

马扎罗上尉依然在和指挥部通话,那里正在组建一个“导弹潜在危害处理小组”(Missile Potential Hazard Team)。在联队指挥部那边,基地里面最了解泰坦-2导弹的军官和士兵都被叫回来值班:维护和运营监理、安全主管、导弹工程师主管、电气工程师、生物环境工程师以及一个后备导弹战斗值班小组,等等。安全警察(security police,美国空军中的安全警察即所谓的宪兵,主要负责交通管制、犯罪防治和各项调查工作,以及保护机密与敏感性数据,以防止数据内容被未经授权的单位或个人知悉。——译者注)正往家里打电话,然后在教室里面集合。一个“导弹潜在危害处理网络”(Missile Potential Hazard Net)也正在建立——这是个将小石城指挥部、奥马哈战略空军司令部总部的专家、犹他州希尔空军基地(Hill Air Force Base)的奥格登空军后勤中心、路易斯安那州巴克斯代尔空军基地(Barksdale Air Force Base)的第八航空队司令部联系起来的电话会议。指挥部最初的一系列命令之一是向发射场派遣一支“导弹警报反应小组”(Missile Alarm Response Team,MART)。两个驻扎在附近导弹发射场的安全警察抓起他们的防毒面具,匆匆赶往大马士革。

当富勒在防爆门附近安装便携式蒸气探测器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某位工作人员说起关于掉下的套筒的事情。于是,富勒问他们发射井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完之后,富勒告诉他们必须将此事报告给指挥官。鲍威尔走上前来,承认是自己掉下了套筒,然后开始哭泣。他描述了套筒是如何掉落和撞击到支承环,以及燃料是如何像水从软管中流出一般从导弹中喷射而出。当他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默。

“天啊!”霍尔德心中如此想道。

马扎罗上尉让鲍威尔来到电话这边准确地告诉指挥部此前所发生的一切。鲍威尔接过电话,然后重复了一遍他此前的描述。事情的细节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是合理的。

一直都有东西在发射井中掉落:螺母、螺丝、螺丝起子、手电筒,以及各种各样的工具。它们经常无害地掉落在发射井底部的W形的火焰导向器那里,然后会有人爬下去将它们捡起来。你也有可能在第2层的平台处将一个套筒掉下去1000次,而它不会从支承环上反弹并击中导弹。即使它真的击中了导弹,它也可能只是在导弹表面砸出一个凹痕,仅此而已,并且没人会知道。

在事故发生半个小时之后,每一个人都意识到他们将处理一次重大的燃料泄漏,也有可能是火灾。技术手册里面并没有关于此种情形的检查表。现在是时候即兴发挥一下了,以弄清楚怎么做才能拯救导弹和里面的弹头,以及身处地下控制中心的那10个人。

当西德·金(Sid King)接到阿肯色州克林顿市调频广播电台KGFL外景人员打来的电话时,他正在朋友家里吃晚饭。 那个人说,大马士革的泰坦-2导弹发射井似乎发生了事故,诸如泄漏或是其他什么的。金是KGFL的经理和股东,也是该电台的巡回记者。他的朋友汤姆·菲利普斯(Tom Philips)是电台的销售代表。克林顿位于大马士革以北约17英里,在65号高速公路旁边。汤姆住的地方查克托(Choctaw)则离导弹发射场更近。

赶快去那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金如此提议道。菲利普斯觉得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俩告别了妻子然后上了KGFL的移动设备,一辆安装了一个甚高频发射器(VHF transmitter)和一根巨大天线的道奇欧米尼轿车(Dodge Omni)。这辆微型车的绰号“顺风耳”(Live Ear)以及电台的呼号(call letters)被喷绘在了车身两边。

金今年27岁,他在普罗维登斯(Providence)长大,那是一座位于大马士革以东一小时车程的小镇,仅有约100人。他的父亲是个“万事通”(jack-of-all-trades):数学老师兼房地产经纪人、理发师,还经营着一家电影院以补贴家庭和小农场之用。金有一个淳朴的小镇童年,但他也梦想着有一天能够离开阿肯色州的乡村去好莱坞追梦。受到作为阿肯色州最初一批电视气象预报员之一的大伯父的鼓励,金进入阿肯色州立大学学习广播电视。在夏天的时候,金是“美利坚合众国多帕奇”(Dogpatch USA)——它是欧扎克(Ozarks)一个以漫画家艾尔·凯普(Al Capp)创作的莱尔·艾布纳(Li’l Abner)及其他角色为特色的游乐园——驻场乐队的鼓手。这个乐队每晚表演好几个小时,主要是演奏迪克西兰爵士乐(Dixieland Jazz)、像《普世欢腾》(Joy to The World)之类的慢摇滚,以及演奏像出自《屋顶上的提琴手》( Fiddler on the Roof )的《日升日落》(Sunrise,Sunset)之类的旋律。

在多帕奇的工作充满了欢乐,金大学毕业后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全职工作。然后,他爱上了同样在游乐园工作的踢踏舞者朱迪·克拉克(Judi Clark)并很快就结了婚。在姐夫的支持下,金开始在阿肯色物色一个合适的地方以开办一家新的广播电台,最后他们选定了克林顿。克林顿是范布伦县县城所在地,位于欧扎克山山脚下,约有1600人,市中心吸引了整个区域的购物者。1977年,KGFL作为一个250瓦特的“日落”电台正式开播,但是它只在白天播放节目。金希望它能够承担起重要的职能,就像一份小镇报纸在一代人以前所扮演的那种角色。KGFL以播放国歌来开始一天的节目,接着播出大约半个小时的福音音乐,然后再转向乡村音乐和西部音乐。上午的时候,电台会播出一档叫“交易站”(Trading Post)的听众互动节目,即一个允许当地听众打电话进来买卖商品的无线电跳蚤市场。下午的时候,当孩子们放学时,电台开始播放摇滚乐,一直到夜幕降临电台停播。金的妻子在电台附近开办了一家舞蹈工作室,教小孩跳爵士舞、踢踏舞和芭蕾舞。舞蹈工作室选址相当棒,位于克林顿市中心唯一的两层建筑物的第二层。

西德·金和汤姆·菲利普斯差不多同岁,他俩在多帕奇相识,菲利普斯在那里扮演莱尔·艾布纳,而且他们都比较熟悉大马士革镇的泰坦-2导弹发射场。KGFL几年前报道过那边发生的一次事故。在1978年1月27日凌晨3点的时候,一辆停在发射场停车场上的氧化剂拖车发生了泄漏。 [1] 然后发射场人员对拖车进行加热,以保证在寒冷的冬天里氧化剂的温度高于42℉(约5.6℃)。但是,恒温器突然坏了。于是,加热器使氧化剂的温度升高至超过100℉(约37.8℃),远超过其沸点,而不是将其保持在60℉。拖车上飘出来一道棕色的烟雾,最终形成了一朵长约1英里、宽约100码的云。

位于地下控制中心的值班人员对地面上的拖车正在泄漏氧化剂的事毫不知情,直到早上赶来发射场值班的人员发现情况不对之后才拉响了警报,而这时氧化剂已经泄漏5个小时之久了。值班小组在路上发现了氧化剂形成的云雾,于是掉头开往大马士革镇,在那边用公用电话通知了指挥部。一个带着作业服的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乘坐直升机赶到了374-7号综合发射场。他们堵住了泄漏点,然后朝拖车喷了好几个小时的冷水,以降低氧化剂的温度。住在发射场周边的邻居们对这次事故相当不满。氧化剂云飘到了附近的农场上空,杀死了数十头黄牛,让一位早起挤牛奶的农夫生了病,还让一所当地的小学被迫疏散。后来,当地的农夫们对空军及拖车制造商发起了一场索赔金额高达数百万美元的诉讼。

当金和菲利普斯开着他们的“顺风耳”匆匆经过的时候,范布伦县的警长格斯·安格林(Gus Anglin)正和州警察一起站在65号高速公路的路肩上,那里靠近发射井的入口小道。 安格林当时40岁出头,瘦高而结实,看起来就像那种知道镇上所有青少年名字,了解他们的父母,以及能够恰如其分地让孩子们慢下来、回家或者停下他们正在做的事情的小镇警长。范布伦县除了一些小偷小摸、醉酒闹事以及邻里纠纷,并没有太多的犯罪事件出现。不过,安格林也经常会在大半夜接到电话,然后离家去处理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戴着警徽开着警车,但是一般不会带枪,除非情况看起来需要他这么做。他和其他几位副警长管理着这个县数千平方英里上的治安事务,这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顾及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安格林觉得有义务亲自接听每一个电话,从细微琐事到那些最紧急的事件。他觉得这是范布伦县警长应该做的事情,这也是他从岳父大人那里得到的经验,他的岳父是上一任警长,还聘请了安格林作为他的副手。

在1978年清晨的那次泄漏事故中,安格林不得不疏散了氧化剂云雾经过路线上的所有大马士革镇居民。这次经历让他对空军失去了信心。一开始的时候,空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则不愿意告诉他。一次又一次,他都被告知这种红棕色的云雾不会造成严重的威胁。在护送居民们离家的时候,他和他的一位副手不小心吸入了相当剂量的氧化剂。这使他俩的身体都出了毛病。当安格林在路上产生干呕和呕吐的症状之后,他俩随即被直升机空运到了小石城空军基地的医院。几个小时之后,他俩都收到了健康证明,然后就被送回了家。但是接下来的几周,安格林都在头疼并且感觉不太舒服。现在,一根白色的烟柱再次从导弹发射场直冲云霄。再一次,空军的人连个电话都懒得给他打。

金向警长以及州警察打了声招呼,然后他建议大家一起去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光线越来越昏暗,他们四人沿着入口小路走了过去,寻思着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达了围栏处,然后在那边停留了一会儿。突然,几位空军安全警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M-16步枪,并且质问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安格林回答说:“我是这个县的警长。看起来你们这里又出现问题了。我们只是想弄清楚我们需要做什么。我们需要疏散居民吗?”

一位安全警察回答道:“不,不用,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小石城的指挥部已经掌控了局面。

安格林和州警察掉头开始朝来时的路走去。警长看上去并不高兴。金开始朝安全警察连珠炮似的提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那是烟雾吗?是不是着火了?其中一位安全警察正打算回答,然后他问金和菲利普斯是不是警长的同事。金回答说不是,他们是KGFL的人,这位安全警察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先生,请你马上滚开!”

当他们朝自己的车走去的时候,这两位年轻人都笑了。菲利普斯说:“哥们儿,那家伙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他俩决定沿着高速公路在这附近逗留一会儿,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过他们首先得向电台发条消息。欧米尼轿车上的发射器还没有强大到能在65号高速公路附近的山里向电台发送消息的程度,于是他俩决定将车开到山顶上。金让电台的技术人员赶紧联系小石城里美国联合通讯社(Associated Press)以及美国广播公司(ABC)下属的KATV,并告诉他们大马士革镇的导弹发射场出事了。接着他们将车开下了山,停在入口小道附近,然后等在那里。

奇尔德斯和霍尔德轮流坐在指挥官通常坐的那个控制台前。马扎罗站在另一个控制台前,或者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是他们这群人所遇到的最优秀的战斗值班小组指挥官之一,但是现在他看起来似乎心神不宁。每过几分钟,他们中的一个人就会按下“风险警报逻辑复位”(Hazard Alert Logic Reset)按钮。它的作用是关闭那些出现故障、提示一个不存在的问题的警示灯。在鲍威尔承认掉下了套筒不久后,这个复位按钮就被按下了,发射导流槽氧化剂蒸气的警示灯随即熄灭了。这就确认了奇尔德斯和霍尔德此前的怀疑:氧化剂没有泄漏。现在至少有一个隐患可以排除了。他们知道第一级的燃料箱正在发生泄漏,燃料蒸气正在发射井中四处游走。但是,真的着火了吗?

霍尔德认为,一旦箱体破损,燃料蒸气就开始与发射井中氧化的铝制工作台发生反应。他不认为发射井中发生了熊熊大火,更可能是在阴燃的小火,但温度足以触发火灾探测器。地面上的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此前给出了关于从排气孔排出烟雾的相互冲突的报告,一开始将其描述为白色烟雾,之后又说是“绿色烟雾”。 奇尔德斯认为这纯粹就是一起简单的燃料泄漏,只是此前有人认为它是火情而已。燃料蒸气很容易被误认为烟雾。不过,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火灾探测器会被触发。火灾探测器是一种含有会在140℉(约60℃)的温度下熔化的金属条的机械装置,它们应该是相当可靠的。可能是风险预警电路发生了故障,在探测器实际上没被触发时错误地显示它们已经被触发了。无论如何,发射井中的喷淋系统都会发挥作用。水将会稀释燃料,使它更加不容易被点燃和引爆。并且即使里面有处阴燃的小火,水也可以将其灭掉。

很快,一些新的问题接踵而至。霍尔德每五分钟都会根据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的显示,记录下第一级推进剂箱体的压力水平。理想的燃料箱和氧化剂箱的压力水平为11.5磅每平方英寸(psi)。事故发生半个小时之后,燃料箱的压力已经降到5.5psi,氧化剂箱的压力却升到了18.6psi。水和燃料在发射井中的混合放出了热量,温度升高使氧化剂箱内的压力不断升高。如果压力太大,氧化剂箱将会破裂,氧化剂也将倾泻而出。它会与发射井中的燃料混合,从而引发爆炸。

与此同时,泄漏也使第一级的燃料箱中的压力不断下降。箱体上的小孔使燃料可以从箱体里面流出,但空气无法进去。第一级的燃料箱位于导弹的底部,它支撑着导弹的绝大部分重量。泰坦-2导弹的铝制外壳大约相当于一个5美分的镍币那么厚。就像轮胎里面的空气而不是橡胶本身支撑一辆汽车的重量一样,体型巨大的火箭也是以第一级燃料箱中那重达85000磅的燃料来作为支撑的。理论上,这个箱体在其他箱体全满的时候不应该是空的,除非导弹已经飞离地面数百英里。假如最底部的燃料箱塌陷了,位于它正上方的氧化剂箱也会随之倒塌并破裂。这两种推进剂一旦混合在一起,导弹会立即发生爆炸。

眼下,导弹第一级两个箱体的压力水平正朝着相反的方向发生变化:一个由于温度上升而在不断升高,另一个则由于发生泄漏而在不断下降。当压力水平上升到25~30psi的时候,氧化剂箱体有可能会破裂;而当压力下降至-3~-2psi的时候,燃料箱有可能发生塌陷。

晚上7点30分,即事故发生一个小时之后,燃料箱中的压力是2.6psi,而氧化剂箱中的压力则是18.8psi。

霍尔德建议关闭导弹的电力供应。套筒可能已经击中一块配电板,并且引发火情。但是即使没有发生这种情况,维持发射井中的电力供应也可能产生莫名其妙的电火花,从而可能点燃燃料蒸气。尽管这个建议感觉就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但霍尔德认为,与其干坐在那里,这正是他们实际能做的。在导弹潜在危害处理小组的帮助下,他们拟制了一个检查表。他们一致同意将向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供电的13号断路器保持在打开状态,以继续获得推进剂箱体的压力读数。

正当霍尔德读到检查表的第一句话并准备关掉断路器时,指挥官控制台上的一个灯显示喷淋系统已经停止作业。发射井中牢固水箱的水已经用完了。从理论上说,它本来是可以通过地面上的另一个大水箱来自动灌满的。但是,霍尔德和富勒在上午检查时发现的牢固水箱上那个出了故障的开关,早在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前,就有人把连接两个水箱的水管关闭了。大约10万加仑的水被注入了发射井,而另外的10万加仑水依然在地面上。然而,值班小组完全没有办法使用那些额外的水。指示灯显示发射井中的水泵依然在运转,但是什么也没有流出来。由于担心电动马达可能引发电火花,奇尔德斯试着关闭水泵。他一直按那个按钮,但水泵就是没有被关闭。

在大约8点过5分的时候,发射导流槽超高温(Launch Duct Temp High High)警示灯开始闪烁红光。发射井中的温度已经达到80℉(约26.7℃),如果没有冷水继续喷淋,温度将继续升高。此时,燃料箱的压力已经下降到0.4psi,而氧化剂箱的压力到了19.5psi,并且在继续快速升高。

马扎罗上尉请求允许撤离控制中心,但是他的请求被拒绝了。

小石城的导弹潜在危害处理小组提出了一个计划。鲍威尔和普拉姆的作业服还有能够使用大约40分钟的空气。防爆区的那些作业服则还没有被使用过,它们至少还可以使用一个小时。根据小石城的计划,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的组员将返回防爆区取得作业服,穿上它们,检查矿业安全设备,并报告发射井中的设备放置区域的蒸气水平。如果蒸气水平足够低的话,他们将进入设备放置区,然后打开排风扇。这样也许可以清除掉发射井中的一部分燃料蒸气。

这值得一试。富勒、莱斯特和鲍威尔站在8号防爆门边上。鲍威尔把手放在按钮上,他解锁了防爆门,莱斯特慢慢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防爆区中到处弥漫着朦胧的白色雾气,闻起来像燃料和烟雾。莱斯特猛地关上了防爆门,鲍威尔迅速将其锁上。

现在,防爆区中的作业服没用了,它们已经被污染,控制中心也没有足够的用来完成这项任务的作业服了。当工作组进行第一类型(Category Ⅰ)的作业时,安全规则要求至少有两人身着作业服作为后备人员。地面的组员倒是在他们的卡车里装着四套作业服,但是没有人能够通过无线电联系上他们。

现在是8点20分。燃料箱中的压力已经下降到-0.4psi。至少压力表上是这么显示的。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并没有标注负的读数,因此实际压力有可能更低。氧化剂箱的压力已经上升到23.4psi。

然后,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组长海涅曼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撤离了。

奇尔德斯和霍尔德完成了关闭导弹供电系统的工作,而在指挥处那一头,他们也关闭了发射井中的空调系统。虽然空调系统能够降低发射井中的温度,但是它同样可能产生电火花从而点燃燃料。奇尔德斯不想撤离,霍尔德也一样。他们想留在原地,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于是他俩进行了悄声的讨论,并在应该怎么做上达成了一致意见。马扎罗和富勒的妻子都已经怀孕了,而马扎罗的妻子随时可能生小宝宝。奇尔德斯和霍尔德决定让其他人先离开,而自己留下来克服这个困难。他们志愿留在控制中心,而有人留守在这里是非常重要的。他们两人可以监控推进剂箱体压力监测装置,也可以盯着报警指示灯,甚至是打开发射井井盖。他们对防爆门很有信心。霍尔德说:“即使导弹爆炸了,我想我们也会没事的。”

冲击波的强度是通过它产生的超压来衡量的——高出海平面气压的气压量,用磅每平方英寸(psi)来计量。0.5psi的超压可以震碎窗户玻璃。2psi的超压能够破坏木制房屋,8psi的超压则能够击倒砖墙。泰坦-2导弹发射井的井盖被设计成能够承受超压为300psi的核爆炸。 [2] 地下的防爆门的防护能力更强大。它们不仅能够保护值班小组成员免于遭受外面核爆炸的影响,也能保护他们免遭发射井内导弹爆炸的损害。从理论上讲,防爆区两侧那两扇巨大的门能够承受的超压为1130psi。 [3]

8点30分,即事故发生两个小时之后,导弹联队的指挥官下令让发射场内的所有人撤离。第一级中燃料箱的压力已经下降到-0.7psi。此时,值班小组的人身安全已经无法得到保证。导弹随时可能发生爆炸。

当马扎罗和奇尔德斯往保险柜中塞绝密文件的时候,霍尔德和富勒戴上了防毒面具,下到控制中心的第3层去打开紧急逃生通道。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通道的舱门是一个用大螺丝安装在墙壁上的金属圆顶,他们两人轮流用大棘轮去拧开螺丝。每扳动一次棘轮,盖板就打开一点点。霍尔德摘下了他的防毒面具。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并且觉得眼下防毒面具也不是必要的。他此前在检查的时候开过几次逃生通道舱门,但是他从来没在狭窄的、10英尺的隧道中打开过它。隧道通往一架嵌在通风竖井的水泥墙壁上的钢铁楼梯,顺着它往上爬50英尺就能够到达地面。

由于里面塞进了太多的文件,奇尔德斯没法关上保险柜的大门。指挥部告诉他不用担心,敞开保险柜的门也没事。但是这么做让他不放心。尽管发射钥匙和发射密码被安全地锁在另一个保险柜里面,但是这些文件里面有紧急作战指令清单。如果某人得到了它们,他就有可能推敲出关于如何发出和撤销一道发射指令的大量信息。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变得毫无意义。保险柜关不上,所有的值班人员都必须撤离,也没有人能够很快就进入控制中心。

一旦逃生通道被打开,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的成员们就戴着防毒面具下到第3层。导弹战斗值班小组成员则拿起他们的手枪并装入枪套。在离开控制中心之前,他们将听筒从电话机上摘了下来,如此一来在电话那头的小石城的人就能够听到高音报警器、警报器或者便携式蒸气探测器万一被触发时发出的声音。值班小组还将柴油发电机切换至手动挡,如此一来等会儿整个发射场的电源被切断之后,发电机不会自动打开。这是个备用的选择。发射井中设备放置区域的马达和泵依然在运行,因为控制它们开关的断路器在发射井里面。在理想的情况下,值班小组应该将所有可能产生电火花的设备关掉。但是他们已经尽力做了在当前的情况下所能做的一切。他们戴上了防毒面具,然后匆匆地往楼下跑去。

富勒拿着一支手电筒首先进入逃生通道。在这狭窄漆黑的隧道里面,他手脚并用地朝通风竖井爬去。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和塞拉诺紧随其后,奇尔德斯叮嘱他们照顾好这个新兵。

奇尔德斯说:“让他走在你们中间,因为我不想他受到伤害。”

霍尔德跟着他们进了通道。他一度很不想撤离这个地方,但是现在必须得离开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在楼上的控制中心,非法闯入警报响起了。富勒可能已经到了地面并推开了逃生通道的门,中断了指向通风竖井的雷达波束。雷达组件已经探测到移动迹象并激活了警报,就好像有人正试图进入控制中心,而不是从里面出来。

奇尔德斯穿过逃生通道,留下马扎罗上尉最后一个离开。隧道里面又潮又暗,就像下水道一样,他不得不爬过一处积满锈水的地方抵达通风竖井。奇尔德斯心里有点发怵。逃生梯的横档在竖井较远的一侧,必须穿过竖井才能够到它,里面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当奇尔德斯往上爬的时候,他在防毒面具里面艰难地呼吸着,也看不清楚梯子。他每爬一级,都会把手伸到头上去感觉另一级,想着要尽快地爬出去,但也害怕会往下滑并摔到竖井的底部。此前在控制中心的时候他们是安全的,但是现在他们则相当脆弱且没有任何防护。在逃生梯的顶端,霍尔德和富勒将他从通风竖井中拉到了砾石地面上。他们三个一起等待着马扎罗,把他也拉了出来,然后就开始往外跑。

外面的风似乎正往东吹,将从排风管道出来的白色云雾往进口处的大门那边吹。于是他们一行人往西跑。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的人已经找到围栏的活动部分,他们移除了快速释放插销,将其推开。马扎罗、奇尔德斯和富勒跟着他们从围栏的开口处钻了出去,试着绕着发射场跑,以绕过云雾笼罩之处,抵达前门那里。防毒面具可以保护他们的肺,但是燃料蒸气可以通过皮肤被人体吸收。他们绕着围栏跑了大约3/4的路程,然后发现风向变了,将白雾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吹来。霍尔德心想,“简直是在开玩笑”, 然后准备跑到离这个地方几英里远的地方。

当托马斯·A. 布洛克史密斯(Thomas A. Brocksmith)军士抵达发射场的入口小道处时,他注意到已经有几位执法官员和记者在那边了。他向范布伦县警长做了自我介绍。布洛克史密斯是现场主管,负责发射场的空军安保工作。警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布洛克史密斯回答说,现在得到的唯一信息是发射场可能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但是现在没有必要疏散当地居民。大约20分钟之后,指挥部命令布洛克史密斯驾车前往发射场。他戴上防毒面具,将他的皮卡开到入口小道上,然后就看到了问题比较严重的一些迹象。灰色的浓烟在50英尺高的空中不断翻腾,并且笼罩在入口的大门处。他将卡车停在了围栏周边的开阔地带。发射场空无一人,寂静无声。他环顾四周,想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除了烟雾,发射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然后,他听到有人用力拍打卡车的侧门,并且大喊:“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这个声音吓到了布洛克史密斯,他往门外看,然后看到10个头戴防毒面具、身穿空军制服的人。他们费劲地挤上了皮卡,然后布洛克史密斯开着车快速逃离了那里。

在被遗弃的控制中心里,危险警报灯一闪一闪,非法闯入警报一直在响,逃生通道的舱门也大开,而水则从隧道顶部慢慢滴落到水泥地面上。


[1] 我关于氧化剂泄漏的描述基于对下列人员的采访:杰夫·肯尼迪(Jeff Kennedy),他当时是小石城空军基地推进剂输送系统工作组的技师;格斯·安格林,那位对泄漏做出反应的警长;比尔·卡特(Bill Carter),他是当地一位遭受烟雾毒害的农场主的代理律师。See also Art Harris,“Titan II:A Plague on This Man’s House,” Washington Post ,September 22,1980.

[2] Cited in Stumpf, Titan II ,p. 101.

[3] Cited in Stumpf, Titan II ,p. 118. EukJyBPq89TVY9Xz7CdejqhdLURS/qfCOEe9wMLhO0sdT30CD8I8x0xl/+vZcL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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