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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有宝珠
月下蝶影

玖珠

送走传旨的礼部官员,明家气氛十分凝重。

明敬舟捧着圣旨,双手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绣着金龙祥云纹的圣旨,而是千斤锤。

“三叔。”明存甫担心明敬舟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赶紧起身把他扶起来。

堂妹与皇家联姻,本是件好事,可想到玖珠要嫁的人是谁,那句“恭喜”怎么也说不出口。

京城中谁人不知,陛下偏宠苏贵妃,对苏贵妃生下的宸王更是宠爱有加。

宸王年不满十五时,就与年长他五岁的大皇子一同封王。如今年满双十,宫外府邸修得金碧辉煌,却常被陛下留宿宫中,其他皇子公主皆要避其锋芒。

朝中有传言,宸王便是那隐形太子,若不是苏贵妃出身低微,宸王不占嫡也不占长,陛下早册封他为储君了,可是宸王除了那张苏贵妃给的好脸蛋以外,就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朝中诸多大臣,都不想这位继承大统。

玖珠跪在地上,看了看神情哀痛的父亲,又看了看伤心欲绝的堂哥,提起裙摆爬起来,小心翼翼蹭到明敬舟身边,拿过圣旨看了看。

“圣旨上说,宸王天资粹美,俊秀笃学,都是好词儿嘛。”把圣旨卷起来塞回明敬舟手里,玖珠轻拍他手腕:“爹爹不用这么难过。”

看着女儿娇憨甜美的脸蛋,明敬舟嗓门颤抖:“西市王婆卖瓜尚且自夸,更何况……”

更何况陛下给自己儿子娶媳妇呢。

明存甫干咳一声,提醒自家三叔不要口出冒犯皇室的话:“妹妹,三叔与为兄是因为舍不得你出嫁。”

当年他们这一脉在朝中失势,被发配至苦寒之地,为保住刚出生的小堂妹,三叔便把她托付于族中长辈。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他父亲与二叔三叔平反,回京重新任职。

京官虽无诏不得离京,但三叔多次派人去陵州族地接小堂妹,一开始族老们总以妹妹体弱,不宜挪动的理由,不让他们接走。

可三叔与三婶实在想念孩子,待堂妹调养了一年后,花重金请了大夫随行,才把已经年满六岁的堂妹接回来。

“小堂妹”刚接回府,三婶便觉得不对劲,小姑娘眉眼间虽有几分她与三叔的模样,但她就是怀疑,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骨血。

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早在他们家三兄弟被发配后不久,族中人怕得罪权臣,不敢养她,于是把她抛弃于荒野。

玖珠此名,寓意父母待她如玉如珠。可是那些狠心的族人,却把他们家的宝珠,随意丢弃了。

三叔三婶得知实情,伤心欲绝,当即便把那个假堂妹送回陵州,并且开了祠堂,自离出宗,从此自立门户。

他父亲跟二叔与三叔同出一脉,被发配苦寒之地后,更是互相扶持,同甘共苦。自然也忍不下这口气,便一起与三叔家划出了宗谱,自此三家与陵州明氏一族毫无关系。

玖珠是他几个月前,带着仆人,在陵州一个又小又破的破道观里找到的。道观墙面斑驳,瓦破窗烂,寒酸得连老鼠都不愿意来。

年已十六的妹妹捧着大馒头,啃得一脸满足,见到他,忙把馒头藏在身后,开口就是:“公子上香还是算命,我们道观的神仙特别灵。”

明存甫看着供台上已经积灰的神像,实在看不出它究竟灵在哪。

不过后来他还是很希望那个道观能够灵验,毕竟两位女道长说他有文曲星保佑,日后能蟾宫折桂,得遇贵人,仕途顺畅。

读书人嘛,谁不喜欢蟾宫折桂呢。

那必须得灵!

“甫六哥。”玖珠拉了拉明存甫的袖子:“你在想什么?”

明存甫收回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母亲回来了?”玖珠快步走到门口,正好撞见沈氏朝这边走来。

原本神情尚带几分焦急的沈氏,看到站在门口的玖珠,神情瞬间柔和下来:“玖珠,怎么站在门口,深秋风凉,别吹疼了脸。”

玖珠闻到沈氏身上有香火的味道,伸手扶住沈氏臂弯往屋里走:“母亲别担心,我脸皮厚吹不着。”

母女二人相处不久,已十分亲密,或许这就是母女之间看不见的缘分。

沈氏刚落座,就吩咐下人给玖珠端补汤,她看着女儿的小脸蛋,满眼都是心疼。

有一种瘦,叫母亲觉得很瘦。

这十几年来,玖珠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历经各种苦难,以至于她看到戏曲里的苦命人,都会忍不住产生联想,万一自家闺女也过得这么惨,那该怎么办?

所以在玖珠活生生白嫩嫩站在她面前后,她就养成了时不时给闺女塞吃的习惯。仿佛要把这十五年的满腔母爱,揉碎熬热,磨成最细腻的粉,温柔地包裹住孩子,让孩子明白,她一直都爱着她,心疼她,从未抛弃过她。

好在沈氏爱塞吃的,玖珠也爱吃,这满腔的母爱,顺顺当当全灌进了玖珠肚子。

“方才门房说,礼部来了传旨的人。”沈氏轻抚袖袋,里面有一枚她为女儿求来的护身符:“是什么事?”

“方才礼部传旨,陛下替宸王做媒,欲娶玖珠为宸王妃。”

“哪个王?”

“宸……王。”

“什么妃?”

“宸王妃。”

明存甫怕三婶气出毛病,赶紧补充一句:“正妃。”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良久之后,沈氏把掏到一半的护身符狠狠塞了回去。

什么破神仙,连她女儿都保佑不了,拜来拜去有什么用!

越想越气,她起身就想往门外走。

“夫人,冷静,冷静!”明敬舟赶紧起身拉住她的袖子:“有什么话,咱们关上门慢慢说。”

可别去闯宫门,要掉脑袋的!

玖珠看着你拉我扯的父母二人,捧着脸疑惑问:“宸王不好么?”

明敬舟与沈氏齐齐扭头看向闺女,眼神里充满稀世珍宝被土匪挖走的悲痛与愤怒。

“坐下来慢慢说么。”陵州人讲话温言细语,玖珠在陵州的道观里长大,甚少接触外人,更是自带娇憨。这一开口,就像是在撒娇,夫妻二人听得心底软成了一团。

“宸王此人……”明敬舟欲言又止,嘴张开又闭上,半晌后叹气:“为父这就进宫去求陛下收回圣命。”

“他长得奇丑无比?”见父亲提也不想提宸王,玖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熊臂狼猿的形象。

低头摸了摸自己细白的手腕,玖珠觉得丫鬟端来的补汤瞬间不香了。

“丑倒是不丑,但宸王这个人呢……”明敬舟沉默片刻:“一言难尽。”

不仅不丑,还长了一张讨小姑娘喜欢的脸。可是身为男人,身为皇子,光有一张脸也不行。

把脑子里青面獠牙的形象抛出去,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明敬舟:“父亲,那我们就慢慢说。”

“宸王的生母苏贵妃,出生于商贾之家。自进宫后,就独得陛下多年恩宠。这些年,陛下为了苏贵妃,越矩封他为王,连封号都压其他皇子一头。”

宸,极也,意乃天地交汇之处,含义特殊,哪有帝王为年轻的儿子取这样的封号。

“宫中无后,陛下喜欢哪位娘娘,有什么关系?”玖珠不觉得这有什么一言难尽。

“你不懂。”身为文臣中的一员,宸王母子与文臣之间的恩怨情仇,足以编出十本书,并且本本能在坊间大卖。

明敬舟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让你母亲与堂哥陪你说话,为父这就进宫面见陛下。”

他好不容易找回来,那么可爱,那么天真娇憨的闺女,怎么能嫁给宸王那样的人!

“父亲……”玖珠伸手想拦,可是她父亲的背影太过坚决,她只摸到一片衣角。

“别拦他。”沈氏开口阻拦:“让他试一试,至少……”

至少心里好受一些。

“喝汤。”想起让丫鬟端上来的汤还没进女儿肚子,沈氏挤出笑容,把汤端到她面前。

什么男人,都阻拦不了她养女儿的心。

“夫人。”下人快步跑到门口处传话:“明月宫来人,说苏贵妃娘娘得了幅名家字画,邀小姐进宫赏画。”

赏字画这种事,何时与苏贵妃搭上关系了?

沈氏稳稳地端着汤,对玖珠微笑:“慢慢喝,不急。喝完,让人陪你下去梳洗。”

三两口喝完汤,玖珠起身去后院时,隐隐看到家里的管事嬷嬷带着一个身着紫色外裙的中年女子朝这边走来。

“那位便是贵府的千金吧。”明月宫女官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背影,对引路嬷嬷颔首微笑:“虽未见到真容,但我一眼便知贵府千金清姿卓绝。”

“呵呵,姑姑谬赞了。”

管事嬷嬷心想,你可拉倒吧,隔这么远,能看出是男是女就算厉害。

嫁人前,把女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嫁人后对女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家她见多了。

这女官是想夸她们家小姐吗?

分明就是看中了小姐的文臣女身份!

宫里人心都脏。

“春分,这支凤尾钗好重哦。”玖珠扶着鬓边的金钗,很担心它会掉下来。这可是纯金丝编制而成,一看就很值钱。

垂珠在她鬓边摇来晃去,衬得那张小脸蛋更加娇嫩可人。

被这双水汪汪,宛如初生小狗狗似的眼睛看着,春分心底又酥又麻,连忙移开视线:“小姐,进宫见贵妃娘娘,要好好打扮的。”

放下手中的玉梳时,不小心放到梳妆台边上,眼看就要摔下去,春分还来不及叫出声,就见小姐把玉梳捞住,放回了桌面。

“小姐。”外面的丫鬟小声提醒:“宫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玖珠自信满满地踏上进宫的马车,偶尔她也会在道观里作画,只是由于两位师父都很穷,笔墨纸砚都省着用。

但两位师父都夸她,在绘画方面也很有造诣,所以赏画这种事应该也难不倒她。

“夫人。”扶着沈氏的心腹丫鬟见她神情凝重,安慰道:“小姐是您跟大人的血脉,在画作上一定也很有天分的。”

沈氏:“……”

完犊子了。 yFKo34oqJ5mH4jZ5sFCkEbvadFQbpBQuOHWENSF5rJZ2qPWwqicZZUXow3myx3lV



很好

马车奢华舒适,就连靠垫上都绣着繁复的花枝暗纹,玖珠伸手摸了摸,触手柔软,如云如烟。

她掀起窗帘一角,京城的繁华尽入眼中。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越靠近马车,马蹄声越缓,应是骑马的人,让马儿慢了下来。

“前方是何人的马车?”

“回王爷,好像是明月宫的人。”

玖珠从小听力就好,她探出头看向说话的人。

骑在马背上的锦衣男子抬起眼眸,迎上她的视线。

玖珠朝他微微颔首,放下帘子坐回去时,不忘摸一摸鬓边那支凤钗。

金钗还在,她放心了,老值钱了。

马车直入宫门,禁卫军得知马车里的人,是未来的宸王妃,便直接放行,连马车都没有仔细查看。

又前行一段路,玖珠下马车,明月宫的人为她准备了步辇。

身为朝臣之女,几乎无人敢在宫中乘坐步辇,但玖珠刚回京城,家里人把她当作失而复得的珍宝爱护着,从未带她去位尊者跟前受委屈,她自然也不懂这些。

见宫里娘娘为她准备了坐辇,就乖乖坐了上去,还夸了两句坐辇扶手上的雕花漂亮。

女官和善一笑:“娘娘也喜欢这个花纹,她说这种花热闹富贵,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玖珠心想,不愧是陛下最喜欢的贵妃娘娘,连审美都如此出众。

她的审美跟娘娘一样好,说明她也是有高品味的人。

原本内心还有一丝丝忐忑的她,挺直了腰板,并且充满无限自信。

明家府上,春分对已经进宫的小姐忧心不已。

“夫人,小姐不懂宫中规矩,若是惹了贵妃娘娘不喜该怎么办?”

“莫慌。”沈氏翻看着府库里账目:“玖珠是我与夫君的独女,若真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宫里也会睁只眼闭只眼。若是贵妃心有不喜,便不喜吧。”

那倒还挺好,两厢生厌,说不定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明月宫,香炉淡淡生烟,苏贵妃慵懒地斜靠在雕花软椅上,不喜不怒地看着门口,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她坐直身体,轻抚腕间玉镯。

“娘娘,明姑娘到了。”

苏贵妃抬起眼睑,看向进门的少女。只一眼,便觉视线难移。

世间女子,有一种美最为难得,这种美既能让男人心生怜爱,也能让女人见之可亲。

没想到明敬舟那样的古板文臣,竟能拥有这样难得的女儿。

“臣女,拜见贵妃娘娘。”玖珠看清苏贵妃的脸后,双眼笑如月牙。

这位娘娘,她曾见过的。

“不用多礼,坐下说话。”苏贵妃示意女官把玖珠扶起来,待玖珠落座,问道:“听闻你幼时身体不好,一直寄养在道观之中,如今回到京城可还习惯?”

这只是明家对外的说法,但是内里真相,当今皇帝是知道的。当初明家三兄弟,是为了当今陛下才被发配苦寒之地,所以这件事一直被捂得严严实实,除了当今帝王与明家自己人,再无人得知。

“都很好。”玖珠想了想:“母亲与父亲待我如明珠,伯伯伯娘们也时常关心……”

说起回到京城后的种种,玖珠双眼盈满幸福:“只是……”

她眼神微黯:“有些想念两位师父。”

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苏贵妃忍不住开始考虑,怎么把那两位师父给小姑娘找回来,看把孩子委屈成什么样了。

“若是想念,本宫帮你把她们接进京。”

“谢谢娘娘,不过她们更喜欢住在陵州。”

其实两位师父的原话是,京城人多马闹,浊气重重,不宜养生。

玖珠自然不会说两位师父嫌弃京城风水不养人,像她这么机敏的少女,肯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师父们都是修行之人,臣女不愿强求。”

“陵州……”苏贵妃想起几年前曾陪圣驾去过此地,那里山水如画,晨间的江上总弥漫着云雾烟波:“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娘娘。”玖珠好奇地看着苏贵妃:“听闻您这里有一幅珍贵画作,不知臣女可有荣幸一观?”

长这么大,还不知道珍贵画作都长什么样呢,玖珠内心有点小期待。

苏贵妃端茶的手微顿,赏画不过是请人进宫的名义罢了,谁又会当真呢?

满朝命妇,谁不知道她对诗词字画毫无兴趣?

她看着玖珠充满期待的眼睛,缓缓扭头看向贴身宫女:“你去本宫私库里,把名画取出来。”

两炷香后,宫女取来画卷,小心翼翼地在玖珠面前打开。

玖珠仔细盯着画,努力瞻仰着名画的神奇之处。

这画上是什么玩意儿?

寒冬腊月梅花盛放是没错,怎么还有蝴蝶在飞?

这么大冷的天,猫儿怎么雪地上睡觉,猫不怕冷的么?

但这是名画,名画肯定不会有错,有错的一定是自己鉴赏不到位。

玖珠看了看画,又偷偷看了眼与她一同赏画的贵妃娘娘,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在这么好看的娘娘面前丢脸。

“这猫挺可爱,很灵动。”玖珠硬着头皮开口。

“可不。”苏贵妃凑近看了看,“眼珠子也画得圆。”

女官仔细看了眼这幅画,那圆溜溜的黑点不是眼睛,是猫脸上的毛团。

“梅花画得也好,这么冷的冬天,都能引来蝴蝶,可见画作者运笔之大胆。”

“嗯,你说得不错,梅树下那根竹笋也画得好,看起来很鲜嫩,味道一定不错。”

“还有这雪。”见贵妃娘娘也很赞同她的说法,玖珠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分,尽管她对这幅画一无所知,但仍旧能一言说中画里的精髓。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在画作一途,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这雪怎么了?”苏贵妃好奇地追问。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玖珠肯定道:“这画分明是在说,来年一定会有好兆头,娘娘果真人美心善如仙女,连收藏的画,都在期盼来年的好风景。”

苏贵妃轻笑出声:“什么仙女,明姑娘说笑了。”

朝中文臣都爱在私下说她是妖妃,还是第一次被人夸作人美心善的小仙女。

“娘娘,臣女没有说笑。”玖珠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娘娘就是仙女似的好人,还有您的孩子,是仙童。”

“他那么大一个人,也配叫做仙童?”苏贵妃再次笑出声,她温柔地看着玖珠:“听闻你的闺名为玖珠,我叫你玖珠可好?”

“皆随娘娘。”玖珠点头:“臣女都可以。”

“珠这个字好。”苏贵妃拉着玖珠的手坐下:“很有福气,想来你的父母爱你如珠,视你如玉,才会为你取这个名字。”

京中文臣向来爱风雅,为家中孩子取名,也爱引经据典,见不得半点俗气。

玖珠一名,既雅也俗,足见父母对这个孩子到来的期待与喜悦。

“娘娘好厉害。”玖珠敬佩地看着苏贵妃,仅仅从一个名字,就能看出父亲母亲对她的爱护。

师父们说,她们在荒郊野地捡到她时,襁褓用百家布制成,布料有好有坏,但缝制得十分精细。

她们常常跟她说,她是被父母期待着出生的,只是命运捉弄,才让她与父母分离。

那个时候朝中风起云涌,无数官员武将因皇子间的斗争,被牵扯进阴谋诡计。有人家破人亡,有离子散,更有人被满门抄斩,牵连九族。

师父们心软,又见城中一直没有张贴寻找女婴的告示,便收养了她。

襁褓里缝制的布条上,有她的生辰八字与名,师父跟她说:“想必是你父母情急之下,把你托付于人,又怕他们记不住你的名与生辰,才特意准备了这个。”

所以她从小就知道,她是被爱带来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多余的人。

御书房中,明敬舟恭敬站立,即使陛下今天看他的眼神格外亲和,也不能让他有好心情。

“明卿啊。”帝王拉长嗓门:“你是朝中肱骨,养大的孩子又是青年才俊,我相信你的女儿,也如你与尊夫人一般优秀。”

“陛下,小女在山野中长大,不识礼数,不堪为皇家妇。”

“巧了,我们家小五也是个不拘礼数的自在人。”帝王笑容变得越加明显:“由此可见,他们乃绝配。”

明敬舟:“……”

这不是骂人么,谁跟宸王是绝配?

“明卿不必自谦,朕啊,就认准了你家姑娘当朕的儿媳。”隆丰帝放下御笔,走到明敬舟面前,轻轻拍了一下肩:“你再如此自谦,朕就要以为,你是看不起我们云家血脉了。”

“微臣不敢。”明敬舟缓缓弯腰作揖,面色惨白。

隆丰帝朗声而笑:“朕不过说笑一句,爱卿无需紧张。你我亲家之间,私下里无需拘谨。”

明敬舟内心想慰问皇族云氏祖宗十八代,但他嘴巴不敢。

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惹怒帝王,明敬舟只能选择告退。

下令让太监亲自送明敬舟出宫后,隆丰帝侧首问近身太监:“方才明月宫派人来过?”

“回陛下,刚才贵妃娘娘遣人来向陛下借画,奴见陛下您正与明大人议事,便自作主张给娘娘取了一幅。”

隆丰帝并不生气,反而感慨,看来爱妃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为了跟未来儿媳相处融洽,竟主动品鉴起字画来。

“你取的哪幅画?”

“前朝大家之作《荒戏四季图》。”

“嗯。”隆丰帝满意点头,这幅画本是为了讽刺某些人作画不知四季变换,画中之物张冠李戴所作,画意浅显易懂,怪诞有趣,很适合初学者观赏。

“很好。” jSza0FBlUa2p2D7+RQQ0mLOxlozFyTCt2TKPcKqOxqDiUSJtpLaXvCHHuEmGt30S



妖妃

身为帝王,隆丰帝当然清楚,明敬舟并不愿将女儿嫁进皇室,然而明家的女儿是最好人选。

明家三兄弟为官正直,心系朝堂与百姓,与他家结亲,对宸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往日他总是遗憾,三兄弟膝下皆是男儿,不能做亲家。现在明家老三的女儿找了回来,此时不出手,何时出手?

脸皮薄的人,当不了皇帝。

隆丰帝想了想,又吩咐宫人取了几幅字画送去明月宫,难得爱妃有此雅兴,他要多支持。

跟灰溜溜败退的明敬舟相比,玖珠在明月宫待得很开心。她陪贵妃娘娘赏完画,又被留下了用膳。

膳食味美,布菜的宫人又体贴,一顿饭下来,她吃得心满意足,快乐不已。

苏贵妃看了眼桌上的空盘,抬手示意宫人撤下残桌。

这小姑娘看着娇小,倒还挺能吃。

“娘娘,陛下差人送了几幅珍藏名画来。”女官在苏贵妃耳边轻声问:“可要拿来给明小姐看看?”

苏贵妃轻咳一声,看了眼正漱口净手的玖珠,小声道:“下次吧,下次。”

见苏贵妃与女官小声说着什么,玖珠以为她们有事相商,她擦干手,起身行礼:“午后易困,请娘娘好生歇息,臣女日后再来拜见娘娘。”

苏贵妃笑:“我也不留你,但你我初次见面,我可不能空着手让你走。”

说完,吩咐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都拿了出来。

什么金玉翡翠,绫罗绸缎,十几个宫人手里捧得满满当当。

托盘里的各色首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玖珠捂住胸口,一时片刻有些喘不过气。

没办法,跟着两位师父穷了十几年,乍然看到这么多珠宝首饰,她的眼睛有些不听使唤,总是忍不住去瞅。

“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拿回去用着玩。”苏贵妃见玖珠瞪着眼睛的模样:“喜欢吗?”

“喜欢。”玖珠老实点头,哪个正常小姑娘,不喜欢这些亮晶晶又美丽的东西呢。

“喜欢就好。”苏贵妃似乎很满意玖珠的回答,安排身边最得用的女官,亲自送玖珠出宫。

“就说嘛,哪有小姑娘不喜欢漂亮首饰的。”苏贵妃往软榻上一靠:“你们只说送书送画,那有什么意思。”

贴身宫女笑言:“还是娘娘您有先见之明。”

“不仅是娘娘有先见之明,奴婢瞧着,明小姐与娘娘有母女缘分。”另一个宫女轻笑:“奴婢方才仔细瞧了,明小姐进门后对娘娘十分亲近,仿佛多年不见的旧人似的。”

“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贵妃被宫女们一言一句逗得十分开心,原本这门婚事,她是有些不太愿意的,然而陛下的用意,她心里也明白。

朝中文臣大多不喜她跟她的孩子,甚至在背后称她为妖妃。为皇儿娶得明家女,或许不能让文臣们改变看法,至少能缓解双方的矛盾。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苏贵妃懒得去想,因为想也没用。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明玖珠这个小姑娘,十分讨人喜欢,娇憨可亲,倒不太像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孩子。

“你说什么,苏贵妃给明家小姐的见面礼,是一堆金银首饰?”

宁妃听到宫人的报信后,畅快笑出声来:“商户出身就是商户出身,行事果然庸俗不堪。明家三兄弟,两个状元,一个探花,子嗣皆是清俊君子,又岂会喜欢这些阿堵物。”

“娘娘,奴婢还听闻,明大人今日进宫拜见陛下,希望能够退婚。”

“陛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宁妃脸上的笑意渐消:“明敬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那可怎么办?万一明家从此帮着宸王……”

“不可能。”宁妃打断宫人的猜测之语,斩钉截铁道:“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家族,为外嫁之女出谋划策,弃自家荣耀不顾。”

“女人。”宁妃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不过是家族权衡利弊的工具。”

“娘娘。”

“不必多言,本宫明白。”宁妃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苏贵妃跟她未来的儿媳,能闹到何等地步。”

自古婆媳多问题,更何况一个是商户出身的宠妃,一个是书香世家千金。

且等着,日后有的是热闹瞧。

宫道上,玖珠坐在步辇中,远远看到一个小孩带着几个小太监朝这边走来。

小孩穿着锦衣,衣服上没有皇族标识,下巴微扬,看起来有几分高傲,他看着坐在步辇上玖珠:“你是谁?”

玖珠低头看他,认真解释:“在问他人名讳时,应先说自己的身份。”

孩子还小,不懂礼貌还有得救。

“我是小孩子,而且还是齐王的表弟。”小孩头仰得高高的,等着玖珠主动:“你该让着我。”

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对他客客气气。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千金贵女,见到他会主动说上几句话。

玖珠收回自己视线,不再搭理他。

小孩子犯熊,多半是惯的。

“姑姑安。”跟在小孩身后的太监认出了明月宫的女官,吓得面色大变,连忙躬身行礼:“郑公子年纪尚小,有言语不妥当之处,请姑姑见谅。”

明月宫女官笑言:“我只是奉娘娘之命,送明家小姐出宫回府,受不起公公的礼。”

明家小姐?

小太监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陛下让礼部尚书亲自做媒,定下明家小姐为宸王妃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得罪未来的宸王妃。

玖珠茫然,怎么一言不合就跪下了?

小屁孩却不知跟他一起出来的太监,已经吓破了胆,他看着玖珠头发上的凤钗步摇:“你头发上那支钗漂亮。”

以往只要他这么开了口,对方就会把东西送给他。

“哦。”玖珠摸了摸凤钗,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孩看着玖珠。

然后呢?

玖珠看着小孩。

怎么,还要她夸他有眼光?

“小公子。”跪在地上的太监轻轻拉他衣摆:“这位是明家小姐,宸王殿下的未婚妻。”

这个是真得罪不起。

郑小公子把衣摆从太监手里扯出来,小声嘀咕:“原来跟妖妃是一家人。”

明月宫的宫人们笑容未变,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倒是那几个小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妖妃?

玖珠疑惑地看了眼明月宫女官,对方朝她微微颔首。

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屁孩口里的妖妃,指的竟是苏贵妃娘娘。

“明小姐,稚童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明月宫女官见玖珠皱起了眉头,朝她屈膝一礼:“娘娘也不会跟小孩子计较。”

“娘娘心善大度,不代表别人就能乱说。”玖珠看着手有些痒,若是在陵州,这种不会说话的熊孩子,早晚得挨揍。

心善?

大度?

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明小姐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小孩子不懂事,多半是平日读书不认真。”玖珠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孩子犯了错,她不方便打孩子,那就去找孩子家长:“方才你们说,这位小公子是齐王殿下的表弟?”

处理这种小事,告家长总是没错的。

不过齐王殿下是哪位皇子?算了,那不重要。

“姑姑,不如请人把小公子送回齐王殿下身边,由齐王殿下管教。”玖珠想了想,补充了两句:“齐王殿下温文尔雅,定能纠正小公子言语上的错误。”

齐王长什么模样她不清楚,反正夸气质好是万能用语。

“是。”女官微笑:“奴婢领命。”

看着熊孩子垂头丧气地被领走,玖珠轻哼一声,屁大点小孩,懂什么女人。

贵妃娘娘分明是仙女。

不出两日,明家小姐与宸王订下婚约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我们皆知明大人性情,明大人无需为难。”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明大人,想开点,想开点。”

明敬舟抛下这些安慰他的文官们,沉着脸踏进马车。

说得轻巧,合着嫁的不是他们家闺女,这是能轻易想开的事?

闺女怎么了,闺女就不心疼么?

作为一个心情低落的老父亲,明敬舟瞅着那些平日关系还算好的同僚,感觉他们也不太顺眼起来。

回到家,他看着乖巧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差点落下两行辛酸泪。

沈氏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无法接受女儿要嫁给宸王的事,一边安慰他,一边叫来侄儿带玖珠出门走走。

这些日子她总是患得患失,甚至不敢让女儿出门。仿佛只要踏出门,女儿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

玖珠很乖巧,不让出门,便一直在府里陪着她,从不闹着出去。

可是陛下铁了心要女儿做宸王妃,身为母亲的她,就要逼着自己学会放手。她不想因为这份裹着愧疚的爱,禁锢着女儿,那不是爱,是害。

“女儿不喜欢出门,想在家陪你。”玖珠轻轻握住沈氏的手,眼睛比繁星还要亮。

“我与你父亲有事要做,你跟堂哥出去帮我挑几盒胭脂回来。”沈氏笑着帮她整理了一下披帛:“去吧,晚上让厨房做你喜欢的菜。”

“那女儿很快就回来。”玖珠握沈氏的手用了些力,才站起身往门外走。

沈氏不自觉跟着起身,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强迫自己停下来。

“母亲。”已经走到门外的玖珠转过头,对沈氏笑得眉眼弯弯:“晚上我想吃茄荚,你可别忘了。”

在女儿笑着回头的刹那间,沈氏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的孩子就在这里。

她像普通孩子那样,出门还不忘跟家人撒娇,念叨着晚上想吃的东西。 jSza0FBlUa2p2D7+RQQ0mLOxlozFyTCt2TKPcKqOxqDiUSJtpLaXvCHHuEmGt3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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