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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春日之迁

在大批西鲱成群结队穿过水湾游入河口的那个夜晚,候鸟也声势浩大地飞到了海湾地区。

在黎明时分,潮水已经退了一半,在障壁岛的海滩上,两只小小的三趾鹬沿着幽深的水面奔跑着,追逐着落潮边缘的片片薄浪。这两只鸟儿体态纤细,身披一袭赭色和灰色相间的羽翼,黑色的脚丫儿在硬邦邦的沙滩上轻快地奔跑着,就在那里,一团鼓胀的气泡和海水泛起的泡沫随波翻滚着,仿佛蓟花的冠毛一般。这两只三趾鹬是夜间从南部迁徙至此的几百只滨鸟大军中的成员。天黑时,这群候鸟在大沙丘的庇护下驻扎休憩,现在天色渐亮,潮水渐退,它们也被吸引着朝着海边飞去。

这两只三趾鹬在潮湿的沙滩上搜寻着小型薄壳的甲壳纲动物,它们沉浸在狩猎的兴奋之中,全然忘记了昨夜长途跋涉的疲惫。此时,它们还忘记了它们必须要在不久之后飞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着广袤的冻原、白雪皑皑的湖泊以及子夜时分的太阳。大黑脚是这群候鸟的首领,这已经是它第四次从南美洲的最南端飞到它的同类在北极的筑巢地了。在它短暂的一生之中,它追逐着太阳,从北到南,横穿全球,春迁秋徙,每次所行将近八千英里,一共已经飞翔了六万多英里。而那只跟它一起在沙滩上恣意奔跑着的雌性小三趾鹬才刚满一岁,这是它第一次回归北极的旅程。九个月之前,离开北极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幼鸟。和其他年长一些的三趾鹬一样,小银条也脱下了自己珍珠灰的冬季羽翼,披上了黄棕色和赭色相间的崭新羽翼。所有要回归故乡的三趾鹬的羽毛都是这种颜色。

大黑脚和小银条在海浪的边缘搜寻着鼹蝉蟹,沙滩上到处都是它们的巢穴,密密麻麻地分布着,看着好像蜂巢一样。潮汐地带所有的事物里面,三趾鹬最爱吃的就是这种小小的卵形鼹蝉蟹了。每次浪潮退去之后,湿沙滩上浅浅密布的鼹蝉蟹的巢穴便会释放出气体,在沙滩上冒气泡泡。若是三趾鹬足够眼疾手快、步履稳健,那么它就可以在下一波海浪滚滚而来之前将喙插入蟹穴,将鼹蝉蟹叼出来。许多鼹蝉蟹被湍急的海浪从巢穴里面冲出来,在湿漉漉的沙滩上又踢又蹬。此时,三趾鹬常常会在这些不知所措的鼹蝉蟹尚未拼命挖洞隐藏住自己之前将它们擒住。

小银条紧紧地追逐着退去的海浪,它看到两个闪闪发光的气泡推开了一小堆沙粒,它知道鼹蝉蟹就在下面。尽管小银条在盯着那两个气泡看,但是它明亮的目光依然扫到了一个大浪正在细碎混乱的海面上逐渐形成。看着海浪滚滚,向沙滩涌来,它赶紧估算起这波海浪的行进速度。透过低沉的海浪声,它在浪尖拍岸之时听到了轻微的嘶嘶声。几乎在同一时刻,鼹蝉蟹那羽状的触角也在沙滩上露了出来。如山丘一般的碧浪席卷而来,小银条在浪尖下奔跑着,张开喙猛地刺入湿漉漉的沙滩,将鼹蝉蟹一下子就叼了出来。在海浪尚未打湿它的双腿之前,它急忙转身,逃往了沙滩的高处。

一只燕鸥沿着海浪线飞过来了,它黑色的头微微下倾,双目警惕地盯着水里鱼儿的动静。它密切地注视着那些三趾鹬,因为有时候,落单的小三趾鹬会受到惊吓,从而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当那只燕鸥看到大黑脚迅速冲进海浪里面抓到了一只鼹蝉蟹时,它便恶狠狠地侧身向下方袭来,发出一连串尖厉而又刺耳的叫声,以示威胁。

“啼——啊——儿!啼——啊——儿!”燕鸥大声尖叫着。

这只白翼燕鸥的体型是三趾鹬的两倍大,它突然袭来,吓得大黑脚惊慌失措,因为大黑脚那会儿正在聚精会神地思考如何一边躲避猛然冲过来的海浪,一边不让自己喙里面叼着的那只大鼹蝉蟹逃走。大黑脚“唧啾!唧啾!”地尖叫着,腾空而起,在海浪上空盘旋着。那只燕鸥紧随其后,穷追猛赶,厉声尖叫着。

论在天空中倾斜飞行和急转弯的能力,大黑脚与燕鸥可以说是势均力敌。这两只鸟儿向前猛冲着,扭曲身体,急速转身,时而直冲云霄,时而坠下,穿梭于海浪之间。它们的叫声也淹没在沙滩上三趾鹬群的喧嚣之中。

当这只燕鸥快速飞到空中追赶大黑脚时,它忽然瞥见水中有一闪一闪的银光。它低下头,以便更加准确地定位自己新的猎物。它看到碧绿的海水之中有一道道银光闪闪的条纹,那是阳光照射到一群正在觅食的银汉鱼的胁腹上所形成的。这只燕鸥立刻转身,垂直向水面飞去。虽然它的体重不过几盎司,但是它却如同一块石头一样落入水中,水花四溅。几秒钟后,它钻出水面,喙里面便叼着一只瑟缩发抖的鱼儿。此时,燕鸥沉浸在水中银光所带来的兴奋之中,全然忘记了大黑脚的存在,而大黑脚也已经到达海岸,加入到正在觅食的三趾鹬大军之中,又像之前一样在那里奔波搜寻,忙碌觅食。

涨潮之后,海水翻滚得更加强劲,海浪更加汹涌澎湃,浪花拍击海岸的力度也更加猛烈。这一切都在警告那些正在沙滩上觅食的三趾鹬,此地已经不再安全了。于是,这群三趾鹬迅速腾空而起,飞到了海面上空,双翼上的白色条纹在天空中若隐若现,这个条纹是它们有别于其他鹬类的独特标志。这群三趾鹬掠过浪尖低空飞行,朝着沙滩前去。它们飞到了一个叫作“船之浅滩”的地方,多年之前海水曾在此处冲破障壁岛,涌入海湾。

在此处,小水湾的沙滩很平坦,连接着南部的大海和北部的海湾。宽广的沙坪是许多鸟类最喜欢的栖息地,如鹬、鸻以及其他滨鸟。同时,它也深受燕鸥、黑剪嘴鸥和海鸥的喜爱,这些鸟儿靠在海洋觅食而生存,但是它们却会聚集在海岸和沙嘴上休憩。

那日清晨,各种各样的鸟儿群聚于小水湾的沙滩之上。它们在此休憩,等待着潮水的变化,好再次觅食一番,在小小的身体内积蓄足够的能量,为北上之旅做好万全准备。时值五月,滨鸟春季的大型迁徙正处于高峰期。几周之前,水鸟就已经离开了海湾地带。自从上一群雪雁如同天空中的一缕缕云朵般往北方飞走之后,此处已经出现了两次大潮和两次小潮。秋沙鸭在二月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去北部寻找第一个冰雪消融的湖泊。紧随其后的便是帆背潜鸭了,它们离开了生长着野生水芹的河口地带,追寻着日渐逝去的冬日,一路向北。还有那专吃海湾浅滩地区密布着的大叶藻的黑雁、身手敏捷的蓝翼水鸭以及低鸣浅唱的天鹅,它们轻柔婉转的声音在天空中余音袅袅。

随后,鸻如钟鸣一般的叫声便在沙丘之间回响起来,而杓鹬似口哨般的清脆啼叫也在盐沼上飘荡开来。那群栖息在海岸和沼泽地上的滨鸟沿着祖先的飞行足迹向北方涌去,寻找自己的筑巢之地。它们影影绰绰地在夜空中翱翔着,叫声温柔婉转,几乎微不可闻,轻轻地飘入早已进入梦乡的渔村。

现在,当水湾沙滩上的滨鸟都沉沉入睡之后,沙滩便成为其他狩猎者的地盘。当最后一只滨鸟停下来休息之后,高潮线上方松软的白色沙滩里面,一只沙蟹从自己的洞穴里钻了出来。它沿着沙滩快速前行,八条腿的腿尖着地,动作敏捷。它在一大堆被昨夜的潮水冲上来的海藻前面停了下来,此处距三趾鹬群旁边站立着的小银条不过十几步之遥。沙蟹的身体是像奶油的那种棕黄色,和沙子的颜色甚是相近,以至于它一动不动站着的时候就仿佛隐身一般。只有它的双眼,如同秸秆上的两个黑色鞋扣,色彩鲜明。小银条看到这只沙蟹蜷缩在由一堆海燕麦茬、几片滨草叶子以及几丛海白菜组成的海藻后面。它在此静待沙蚤一时大意,暴露自己的时刻。因为它知道,退潮时沙蚤会躲进海藻里面,啃食海藻,翻捡腐烂的残骸废渣。

在潮水还未来得及再涨一手之宽的时候,一只沙蚤从一片绿色的海白菜叶片下面爬出来,它灵活地将腿一伸展,纵身一跃便跳到了一株海燕麦的茎秆上。对这只沙蚤而言,这株海燕麦就仿佛倒下的松树一般大。那只沙蟹就像见到老鼠的猫一样,猛然扑过去,用自己的利爪,或者说螯,一下子就把沙蚤给抓住了,然后一口吞下。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它蹑手蹑脚地从一个有利位置转移到另一个有利位置来追踪自己的猎物,它抓到了好多沙蚤,大快朵颐了一番。

一个小时之后,风向变了,从海上来的风斜着吹拂着,越过了海峡。鸟儿们一个个地调整自己的位置,以便迎着海风。它们看到一个有着几百只成员的燕鸥群正在此处的海浪上空捕鱼。与此同时,水里面一群小银鱼正经过此处往海洋游去,天空中到处是向下俯冲的燕鸥的白色羽翼。

“船之浅滩”上的那些鸟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从高空中传来的飞行乐曲,那是一群又一群的黑腹鸻在匆匆赶路时所发出的叫声,它们还两次目睹了瓣蹼鹬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北方飞去。

中午时分,一群有着白色羽翼的雪鹭飞过了沙丘,而其中的一只雪鹭摇摆着自己黑色的长腿,降落在了一个池塘的边缘。这个池塘位于沙丘东侧和水湾沙滩之间,被沼泽地半包围着。这个池塘被称为“鲻鱼池”,多年前,这个池塘比现在要大一些,鲻鱼有时候会从海里游到这里,故得此名。每天,小雪鹭都会来这个池塘捕鱼,搜寻鳉鱼以及从自己身影之下游过的其他小鱼。有的时候,它也会发现一些大型鱼类的幼鱼,因为每个月潮水涨到最高的时候,会漫过海边的沙滩,带来海里面的各色鱼类。

正午时分的池塘寂静无声。在绿色的沼泽草的映衬下,这只雪鹭甚是显眼,它通体雪白,黑腿纤细颀长,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神情紧张。它目光敏锐,别说一片涟漪,就连一片涟漪的影子都休想从它眼皮底下溜走。随后,八条灰白色的小鱼排成一列,从泥泞的池塘底部上方游过,投入池塘里面的八抹小黑影也随着移动。

这只雪鹭像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脖子,对着这支庄严的小鱼队伍猛地向下刺去,但是却没有刺中领头那条小鱼。它用脚将原本清澈的水搅得浑浊不堪,一边左右跳着一边兴奋地拍打着自己的翅膀。这群小鱼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尽管雪鹭费尽心力,但却只抓到了一条小鱼。

当一只渔船驶到此处,船底与海湾沙滩摩擦作响的时候,这只雪鹭已经捕了一个小时的鱼了,三趾鹬、鹬和鸻则已经睡了三个小时了。两个渔民从船上跳到水里,准备在涨潮的时候将地曳网拽到浅滩上。这只雪鹭抬起头来,侧耳倾听着。透过池塘靠近海湾那一边的海燕麦的边缘,它看到一个渔民正从沙滩一路向水湾走来。雪鹭有些惊慌,用脚使劲儿地往泥里面一蹬,拍打着翅膀从沙丘上飞了起来,向一英里之外雪松丛林里面雪鹭群的栖息地奔去。还有一些滨鸟一边叽叽喳喳地叫着,一边也穿过沙滩往海洋飞去。此时,一群燕鸥已经在上空盘旋着,嘈杂吵闹乱作一团,就像数百张碎纸片迎风而舞一般。三趾鹬也飞了起来,它们整齐划一地盘旋、转身,穿越此地,沿着沙滩往海洋飞行了大约一英里。

那只仍然在猎捕沙蚤的沙蟹被头顶乱作一团的鸟儿以及它们疾驰而过时投射到沙滩上的一抹抹影子吓得惊慌失措。因为此时它离自己的洞穴很远。当它看到那个渔民正朝着沙滩这边走来的时候,它一头冲进海浪里面,相比逃跑,此时它更愿意用这种方式避难。然而,一条大大的海峡鲈鱼正在附近潜伏着,刹那之间沙蟹就被它抓住吃掉了。当天晚些时候,这条海峡鲈鱼遭到了鲨鱼的袭击,它身体的残骸被潮水冲到了沙滩之上。沙蚤,作为海岸的食腐动物,一拥而上,将它的残骸啃食得一干二净。

黄昏时分,三趾鹬再次来到“船之浅滩”上休憩,侧耳聆听着天空中杓鹬振翅而翔时发出的轻柔的声音。这群杓鹬是从盐沼飞到水湾沙滩的,想要在此处歇息过夜。听到这些奇怪的声音,又看到这么多大鸟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小银条不安地蜷缩在一些年长的三趾鹬身旁。这群杓鹬肯定有数千只了。天黑之后,这群杓鹬排着“V”形长队,密密麻麻地飞了过来,它们的着陆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每年这群有着镰刀状喙的棕色大鸟在向北迁徙的路途之中都会在淤泥滩和沼泽地上停下来,捕食招潮蟹。

不远处,几只个头还不到人拇指甲盖大的招潮蟹正在沙滩上穿行。它们在沙滩上爬行时的声音就像是风吹拂着沙粒一般微弱,因此即使是在三趾鹬群边缘处休憩的小银条竟然也没有觉察到它们在移动。它们跋涉到浅滩,让自己的身体浸泡在清凉的水里面。沼泽地上到处都是杓鹬,所以对于招潮蟹而言,这一天过得可谓是危险重重,心惊胆战。一个小时内,招潮蟹就会受到好几次惊吓,要么是看到有鸟儿飞过来,降落到沼泽地上,投下一抹阴影;要么是瞥见杓鹬沿着海岸线走过来,吓得这群小东西仿佛受惊的牛群一般四处乱窜。然后,这数百只脚就会在沙滩上来回奔走,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翻动硬纸片所发出的啪嗒声。大部分招潮蟹竭尽全力往洞穴里面钻,无论这个洞穴是不是自己的,只要能够得着,它们就拼命钻进去。但是,沙滩上的这些狭长而又曲折的通道其实并非一个牢靠的避难所,因为杓鹬那弯弯的喙可以刺入沙地深处,探查到它们的行踪。

现在,伴随着令人愉悦的暮光,这群招潮蟹沿着海岸线移动着,在沙丘之间搜寻着潮水退却之后所留下的食物。它们用自己小小的取食螯在沙粒中到处探查,筛食着微小的藻类细胞生物,忙得不可开交。

那些已经跋涉入水的招潮蟹都是雌性,它们大腹便便,里面都是蟹卵。由于身怀大量蟹卵,这些雌性招潮蟹行动迟缓笨拙,无法从敌人手里逃脱,所以它们一整天都只能藏在洞穴深处。此刻,它们在水里面来回摆动着,试图摆脱自己身上的重担。它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本能使然,这可以让附着于母蟹身上的蟹卵尽快排出,那些蟹卵看起来就仿佛一串串微小的紫葡萄。尽管产卵季才刚刚开始,但是有些招潮蟹已经孕育出灰色的蟹卵了,这标志着新生命即将诞生。对于这些招潮蟹而言,夜间海水典礼式的冲刷可以使这些蟹卵孵化。母蟹的身体每动一下,就会有许多卵壳裂开,一团又一团的幼蟹便会被投入水中。即使那些正在海湾安静的浅滩地带啃食贝壳上的海藻的鳉鱼几乎都未注意到有一群群新的生命从身边漂游而过,因为所有这些从封闭的卵壳里面释放出来的幼蟹都小得可以穿过针眼。

退潮还在持续,一团团的幼蟹被卷走,冲到了水湾地带。当第一缕阳光悄然拂过水面的时候,它们就会发现自己来到了远海这个陌生的世界。它们必须独自克服身边的重重危险,除了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的本能之外,它们孤立无援。它们中的许多幼蟹都失败了。其他幸存者在经过数周的冒险之旅后,会在一些遥远的海岸停留休憩。在那里,潮水会为这些招潮蟹奉上饕餮盛宴,而沼泽草则会成为它们的家园和栖身之所。

夜间甚是喧嚣,黑剪嘴鸥在水湾上方追逐嬉戏着,它们的叫声在夜空此起彼伏。皎皎月光倾泻而下,在水面上映出了一道白色的光路。三趾鹬经常在南美洲见到黑剪嘴鸥,因为它们中的许多三趾鹬在过冬时会一路向南飞去,飞到远方的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和三趾鹬相比,黑剪嘴鸥其实是热带鸟类,它们对滨鸟们所归属的白色世界一无所知。

哈德逊杓鹬正在迁徙,它们飞得很高,空中不时地传来它们的叫声,在夜间袅袅回荡着。在沙滩上休憩的杓鹬被吵得焦躁不安,有时候会以哀怨凄楚的叫声予以回应。

今夜是月圆之夜,也是出现朔望大潮之时。潮水涌入沼泽地深处,拍打着渔民码头上的地板,使得渔船因为潮水的冲刷而紧紧拽着锚。

海面上闪烁着月亮洒下来的皎皎银光,引得许多枪乌贼游到水面上来,它们沉醉于迷人的月色,神魂颠倒。这些枪乌贼漂浮在水面之上,目光紧紧地盯着月亮。它们轻轻地吸入海水,然后再将水喷射而出,以此倒着推动自己行进,渐渐远离它们所注视着的亮光。因为被月光弄得头晕目眩,它们的感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往危机四伏的浅滩地区游去,直到触碰到粗糙的沙子,它们才猛然惊醒。搁浅之时,这些倒霉的枪乌贼拼命从体内泵出水来,企图退回到海里,可是这使得它们的身体被抽干,变成了一片片极薄的膜躺在沙滩上,而那里的海水早就已经退却了。

清晨,三趾鹬迎着第一缕晨光走到海浪线那里觅食,它们发现水湾海滩上躺满了死去的枪乌贼。三趾鹬并未在沙滩这一带逗留,因为尽管此时天色尚早,但是许多大鸟已经聚集在此处,为争夺这些枪乌贼而吵闹不休。其中有些大鸟是往返于墨西哥湾海岸和新斯科舍半岛之间的银鸥。它们的行程已经被暴风雨耽搁许久,此时正是饥肠辘辘。十几只黑头笑鸥也飞过来了,在沙滩上空盘旋着,“咪咪”地叫个不停,它们摇晃着双脚,似乎想要降落下来。但是银鸥发出尖厉的叫声,用喙猛烈地刺着笑鸥,将它们从自己的地盘赶跑了。

正午时分,随着潮水的上涨,海上刮过来一阵强风,吹着暴风云滚滚而来。一排排绿莹莹的沼泽草迎风起舞,左摇右摆,草儿被强风吹弯了腰,下垂的叶尖和上涨的潮水来了个亲密接触。潮水上涨到四分之一处的时候,整个沼泽地都被深深地淹没在潮水之中。随着强风推着朔望大潮不断前进,零星分布在海湾上的沙质浅滩也被潮水尽数吞没,它们可是海鸥最中意的栖息地了。

三趾鹬和其他滨鸟群一样,纷纷逃到沙丘朝向陆地那一侧的斜坡下面避难。在那里,郁郁葱葱的滨草丛能够庇护它们。躲在避风港,它们看到一群银鸥仿佛一团乌云,从绿莹莹的沼泽草丛上方疾驰而过。飞行中的银鸥不停地变幻队形和改变方向,当领头的银鸥正在为眼前的栖息地是否合宜而迟疑的时候,后面的银鸥嗖一下就飞到了前面。现在它们在一个沙质浅滩上降落,准备在此休憩,可是此处的面积已经缩小到早晨时的十分之一了。海水还在不断上涨着,银鸥只好转移阵地。它们在布满牡蛎壳的礁石上方拍打着翅膀,盘旋着,尖叫着。那里的海水很深,足以没过银鸥的脖子。最后,整个银鸥群调转方向,逆着狂风一路前行,飞到了三趾鹬的附近,跟它们一起躲在沙丘的庇护下休憩。

被暴风雨所困,所有的迁徙大军只能在此等待,因为巨浪之下,谁也无法去觅食。在提供庇护的角落外,一阵暴风雨正在肆虐。海滩之上,两只小鸟被狂风吹得头晕目眩,虚弱无力,它们在沙滩上踉踉跄跄地走着,摔倒之后又爬起来,继续蹒跚而行。陆地于它们而言是个陌生的国度。除了每年为了哺育后代而去南极海洋的小岛短暂停留之外,它们的世界里就只有天空和汹涌澎湃的大海。它们是威尔逊海燕,又叫作“凯莉母亲的小鸡”,被风暴从数英里之外的海面席卷至此。下午时分,一只深褐色的鸟儿飞了过来,它长着纤长的翅膀和像鹰一般的喙,飞过沙丘,穿越了海湾。那只叫作大黑脚的三趾鹬和其他的滨鸟被吓得瑟瑟发抖,它们认出了这个古老的天敌,它们在北方的繁殖地所遭受的种种欺凌也浮现眼前。和那些海燕一样,这只猎鸥也乘着狂风,从远海一路飞到了此处。

日落之前,天空变亮了,风也减弱了。趁着天还亮着,三趾鹬群就离开了障壁岛,动身前往海湾。它们在水湾上空盘旋着,下方的河道蜿蜒曲折,犹如深绿色的丝带一般,一直延伸到海湾上的浅滩地区。它们沿着河道飞着,穿过了一个个倾斜着的红色柱状浮标,经过了潮水交汇之处,在潮水激起的浪花和漩涡中穿行,飞过了一个沉没了的布满牡蛎壳的礁石,最后来到了这个海岛。在此处,它们加入了数百只在沙滩上休憩的鸟群大军之中,里面有白腰滨鹬、美洲小滨鹬以及环颈鸻。

退潮之时,三趾鹬在海岛的沙滩上觅食,在黑剪嘴鸥踏着暮色而来之前,它们就已经安顿下来休息了。它们沉睡的时候,大地正从黑暗转变为光明。在海岸不同区域觅食的鸟儿们匆忙动身,沿着候鸟迁徙的所经之路一路向北飞去。暴风雨之后,气流再次变得清新怡人,海风从西南方徐徐吹来,沁人心脾。一整夜,天空中不断回荡着杓鹬、鸻鸟、滨鹬的叫声,以及矶鹞、翻石鹬和黄脚鹬的鸣唱。住在这个海岛上的知更鸟仔细聆听着这些鸟儿的叫声。次日,它们便会在自己那抑扬顿挫、浅笑轻吟的曲子里面加入自己新学到的音调,抑或取悦配偶,抑或自娱自乐。

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小时,三趾鹬群聚在海岛的沙滩上,潮水轻抚着一排排的贝壳,甚是温柔。这一小群有着褐色斑点的鸟儿展翅翱翔,飞入了暗夜之中。随着它们不断向北方行进,身后的海岛也变得越来越小。 jaH4WPOk42zqAttM4tAz79td4B/Fizh9XD5WKlrMnoVMr88bBpwZei9urHJmE/a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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