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十年中,新媒体大爆炸为女孩们创造了一种新型社会“工作”,这是她们的母亲从未遇到过的。在学校里,蜷缩在床上或是走廊的地毯上,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一旁放着调到振动模式的手机,这个女孩正在用她的手指构建一个人格面具。她熟练地操作滤镜,淡化瑕疵,让身材显得苗条,并且为了想出一个既诙谐又随意,看上去就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标题而绞尽脑汁。20岁的亚历克西丝告诉我:“压力很大。你必须看起来很完美,必须做一些很酷的事情,吃漂亮的沙拉,并且给它们拍照。所有这些都被用来制造一种虚假的表象,宣示你正在过着很棒的生活。”
这是青春期女孩的虚拟第二轮班,她们平均每天花六个小时使用新媒体。这一代人被心理学家琼·特温格称为“互联网一代”:他们出生于1995~2012年,从未经历过没有互联网的生活。特温格报告称,2015年十二年级学生的上网时间是2006年十二年级学生的两倍;2017年,一项针对5000多名青少年的调查显示,有3/4的学生拥有一部苹果手机。男孩们的上网时间与女孩们相同,但他们通常是在网上玩游戏,或者是发布最喜欢的球队信息,女孩们追求的则是一系列完全不同的目标。
智能手机使女孩们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社交资本市场,在那里她们可以放大自己的生活特征,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上更漂亮、更性感、更聪明、更有成就、与朋友们关系更亲密、更快乐、更受欢迎。这需要付出不小的努力。亚历克西丝说:“你必须在Instagram上记录你所做的一切,你必须编辑图片,必须确保你为图片选择的所有标签(看上去很好),如果看上去不好,你就必须移除标签。工作量太大了。”
这么做的回报是毋庸置疑的。在网上,没人能看到你睡眠有多不足,凌晨两点钟吃了多少东西,或是未能成功勾搭上某人。女孩们成为自己生活中的媒体顾问。20岁的维维安出生在美国,在斐济长大,后来回到美国,就读于东北部的一所大型公立大学。她在美国的新朋友完全不知道她在斐济度过的岁月充满了凌虐,外加持续多年的身体羞耻感。去年,维维安发现了女权主义——一种政治意识,她还有了在美国取得成功的决心。现在她的目标是当一个她一直想当的厉害女人。这通常意味着向他人掩盖自己的脆弱之处,不管他们是朋友还是教授,哪怕他们或许可以提供额外的支持。这也意味着要利用社交媒体与同龄人竞争。她对我说:“我会拍一张风景非常美的照片,而在现实中我其实什么也没做。”
我们有一种需求,就是拍下人们心目中的美好生活的照片,向人们展示:“我比你强。就我(目前)的情况来说,我比你强。”我们不遗余力地去证明,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生活比其他人好。那些人是我们不喜欢的人,是我们在高中认识的人或是老家的人。
她解释说,这么做“是因为我在努力不掉队”。
在20世纪,诸如洗碗机和洗衣机之类的新设备使女性摆脱了一些最辛苦的家务劳动。技术进步使女性有了承担新的社会角色所需的时间,比如在外面从事有偿工作。今天,技术进步帮助女孩们应对一种截然不同但却同样具有限制性的身为女性的挑战——角色超载。社交媒体使她们能够展示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的身份,流行音乐主持人、学者、选美皇后、派对女郎、最好的朋友,不一而足,这些都是新的女孩成功准则的要求,得挤在一天24小时内完成。
玛雅策略性地使用Snapchat,这是一个可以把一天中拍摄的视频和图片制作成蒙太奇的应用程序,通过制造令人目眩的数字回旋动作来展示她的多重自我。她解释说:“如果我在周六工作,现在是早上6点半,我可以发布我和我刚刚写好的一篇论文的照片。在晚上11点,我可以贴一张我在派对上玩啤酒乒乓的照片。第二天吃早午餐时,我可以表现得像个居家女孩。这样,在接下来的24个小时里,每个人都能看到我非常聪明也非常酷,这是一种美好的并列。”
这是一种每日拼贴画,看上去一切都毫不费力,其实都是刻意为之。她说:“如果你恰好同时达到了酷女孩、性感女孩和聪明女孩的标准,那么你就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在一个人人参与其中的圈子里扮演这些角色组合。这给了你一个表演的舞台,让你得以扮演所有那些不同的角色——好女孩、坏女孩、可爱女孩、性感女孩、聪明女孩。”
这就是社交媒体对一个过度努力、缺乏睡眠,致力于经营自己的声誉和人设的女孩提供的诱人服务——展示自己的不同面,在不同的地方,只需点击几下鼠标即可完成工作。玛雅告诉我:“我在Facebook上有2000个朋友。我对这2000人的了解足以让我和他们都称兄道弟吗?当然不是。他们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是一个世界,我可以选择自己想投放到这个世界中的东西。”个体发展的这个阶段以失控感为特征,而社交媒体及时赶来拯救众生。如果你能控制你的虚拟形象,或许你就能控制你的人生了。
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女孩学会通过化妆、锻炼、穿着、美发和节食来操纵自己的身体。现在,通过在自己上传的每日自拍选美照中摸爬滚打,她学会了第二套方法。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在线形象,以期改变她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这么做只需要几个App、一个角度绝佳的镜头,外加时间。
维维安的一个好友花两个小时拍摄新文身照用来上传到Instagram。这位朋友体重超标,但从自拍的角度来看,她显得瘦多了。维维安对我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身体拗成那样的。我太佩服她了。我们花了很多时间试图拍出完美的照片,用来表示我们拥有完美的生活。”她讨厌Instagram游戏,因为它对她的朋友们的自尊造成了影响。“我们被教会用各种不自然的方式努力相互竞争,谁是更漂亮的女孩,谁是更好的人,谁拥有更完美的身材,谁的男朋友更可爱。你觉得有必要夸大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以便将自己不够优秀的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女孩们被不断改变自己外表的人包围,那些人只会贴出自己最瘦或效果最佳的照片,而目睹这一切的人会为此付出代价。它向女孩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她们的离线状态有问题,而互联网就是解决该问题的场所。这让我想起玛雅告诉我的话:“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并不恨自己。我只是在和别人进行比较时恨自己。”
玛雅一直盯着她所认识的“在Instagram上很有名”的女孩们看,就好像她母亲当年崇拜杂志封面女郎那样。“我可以花上好几个小时浏览(一个熟人的)Instagram,心想我如何才能复制出这个效果,因为这就是人们喜欢的类型。这就好像你看到有人穿着你喜欢的衣服走在大街上。”听她讲述这些时,我不禁感到好奇: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如果不把大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她们还会做些什么?
当我需要让一群女孩活跃起来时,我会让她们说出自己希望拥有的一种超能力。希望拥有读心术的女孩数量之多令人吃惊。为什么?大多数人说:“因为这样我就能知道人们的真实想法。”有人补充说:“……对我的真实看法。”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女孩们所处的社交世界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就是隐藏你最强烈的思想和感情。上社交媒体吧,它向你招手,许你一个诱人的承诺:“我会告诉你人们对你的真实看法。”
假设一个女孩想知道她的某个朋友是否真的喜欢她,她所要做的就是打开一个照片分享App,看看那个朋友有没有给她的照片点赞。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受欢迎,她可以计算一下她的新自拍照获得的点赞数及点赞数的增加速度(目标是每分钟增加一个点赞)。想知道某人是不是生自己气了,她可以下载一个App来监控谁取消了对她的关注。想知道自己是否漂亮,她可以浏览她最近的自拍照下面的评论,看看有多少评论说她漂亮或性感。对于一个女孩能提出的所有问题(这些问题总会在某个时刻困扰绝大多数青春期女孩),点赞、关注、评论或转发就等于是一个公开的、切实的、令人放心的回答。一个赞可以代表一系列有意义的陈述,虽然对方从未真正对这个女孩表达过这些陈述,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这个赞。
许多女孩根据自己发布的图片或帖子所获得的点赞数来量化自己的自我价值感。她们痴迷地刷新手机来监测动态。还有一些女孩会删除没有收到足够点赞数的帖子,一个女孩把这称为“Instagram耻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