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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虽不及奢侈品高贵,但如非卖品般独一无二

有一年夏天,其实时间并不远,但说起来竟有些沧桑,那时候我和王爷都是刚刚入职的新人,新到我们彼此根本不熟。我们被安排在同一家酒店,第二天要参加新员工入职培训。当时我在电脑里看到新员工名单,一度以为那个叫王×的是个男人(王爷真名真的太像男人了)。之所以那么关注同性别的员工,是因为我在酒店看见了清一色的女性。我想这份工作可不能让我幸福成贾宝玉,好歹要有个盟友可以说说话,于是锁定了王×这个人。

而真正到了入职培训的那天,我才发现我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当时我点了点王爷的肩膀,问她认不认识王×这个人。王爷眯着眼睛看着我,上下打量了半天说:“我就是,有何贵干?”我第一次遇见气场如此强大的女人,一时间有些语塞。王爷又狐疑地问了一遍:“你确定是找我?”

原本以为我和王爷的交集到此为止,没有想到入职培训的时候公司又凑巧把我们安排在了一起。当时王爷转着笔坐在我旁边,仿佛旁观者一样看着我们一批进来的新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一转头就会把我吃掉。当然,这是我自己的臆想,实际上王爷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我。我听得昏昏欲睡差点儿打起鼾来。休息十分钟后王爷递给了我一杯咖啡,她说:“喝吧。”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正准备道谢,结果王爷冷冷地说:“我真的不是帮你,只是你要是再点头,把培训员引过来,我估计就没办法看完这本小说了。”我望向她:“看小说?”王爷嗯了一声,说:“对啊,这么无聊的内容我早就知道了啊。”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在《员工手册》下面夹了一本《温柔的叹息》。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后会有测试,人事居然跟大家上高中时候一样把资料都收上去,把每个人都拉开,给每个人一张试卷。虽然人事小姐非常客气地说考试结果不会对大家有任何影响,但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只是嘴上说说,要真没影响,为什么还要考试呢?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看小说的家伙居然第一个交卷。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佩服起她来,后来我问她怎么做到的,王爷说:“先发制人,后发而受制于人,培训前先看喽,反正也无聊,凡事比别人领先一步,总归没有错。”

结果公布测试结果的时候,王爷以最高分收获了公司奖励新人的一张克里斯汀代金券。

入职后一个月,公司把所有新员工都调到终端销售去“体验生活”,让我们这群坐办公室的家伙也深刻地体会一下公司产品到底是怎么销售出去的。和办公室的生活比起来,店铺确实要苦很多,而我和王爷是怎么混熟的呢?后来想想就是那个时候。

王爷和我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巧),说起来我们那个时候的工作并不复杂,早上被安排做店铺的卫生清洁,做好准备工作就到后方去做出货准备。因为我们原本不是店铺的员工,说是去“体验终端”,其实不过是一边被原本的员工嫌弃一边帮着他们打杂而已。因为根本不懂,所以我们通通被安排去仓库里装防盗针。

当时我和王爷蹲在灯光昏暗的仓库里,漫无目的地装防盗针,一箱一箱地把商品拆开,倒出来,拆袋子,把一个一个防盗针扣上去,再装回袋子,放回箱子,拉上封条。就是这样子的工作,耗费了我和王爷一个又一个下午。等到第三天,王爷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说:“别弄了。”我抬头看她:“怎么了?”王爷摸着下巴说:“我想去学收银,实在不行,干点儿别的也好,这种工作,为什么不去找小学生来做?”我也站起身来:“店长是不会答应的。”

就在我们到店铺的第一天早上,店长就告诉我们:作为支援的同事,希望你们能够从最基本的学起,一步一个脚印,万丈高楼平地起……说来说去,潜台词就是,你们来打杂就可以了,我可没有时间教你们什么东西。

王爷仰着脑袋望着天花板,半晌,像是想到什么,说:“我有办法了。”王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两三分钟后,抱了一个大箱子回来,箱子里面装满了防盗针。她走到仓库里边,拖出几个箱子来,然后准备开箱。

“干吗?”

“装防盗针啊!”王爷说。

“怎么?”

“我们花一个小时把这个仓库的商品全部搞定。”

“什么?”

“要是手上的工作全部做完,店长总归会安排一些别的事情给我们了吧?接待客人也好,商品布局也好,哪怕不能碰到收银的机器,也总比待在这里强吧。”

“要是……”

王爷抢过话去:“要是他没有事情安排给我们做,那我们就翘班去看电影。”

“什么?”

结果比预想的还要快,我们一小时不到居然就把仓库里所有的防盗针搞定了。王爷踩着高跟鞋走出去,和区域负责人说我们工作做完了。那个愣头青得意地冲进来,准备进屋再给我们拉两箱,结果王爷说“所有的,都装完了”的时候,我看到他脸都绿了。

那天下午我们果真去学了别的东西,王爷被安排到了陈列区,我去了试衣间接待客人,同一批去的新同事里面,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从后方跑到了前方。下班的时候,我还和几个人说起这件事,大家都笑了起来,一个同事说:“你们傻啊,我宁愿坐在仓库里慢悠悠地装防盗针,谁要去卖场抛头露面呀。”王爷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大家说:“如果大家都觉得被人踩在脚下要不作声的话,我觉得也无所谓,反正我们这批大学生在其他人眼中活得就和蝼蚁一样。”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哑口无声了,王爷提着包转过街角,下了地铁站。

更过分的是第二天一大早的晨会。就像大部分公司那样,为了振奋员工的精神,大家要先一起喊喊口号之类的。说实话,虽然我们公司店铺的口号有些拗口,但是也并不是那么难记,来来回回三四句话,我们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这时候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副店长(早我们一批毕业的大学生)冲着我们几个“支援”的同事问:“有没有谁可以起来带着大家唱和?”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你要不要上来试试……”我指了指自己:“我?”他点点头,我哦了一声准备向前走,不料店长说:“他们怎么会呢?你这不是为难他们吗?”我从他眼中分明看到了不屑和恶意,不料王爷突然上前一步,说:“一点儿也不为难我们,要是您不给我们机会,反而有些为难我们呢。”

几乎没有人这样直面顶撞过店长,不过,我当时却看出了店长似乎也拿王爷没有办法,毕竟不是自己的员工,说到底也不过是总部派来“支援”的小家伙。店长的脸从惊愕到平静,虽然整个过程非常短暂,但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好啊,那从明天起就由总部支援的同事来带着大家唱和吧。”

我们以为扳回了一局,吃饭的时候,王爷才说:“傻,你以为我们赢了,其实是输了。”众人不解,王爷又道:“在这种情形下无论如何处于劣势的都是我们啊,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扳回的余地。”

“那你早上干吗?”

王爷义正词严地说:“虽然如此,但就算是壮士断腕,也要视死如归啊!”

王爷说得倒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像她这样以身犯险的人自然要首当其冲地被“惩治”,所以第二天王爷就被店长调去了试衣间收衣服。客人成堆成堆换下来的衣服通通被丢到王爷手上,然后公司让她把衣服收起来叠好放回货架上,其他人继续在仓库里面装防盗针。当时我听到旁边的人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随即又有另外的人附和。

午休的时候,我去711便利店买了两瓶梅子绿茶,回头的时候递给了王爷一瓶。王爷看着我问:“干吗?”我说:“辛苦了,当作你上次请我喝咖啡的回报吧。”王爷说:“请你喝咖啡?什么时候?”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王爷也没有要那瓶饮料,她整理了一下着装,回头说了一句:“饮料我不要了,还是谢谢你,你要是因为觉得我可怜而来安慰我,我劝你还是不必了,我之所以出头,不过是不想跟打折区的商品一样被人嫌弃罢了。”

那一天,我们装完防盗针就下班了(其他人真是太懒了,一边装防盗针一边盘算着“支援”还剩几天),而我们走的时候,王爷还在货架附近叠衣服。

“你不走啊?”

“几点了?”王爷回头问。

“差一刻七点。”

“等我十分钟,我去打个卡。”

事后我们去了楼上的俏江南吃湘菜,那天正好有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黄浦江江景。我问王爷:“你不累吗?说实话,在仓库装防盗针虽然无聊,时间过得慢点儿,但是不至于被人呼来唤去当晾衣杆啊。”

“所以你就和其他人坐在那里慢悠悠地混日子吗?”

“啊,不然呢?”

“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那样的话,我还不如请假在家休息。”

“但是你去试衣间的工作也没有比在仓库好多少啊。”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隔日的晨会上,店长突然发神经地问起店铺的营业额来,两个小姑娘被问得答不上来,脸都憋红了,差点儿哭出来,店长大发雷霆说:“你们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够卖好商品呢?连最基本的店铺情况都不了解。”说实话,我觉得我们几个就像旁观者一样在看戏,不要说营业额,我们连店铺有什么商品都不知道。这时候店长又说:“不过,最近因为要照顾一些新同事,可能大家没有之前那么全身心投入,但是务必要振作起来啊!”这时我注意到王爷的脸,竟然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愠怒。

散会之后,她突然和我说:“昨天店铺是百分之七十三的达成率,女装的牛仔裤卖得最好,男装的T恤排第二,因为刚刚上了新款的羽绒服,也有一些顾客选择,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单价偏高,所以销售总额也不算差。”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王爷慢条斯理地说:“看啊,虽然我只是站在试衣间,但是顾客拿了哪些衣服进去,扔了哪些衣服出来,剩下的就是顾客买走的,营业额就很清楚了。至于百分比达成,早上进去打卡的时候我顺道看了一下数据,系统明明就在桌面上啊,稍稍留意一下就知道了。”这时我注意到店长就站在旁边,他的表情和我竟然差不多,我想王爷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不料,下午的时候,内衣区的导购突然身体不适请假了。这个时候,店长心急火燎地想要找人来替班,结果预想的人因为休息根本不接电话。加上那天是周末,人流量大到一刻都不能缺人,王爷就这样继续像晾衣杆一样在试衣间继续优哉游哉地接衣服。

店长风风火火地跑到王爷面前说:“你,过来!”

王爷望了店长一眼,说:“我还在接衣服呢。”

店长深吸了一口气,说:“内衣区现在人手不够,你去吧。”

王爷指了指自己:“我?”

店长点点头:“对,你,我实在找不到人了!”

当王爷站在内衣区给一群大妈介绍商品的时候,仓库里其他小姑娘惊呆了:“她干吗要那样啊!”但是很快王爷负责的区域人越来越多,她戴着扩音器毫无顾忌地站在那里叫卖,其他人也按捺不住了:“她这是干吗呀,是想要留在店铺当售货员了吗?下周结束,我们就要回公司了。”

晚上王爷叫我去商场顶楼看电影:“喂,你不累吗?”

“累啊!所以才要看电影啊,爱去不去,我可不等你。”

而最后居然是我在电影院睡着了,打着呼噜一直到散场。回家的路上,我问王爷:“你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力啊?”王爷说:“像你这样弱不禁风,我还能叫自己王爷吗?”

从那天开始,店长把王爷与我们一群人完全区分开了,开始叫她的名字(到“支援”结束,店长都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然后让她负责的事情越来越多,而我们继续在仓库里没日没夜地装防盗针。

我去休息室喝水碰到她,当时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她在抄什么东西,她瞧我进来,说:“刚刚店长问我要不要干脆留下来。”我哈哈大笑起来:“哈,那你怎么说?”王爷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她抄写东西的本子,低着头说:“我说我听公司安排啊,这种事情当然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了。”

“那你内心想法是?”

“做自己。”

“啊?”

“不管在哪里工作,先做好自己。我知道仓库里面那些小妮子怎么讨论我的,无所谓,我问你啊,sku(库存量单位)有空缺数据,这能反映什么?”

“什么?”

“当然说明最近销售好呀!”

我都不明白她最后为什么自顾自地在那里发笑。

周五结束工作之后,我们就要告别店铺生活了,大家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庆祝一下,王爷说她还有事就不参加了。几分钟后她发信息给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东西,我说:“你不是有事吗?”她说:“是有事,就是不和他们一起吃饭这件事。”

我是在一家川菜馆找到她的,桌上已经堆满了菜,我说:“你这是干吗?有钱没地方花啊?”王爷咽了一口菜说:“我不知道原来这次‘支援’有个什么最佳配合奖之类的,刚刚人事打电话给我,说店长把那个名额给我了,有三千块奖金。我外婆以前说,这种意外之财要买吃的花掉,所以,我干脆请你吃饭好了。”

“什么?奖金?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我想,如果一开始就说,这种钱就不知道发给谁了吧。”

我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不会真的要留在店铺了吧?”

“不知道啊,现在还没接到通知,应该不会吧。”

“我说,你那几天那么拼命不是真的为了要那个奖金吧?”

“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有奖金这回事。但是,不管有没有,我那时候都会那么做的。你、我都一样,刚刚出来的大学生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觉得我们应该懂得什么是有效生活,什么是无效生活。对于我而言,生活无非是创造价值,不然你干吗上班呢,赚钱吗?这个理由支撑不了你多久,到哪儿不能赚钱?你很快就会厌恶的,但是当你找到了你在工作中存在的价值时,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并不是真的要出头反抗,我只是觉得既然工作,那就要对得起自己这份身价,仅此而已。”

回总部之后,王爷立马被领导叫去谈话了,那场语重心长的对谈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最后王爷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满面春光,她只是泰然自若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给她发了一封内网邮件:怎么说啊?

她很快回了过来:问了一大堆公司销售的问题,快累死了。好在我在店铺记了好多东西。

我接着问道:然后呢?

过了半晌,她才回:说是这一季升职名单内定,不过,只是暂定而已,没个准儿。

我立马回道:哇!你也太憋得住了吧。

她回道: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我只是为了自己,又不是为了别人。

王爷那晚和我告别的时候说:“我们还没有资格去做橱窗里聚光灯下的奢侈品,但是我们也不要让自己沦为过季被抛弃的打折货,你我都一样,我们要学会成为非卖品,因为那才是独一无二的。”

那个下午,明媚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刚好落在王爷的办公桌上。王爷举着咖啡,抬头朝我微微一笑,那一刻,我也象征性地举起手里的咖啡,好像在为她庆祝一般。 YWB7Qv1A3tWPyyTmdm4nHmLK2MH4tnMvJKHBqgWrQEWS2W3kxczXGnjS1DRFFj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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