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

东武会流杯亭，上巳日作 ^[1] 。城南有坡，土色如丹，其下有堤，壅邞淇水入城 ^[2] 。

东武南城，新堤就、邞淇初溢 ^[3] 。微雨过、长林翠阜 ^[4] ，卧红堆碧 ^[5] 。枝上残花吹尽也，与君试向江头觅。问向前、犹有几多春 ^[6] ，三之一。　官里事，何时毕 ^[7] 。风雨外，无多日 ^[8] 。相将泛曲水 ^[9] ，满城争出。君不见兰亭修禊事 ^[10] ，当时座上皆豪逸。到如今修竹满山阴，空陈迹 ^[11] ！

【解读】

熙宁九年（1076）三月三日作于密州。

永和九年（353）三月三日，参与“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盛会的王羲之，临盛宴而伤时叹逝，想到“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乐尚未往而哀从中来，发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醒世恒言，以一篇《兰亭集序》尽情抒发聚散无常、世事流转的怆然情怀。三百多年后的上元二年（675），初唐人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虚。”再往后四百多年，就听到了苏东坡的吟哦：“君不见兰亭修禊事，当时座上皆豪逸。到如今修竹满山阴，空陈迹！”这真正应验了《兰亭集序》末句：“后之揽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词作由当日上巳的修禊活动，忆及古代最有名的兰亭盛会，以此为主线，从上片的暮春之景写到下片的古今之慨，表现出对官事的厌倦和对时节如流、人生虚幻的感慨。“这里有一条回忆的链索，把此时的过去同彼时的、更遥远的过去连接在一起，有时链条也向臆想的将来伸展，那时将有回忆者记起我们此时正在回忆过去。当我们发现和纪念生活在过去的回忆者时，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通过回忆我们自己也成了回忆的对象，成了值得后人记起的对象。回忆的这种衔接构成了一部贯穿古今的文明史。”苏东坡的这首词、王勃的那篇骈文、王羲之的那篇散文以及我这篇不免浅陋的赏评，证明了宇文所安《追忆》一书的这段论述。

[1] “东武”二句：古以农历三月上旬巳日饮濯于水滨，除却不祥，称祓禊（fú xì扶细）或修禊。魏晋以后定为三月初三，置酒杯于弯曲的水道，酒杯流至某人面前则饮酒，称“流杯曲水”或“流觞曲水”。晋王羲之《兰亭集序》：“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三月三日，士子并出江渚池沼间，为流杯曲水之饮。”东武，即密州。会，聚会。

[2] 壅（yōnɡ拥）：堵塞。邞（fū夫）淇：水名，流经东武城南。

[3] “新堤”二句：谓邞淇因堤成涨水。就，筑成。

[4] 阜：丘陵。

[5] 红：花。碧：叶。

[6] 向前：今后。

[7] “官里”二句：谓抽身官场不易。用《晋书·傅咸传》载杨济与傅咸书意：“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

[8] “风雨”二句：谓好日子不多。作者《满庭芳》（蜗角虚名）：“忧愁风雨，一半相妨。”意思相近。

[9] 相将：相互，相共。

[10] 兰亭修禊：东晋穆帝永和九年（353）暮春，当时名流四十余人在绍兴（今属浙江）兰亭聚会，王羲之《兰亭集序》：“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11] “到如”二句：用《兰亭集序》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山阴，即绍兴。空，只，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