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死刑的赫伯特·德·勒纳克所做的供状,现在就放在法国马赛的警局里,他的口供让这个世纪最难以解释的罪行和案件最后得以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个案子,我认为,在任何一个国家的犯罪史上都是史无前例的:尽管在官方的圈子里讨论这个案子还有那么一丝勉强,加上官方向报纸和媒体披露的信息也十分有限,但是,种种迹象表明,对这个头号案件的报道和陈述,经由最后能够得以确认的各种事实做支撑,我们最终还是能够对这个骇人听闻和离奇特殊案子的真相予以一种科学的解释。案发时间距离现在已经有八年时间了,这个重要的案子,由于受到了那时旨在转移公众注意力的一次政治危机的影响,案子的重要性就被冲淡了,于是我在陈述案件事实的同时,还要对这些事实的重要性进行确认,这样才显得比较合适。事实材料是在整理那个时期利物浦的各种报纸上的报道而得到的,包括警方在现场对机车司机约翰·斯拉特所做的调查询问记录,伦敦警方以及西海岸铁路公司的各种记录,这些材料最后都经过了本人有节制的使用和重新梳理。简要说来,案情是这样的:
1890年6月3日,一位绅士,他本人提供的名字是路易斯·卡拉塔尔先生,卡拉塔尔先生非常希望能与詹姆斯·布兰德先生进行会晤,布兰德先生是伦敦和西海岸铁路公司伦敦以及利物浦地区中心站的总督办。卡拉塔尔先生个子不高,时至中年,肤色略黑,他看上去很明显驼背了,他的脊柱有些缺陷和变形。陪同卡拉塔尔先生的是他的一个朋友,那位朋友体格魁伟,从他对卡拉塔尔先生的恭顺态度以及时刻对外界环境保持警惕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依附于前者的。是朋友也好,是同伴儿也好,这个人的名字始终没有泄露,但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外国人,从他那浅黑色的皮肤判断,他很可能是一个西班牙人,或者是一个来自南美洲的人。这个人身上有一点很奇怪,他的左手拿着一个黑色的皮制公文包。西海岸铁路公司中心站办公室一位眼睛非常尖的秘书注意到,他的这个公文包是用一条皮带拴在他的手腕儿上的。当时,没有人理会这个事实,也没有人觉得这有多重要,可是后来发生的事件却赋予这个事实以特别的意义。卡拉塔尔先生被人引领到布兰德先生的办公室里,他的同伴儿则在办公室外面等他。
卡拉塔尔先生的事情很快就被安排好了。他那天下午刚刚从中美洲来到英国。他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而他此刻应当在巴黎,他一小时也耽搁不起。他错过了伦敦开往巴黎的快车。他要求铁路公司向他提供一趟专列。对他来说,钱不是问题。而时间却意味着一切的一切。如果铁路公司能够让他以最快的速度上路,那么他们之间就可以达成合作的协议了。
布兰德先生摁响了电铃,他把交通部经理鲍特·胡德先生喊来,并且在五分钟之内就把全部事情给安排妥当了。这趟专门安排的列车将于四十五分钟后开出。列车需要足够长时间来完全保证铁路沿线已经全部清除完毕。这趟列车强大的引擎叫作罗克戴尔(公司注册编号为247号),连接有两节车厢,最后还挂有一节保卫车厢。机车所挂的第一节车厢纯粹是为了消除机车带动车厢前进时所产生的摆动现象给列车乘客带来的不适,主要起一个缓冲作用。第二节车厢被分隔成四个独立的小房间,按照过去列车分隔的惯例,一个一等房间,一个专门用来吸烟的一等房间,一个二等房间,以及一个专门用来吸烟的二等房间。按照这样的安排,那个一等座是最靠近机车的,是专门分配给游客使用的。另外三个房间则是空的。专列的守卫是詹姆斯·麦克弗森,他在铁路公司服务有好些年头了。司炉工威廉·史密斯则完全是个新手。
卡拉塔尔先生谈好了专列的事情,就马上离开了铁路总督办的办公室,他和自己的同伴儿会合后,两个人都表现出一种极其不耐烦的神情,一个劲儿地只想马上离开此地。卡拉塔尔先生为这趟列车支付了铁路公司要求的价格,总计五十英镑又五先令,折合下来,也就是说平均五先令一英里,这趟列车坐下来可是价值不菲啊,尽管铁路公司一再向他说明,至少还需要将近一小时时间才能确保他选择的行驶路线上没有其他车辆运行,也只有用那么长的时间才能保证清理铁路沿线完毕,卡拉塔尔先生和他的同伴儿还是要求现在就要看到专列的车厢,最好马上就能让他们坐在开动的列车座位上。就在他们焦急等待专列驶出的当口儿,一件非常奇特的巧合事儿在卡拉塔尔先生刚刚离去的铁路总督办的办公室里发生了。
对于一个富有的聚拢着巨大人气的商业中心来说,客户向铁路公司提出专列服务,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但是,在同一个下午,紧接着又有人提出要求铁路公司提供专列服务,那就有些罕见了。然而,这样的事儿它竟然就发生了,布兰德先生刚把第一位客人给打发走,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位客户提出了相似的要求。这位贺拉斯·穆尔先生,外表很像一位军人,很有绅士风度的一个人,他宣称自己住在伦敦的妻子突然患了非常紧急的疾病,现在他心急火燎一刻儿也不能拖,立刻就要坐上专列驶向伦敦,救人如救火,情况就搁在那儿了,确实耽误不起。穆尔先生的不幸遭遇和焦急是如此明显,布兰德先生决定尽一切可能也要帮助他摆脱危机。但是,在同一时间再安排一辆专列是没可能的了,因为当地普通的列车服务由于要给第一辆专列让道已经有些耽误自己的时刻表了。当然,还有一个替代方案,那就是穆尔先生可以分担卡拉塔尔先生专列的费用,如果卡拉塔尔先生拒绝和他乘坐同一个一等房间,那么他可以乘坐专列中的另一个空着的一等房间去伦敦。对于铁路公司这样的安排,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可拒绝的,可万万没有想到,当交通部经理鲍特·胡德先生刚一向卡拉塔尔先生提出这样的建议时,就被无情地拒绝了,卡拉塔尔先生明确表示,这样的事儿他连考虑都不会考虑。他说,这辆专列是属于他的,所以他一定要坚持主张他的专有使用权。胡德先生好说歹说,就是不行,尽管卡拉塔尔先生在这件事儿上表现得有欠风度,不是那么厚道,拒绝的理由也是那么牵强,但是,到了最后,这个同乘一辆列车去伦敦的计划还是泡汤了,计划最后不得不放弃。贺拉斯·穆尔先生神情悲伤地离开了火车站,后来得知他唯一的选择是乘坐晚六点由利物浦开出的那趟去伦敦的慢车。于是,下午四点三十一分,火车站的钟表精确地显示着时刻,上面提到的那辆专列载着有些跛脚的卡拉塔尔先生,还有他那大块儿头的同伴儿,呼啸着驶出了利物浦火车站。在此之前,铁路线路都已经为专列让开了道路,也就是说,专列在到达曼彻斯特之前是一路不停直接向伦敦开进的。
按照列车调度表的安排,伦敦和西海岸铁路公司在这条通往伦敦的铁路线上还经营着另一家公司的业务,调度表显示,这家公司的列车应当至少在晚六点之前就应当被专列给追赶上了。而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一刻钟,利物浦站的管理人员正在纳闷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的是,让人感到相当惊讶甚至惊慌失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收到了一封来自曼彻斯特车站的电报,说专列现在都还没到呢。利物浦车站立刻给圣海伦斯车站发去电报问询,该站位于利物浦至曼彻斯特之间三分之一路程的位置,结果很快得到了回信儿——
“发给伦敦和西海岸铁路公司伦敦以及利物浦地区中心站的总督办詹姆斯·布兰德先生——专列于下午四点五十二分经过本站,准点运行。——圣海伦斯车站,多伊斯特。”
这封电报是晚六点四十分收到的。晚六点五十分曼彻斯特又发来了第二封电报——
“你们所提示的专列未发现有到站的迹象。”
十分钟后,又收到了第三封电报,电报内容看上去更加让人感到糊涂了——
“假设预定行驶的专列发生了某种故障导致延误。下午从圣海伦斯车站发出的当地普通列车是紧随专列之后的,已经准时到达我站,并且沿路没有看到专列。提请注意查询其中问题。——曼彻斯特。”
现在已显示的情况指向一个非常惊人的不好的方面,尽管从某些方面看来,最后来的一封电报对利物浦火车站方面来说还是一种安慰。如果专列在路上出了事故,那么后面跟进的那辆当地的普通列车不会在经过的时候看不到,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那么,还有什么其他可能性吗?那辆专列跑哪儿去了?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为了让那些跑的很慢的普通列车先驶过去,结果把专列给导入侧线了呢?利物浦方面开始一封一封地拍发起电报来,从圣海伦斯车站一直到曼彻斯特之间的每一个车站都拍发了,问询内容只有一个,专列是否从你站经过,什么时间从你站经过,总督办詹姆斯·布兰德先生和交通部经理鲍特·胡德先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们焦急万分地等待着每一个车站的回复,这样他们才能准确地判断出这辆失踪的专列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很快,各站拍发回来了电报,下面是从圣海伦斯车站以后各站次第拍来的电报内容——
“专列于五点经过我站。——柯林斯·格林车站。”
“专列于五点过六分经过我站。——厄尔斯敦车站”
“专列于五点十分经过我站。——牛顿车站。”
“专列于五点二十分经过我站。——肯约中心连接站。”
“没有看见专列经过我站。——巴顿·莫斯车站。”
利物浦火车站的两位高级管理人员看着这些电报,又看了看对方,他们对发回来的电报结果都感到十分惊讶。
“这种情况是我在铁路上干了三十年以来都没发生过的事情啊。”布兰德先生惊讶地说道。
“是的,先生,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史无前例啊,而且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解释。专列肯定是在肯约中心连接站和巴顿·莫斯车站出状况了。”
“而且,也没有发生过把列车导向侧道的现象,反正到目前的情形为止,我的记忆里,在这两个火车站之间没有发生这样的现象。专列一定是从铁轨上翻下去了。”
“可是,下午四点五十分开出的国会议员坐的那辆列车走的是同一线路,它又怎么会看不见发生事故呢?”
“胡德先生,没有其他可能了。情况一定是这样的,出事故了。很可能当地的普通列车也看到了事故,这样整个事情就全清楚了。我们给曼彻斯特继续拍电报,询问更多的信息,我们再给肯约中心连接站下命令,一刻儿也不能耽误,马上仔细检查从肯约中心连接站到巴顿·莫斯车站之间的铁轨。”没过几分钟,曼彻斯特方面就回电了。
“失踪专列没有任何消息。后面驶过来的慢车司机和车上守卫都证实,从肯约中心连接站到巴顿·莫斯车站之间没有发生事故。铁轨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迹象。——曼彻斯特。”
“专列司机和列车上的守卫一定是出事之后跑了。”布兰德先生神情阴郁地说道。“一定是有一段铁道线路毁坏了,他们将火车驶过去了却没有发现。后来的事情就非常清楚了,专列从铁轨上整个儿翻下去了,却没有给铁道线造成伤害——当然,这样的事情具体是如何发生的,这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但是,情况一定就是这样,我们现在应该给肯约中心连接站和巴顿·莫斯车站各发一封电报,指示他们应该好好在铁道路基下面仔细寻找,一定能够找到出事故的专列。”
但是,布兰德先生所做的预言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被现实所证实。半个小时过去了,接下来,利物浦方面又收到了来自肯约中心连接站站长发来的电报,电报内容如下:——
“没有找到失踪专列的任何痕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专列曾经驶过我站,但是却没有到达巴顿·莫斯车站。我们接到命令以后已经将机车与货车箱体分离,我本人亲自驾驶着机车巡视了所有的铁道线路,但是,情况很清楚,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事故。”
现在,布兰德先生的脑子乱极了,他不由自主地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胡德,这绝对够得上叫作精神错乱了!”布兰德高声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一列这么大的火车竟然在英格兰的空气当中消失了?这件事儿实在是太荒谬了。一辆机车,还有挂在机车后面的供煤供水的车,两节车厢,一节货车箱体,五个大活人——所有这么多东西,人和车,就会好端端的从铁道上消失了!除非我们能得到什么有说服力的解释,一小时之内如果还是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要请警察巡官柯林斯介入刑事调查了,我本人会亲自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接下来,事情终于有了某些正面的回应,某种确定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不过,这个事实是从肯约中心连接站以另外一种特别电报的形式发给利物浦的。
“我们感到非常痛心,我们不得不向你们报告以下事实,约翰·斯拉特的尸体,也就是正在寻找中的专列司机,在距离肯约中心连接站二点二五英里的荆豆灌木丛中被发现了。据现场勘察,他应当是从机车上摔下来的,身体翻下了路基,在荆豆灌木丛中滚了好几圈儿。头部有伤痕,应该是从机车上摔下的时候所致,最后造成了死亡。现在该区域正在进行进一步的仔细搜索,但是依然没有发现失踪专列的任何痕迹。”
国家当时正在经历一场政治危机的剧痛,前面已经对这种情况有所交代,公众的注意力都被发生在巴黎的耸人听闻的事情分散了,人们全都开始关注那个重要的政治形势的变化,巴黎在那时候发生了一桩巨大的丑闻,已经威胁到了现政府的存亡,并且足以损害当时在法国的很多头面人物的名誉。报纸上全都是这些事件的报道,专列失踪虽然也属于非常奇特的那一类事件,但因为巴黎所发生的一切,局势显得有些动荡,因此,这个也许在和平时期更能引起轰动的事件当时并没有吸引多少公众的注意力。专列失踪事件性质离奇,特别是专列失踪无法得到科学的解释,本身也消减了它的重要性,因为连报纸媒体都对记者调查得来的信息感到厌烦了,更因为这样的事实没法让人相信。伦敦的报馆,这样的报馆不止一家,他们认为这件事儿就是精心炮制出来愚弄大众的一个骗局,直到验尸官将那位不幸的机车司机的验尸结果公示出来的时候(其实验尸也并没有得出更重要的结论),报纸媒体就更加确信这只不过是一场带有悲剧性质的事故罢了。
布兰德先生,在警察巡官柯林斯的陪同下,顺便说一句,这位警察巡官也是同时为铁路公司效力的高级别探长,在专列离奇失踪的当晚,他们一同去了肯约中心连接站实地查看情况,他们对那里的彻底搜查持续到了第二天整整一天,但是所得结果却都是负面的。他们不但没有找到失踪的那列火车,而且他们在实地查看之后竟然提不出能够解释这一离奇事件的可能性和假设来。与此同时,警察巡官柯林斯的官方报告(这份报告在我动笔写这篇报道的时候,就摆在我的面前)向公众表明,这个事件发生的可能情况要比公众所期待的那种合理解释要多得多。
“在这两点之间分布的铁道,”柯林斯说道,“钢厂和煤矿在这个地区星罗棋布,比较多。这些厂矿当中,有的还在生产,有的已经废弃了。至少有不少于十二条低于标准铁路宽度的窄轨货车在轨道上运行着,这些轨道都跟铁道主运行线相连。这些窄轨货车,当然不用去理会它们。但是,除了这些窄轨货车以外,有七条线路,它们运行的可都是标准轨道宽度,而且它们和铁道主运行线也都是相连的,这样,这些厂矿的产品就可以直接从矿井口儿直接运到产品分流中心了。从长度上来看,不论哪家厂矿,这样的轨道与铁道主运行线相连的线路最多也就只有几英里长。七条这样的线路当中,有四条属于煤矿厂,这些煤矿厂现在都停产了,线路最终连接到矿井口儿,现在也不再使用了。这四家煤矿厂分别是莱德冈特莱特,海罗,斯劳·迪斯庞德和哈特西兹煤矿厂,其中,哈特西兹煤矿厂在十年前可一直都是兰开夏郡的最主要的煤矿矿井之一。这四条支线可以从我们的调查范围中划去了,因为,为了防止可能发生的事故,这些支线与铁道主运行线相连接的铁轨都已经被拆掉了,所以这些支线现在都和铁道主运行线是分离的。那么,还剩下其他三条支线,它们是通往——(a)卡恩斯托克钢铁厂;(b)比格本恩煤矿;(c)珀西维尔兰斯煤矿。”
“这三条支线中,通向比格本恩煤矿的这条支线不足四分之一英里长(译者注:一英里约等于一点六公里),末端就是这个煤矿的矿井口儿,现在那里还堆着一座小小的煤山,就等着最后清理了。在那儿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任何关于专列的消息。通往卡恩斯托克钢铁厂的这条支线自6月3日起就用相当于十六货车赤铁矿矿石给封闭起来了。这是一条单线,火车根本就不可能从这儿通行。至于说到通向珀西维尔兰斯煤矿的支线,它在建设的时候就是一条规模巨大的复线,可以承载相当大的运量,因为这个煤矿的产量是非常巨大的。6月3日这天,这条线路像往常一样正常运行:上百号煤矿工人,还包括一支铁道养路工队伍都在沿着这条二又四分之一英里的铁道线工作着,这条线路的总长也就这么多,所以说如果有列车出了事故或意外翻出铁轨,是不可能不被人发现的。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可以从中得出有益的结论,就是这条铁路支线离圣海伦斯车站的距离,要比专列司机尸体被发现的那个地点与这条支线之间的距离短,因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专列在厄运降临到它的头上之前就已经通过那里了。”
“至于说到专列司机约翰·斯拉特的情况,从他的外观以及身体受伤害的情况来看,目前还无法得到什么明显的线索。我们现在只能这样说,我们目前从他的身上能看到的,他死亡的原因是他从专列上摔了下来,那么他为什么会从专列上摔下来,以及他摔下来之后专列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和变化,在目前还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我本人尚不具备资格对此予以评价。”在发布完这样一份报告之后,警察巡官柯林斯向铁路公司的董事会递交了自己的辞呈,因为当时伦敦的各大报纸对他的无能提出了严厉的谴责,柯林斯不胜其扰,最后他不得不选择辞职了事。
很快,一个月时间就晃过去了,在此期间,警方和铁路公司方面都各自在进行着自己的调查工作,但是没有任何成功的迹象出现。出于有可能是刑事案件的判断,警方和铁路公司方面都进行了悬赏,同时宣布可以对自首的犯人予以宽恕,但是一直无人出头认领赏金,于是,专列失踪就成了一件悬而未决的公众事件了。公众每天打开报纸,都期待像这样一件离奇特殊之事最后会得到圆满的解释和解决,但是,一周又一周的时间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结果,看来对此事的合理而圆满的解释似乎是遥遥无期了。光天化日之下,六月里的一个下午,在英格兰最为繁忙和人口如此集中的区域,一辆火车,还有它载着的乘客,就这样神秘地消失了,就好像这列火车被某些神秘的掌握着化学秘法的大师在空中一挥手,列车就消失在一片烟气之中了一样。实际上,在公众媒体提出的各种推测和臆说中,的确有一些人很严肃地断言,这就是超自然的力量在起作用,某种神秘的组织在暗中活动,身体残疾、腿脚有毛病的那个卡拉塔尔先生很可能是一个闻名遐迩的人物,他使用的是化名,而他本人的真名就不那么中听了。有些公众则将目光聚焦在卡拉塔尔先生那个肤色黝黑的同伴儿身上,认为他才是这场悲剧的真正的始作俑者,但是他是如何制造了这样一场悲剧,这些公众就无法用言语来有效地解释和回答了。
各种报纸媒体,还有许多个人,都提出了对这一事件的解释,其中也不乏有一两位说得像模像样,颇能吸引公众的注意力。其中一篇文章,出现在《泰晤士报》上,文章署名是当时一位还颇有些名气的自称是业余用理智进行推理的人,他试图带着一种批判的眼光和半科学的立场来解释专列失踪案。我在这里呈现他的观点,文章摘录就可以满足需要了,如果还有好奇的读者想要看他给《泰晤士报》的来信的全文了,尽可自行查询7月3日那一天的报纸。
“实际运用理智进行推理的基本原则之一,”这位名人评论道,“就是所有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全部不剩地被排除之后,那么剩下的事实部分,不管它看上去有多么不可能发生,一定包含着真相。可以确定的是,专列离开了肯约中心连接站。还可以确定的是,专列没有到达巴顿·莫斯车站。那么,尽管看上去非常不可能,但这种情况仍然是有可能发生的,那就是专列驶向了七条它能够驶向的铁路支线当中的一条。对一列火车来说,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它可以在没有铺着铁轨的铁道上行驶,因此,我们就可以把我们探寻的范围缩小到那三条铁路线上,也就是官方报告中提到的通往卡恩斯托克钢铁厂,比格本恩煤矿,以及珀西维尔兰斯煤矿的那三条铁路线。是不是存在着一个由煤矿工人组成的秘密社会组织,比如说,英国的卡莫拉(译者注:卡莫拉秘密组织,是1820年由意大利那不勒斯人组成的一个秘密组织,以不择手段实施暴力和敲诈而臭名昭著。),能够毁灭整列火车以及车上的全部乘客呢!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也就是说,它不是不可能的。我承认,除此之外,我本人是无法想出其他解释来的。我明确提出建议,铁路公司应当集中他们的全部调查力量,将调查重点放在这三条铁路线上,还要同时注意在这三条铁路线上工作的那些工人们。与此同时,严密监视这个地区的典当行的生意和买卖,也很可能对揭开本案谜底有重大的作用。”
这番提议由于来自对这类事项素有研究的权威方,因而在公众中间引起了极大的兴趣和关注,很快,报纸上就出现了言辞极为激烈的反对方的意见,认为上面的陈述纯粹是对煤矿工人这个真诚且值得尊重的群体所做的完全荒谬绝伦的诽谤和中伤。对于这种批评所作的唯一回应就是,那些对此提出异议的人受到一个挑战,即他们必须在公众面前能够摆出更加合情合理的解释。对此先后有其他两派分别又提出了自己的解释(见《泰晤士报》7月7日和7月9日的报纸)。第一种解释说,专列或许从铁轨上翻了下去,隐身在兰开夏郡和斯塔福德郡之间的沟渠里了,这条连接两个郡的沟渠和铁路线之间彼此平行,平行的这段有好几百米长。这种新提出来的解释很快就被认为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因为报方公布了沟渠的深度,根本就不足以隐藏住像专列这么大个儿的物体。第二种解释在报上也刊出了,要求公众特别注意专列的乘客随身所携带的唯一的行李,也就是卡拉塔尔先生和他的同伴儿带的那个黑色公文包,说这个黑色公文包里一定藏着某种稀奇古怪的具有极大爆炸威力的烈性炸药。然而,这种解释的荒谬性是显而易见的,既然烈性炸药能把整辆专列都炸成粉末,那么铁轨却完好无损又当如何解释呢?于是,这种解释就成了一种滑稽闹剧了。对专列失踪展开的调查遂陷入了一种毫无希望的僵局,就在这时候,让人感到最没有想到的事件发生了。
谁也没有想到,麦克弗森夫人收到了一封由她丈夫寄出的信,她丈夫就是詹姆斯·麦克弗森,也就是那辆失踪的专列上的守卫。这封信封皮上显示的日期是1890年7月5日,是由美国纽约寄出的,麦克弗森夫人是于7月14日收到这封信的。有人对这封信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但是麦克弗森夫人非常肯定,这就是她丈夫的亲笔笔迹,而且,信中除了信本身之外还随信寄来了一笔款子,五张二十美元的纸币,总计一百美元,这就充分说明这不是什么人在搞恶作剧了。信件没有留下任何地址,信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妻子:
我思前想后想了很多,我觉得还是割舍不下你。还有我的小姨子,你的妹妹丽兹,我同样也舍不得。我曾经与这样的结局努力抗争过,可还是难逃这样一种命运的安排,我随信给你寄了些钱,这些钱可以换成二十英镑。这样你和丽兹就可以穿过大西洋了,你们会发现,停在南安普顿哈姆伯格港的船都是一些非常不错的船,而且船费要比利物浦便宜得多。如果你们能来到这儿,来到约翰斯顿旅馆,我就会告诉你们下一步我们在哪儿碰头,但是,目前我的处境实在是太艰难了,而且我一点儿也不高兴,我真得无法割舍你们姐俩儿。希望眼下这种糟糕的情况很快就能过去。
你亲爱的丈夫,
詹姆斯·麦克弗森。”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公众们都满怀信心地认为,这封信的出现将很快将专列失踪的谜团彻底解开,特别是后来发现的事实就更加让公众对此期待甚深了,有人证实,在专列失踪之后,的确有一名男子,长相和失踪专列上的守卫十分像,这名男子于7月7日在南安普顿哈姆伯格港乘坐一艘开往美国纽约的远洋客轮离开了英国,不过,这名男子用的名字是萨默斯先生。后来,麦克弗森夫人和她的妹妹丽兹·道尔顿按照她丈夫信中的指示,坐船去了美国,到了纽约的约翰斯顿旅馆住了下来,一连住了三个星期,却再也没有收到那个失踪男人的任何音信。很有可能是当时报纸媒体上的评论显得太不明智了,报纸评论说警方是把她们姐妹俩儿当作诱饵使用的,这样就引起了麦克弗森的警觉。然而,后面发生的事实表明,麦克弗森既没有再写信,本人也没有来见他妻子,最后,这两个女人只能被迫又从纽约返回了利物浦。
于是,这个事件就这样悬而未决地撂在那儿了,并且这种状态一直令人难以置信地延续到了1898年。这辆载着卡拉塔尔先生和他同伴儿的专列就这样神秘失踪了,谁都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可是它毕竟发生了,而且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再也没有任何新的信息透露出来。对这两位专列乘客展开的仔细调查只是表明,卡拉塔尔先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他的身份是中美洲某国的著名金融家,同时他还是一个政客,从他的欧洲行程上来看,后来暴露出来的那部分只是显示出,当时卡拉塔尔先生急于赶回巴黎办什么紧急事情。他的同伴儿,在专列乘客名单上登记的是伊都尔多·戈麦兹,经过仔细的调查,此人有过暴力犯罪史,名声不太好,是个典型的亡命徒,干过敲诈勒索和欺凌弱小的勾当。同时,还有足够证据表明,戈麦兹倒是对卡拉塔尔先生的利益是绝对忠诚的,也就是说,身材矮小还略有残疾的卡拉塔尔先生雇佣了戈麦兹,作为他的个人保镖和保护神。还需要补充的就是,从巴黎没有得到任何信息,可以说明卡拉塔尔先生这样急匆匆地赶往巴黎是要处理什么紧急事项。下面将要跟大家见面的内容就是后来被判死刑的赫伯特·德·勒纳克所做的供状,最近已由法国马赛的警局向公众开放报道,德·勒纳克被控一级谋杀,他是因为谋杀了一个名叫波瓦洛的商人而被判死刑的。不过,他在马赛所做的口供却让专列失踪案终于真相大白,我把相关部分翻译如下:
“我在这里公开披露这些信息,绝不是仅仅为了荣耀或夸耀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吹嘘我自己,原因很简单,如果这是我要实现的目标,那我可以列举一打儿以上我做过的事儿,它们同样干得十分漂亮;我这样做的理由是,要让巴黎的那些绅士们明白,我,赫伯特·德·勒纳克,既然能够在这儿揭开卡拉塔尔先生的命运之谜,同样也能说出专列失踪这件奇案是应谁的要求干的,以及案件背后代表了谁的利益,除非我得到我一直在等待的对我下达的死缓执行令,要不然我一定会说出全部真相。先生们,你们可要想好了,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要不然到时候就太晚了!你们可是认得赫伯特·德·勒纳克的,我这个人可是说到做到,言出必行,你们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那么就加把劲儿吧,要不然最后输的一定是你们!”
“现在,我要开始我的叙述了,但是,在我的叙述中,我不会提到那些人的具体名字——如果你们听到了那些名字,你们会怎么想这个世界!——我只是想说说这件事儿我干得有多巧妙!我在干这件事儿的时候,对我的雇主是多么忠心耿耿啊,那么,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对我将和我一样保持忠诚。我希望如此,不过,如果让我知道了他们已经背叛了我,那些名字,我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它们说出来,哈哈,那将震动整个欧洲,现在,当然是不能说的了。但是,要真是有那么一天……嗯,好了,废话少说!”
“总之一句话,那时候,也就是1890年,巴黎出现了一场引人注目的审判,是和一桩有些离奇古怪的政治和金融丑闻相联系的。这个丑闻有多么离奇特殊,除了像我这样的局内人才能知晓内情以外,世人哪能想象得到。总之,丑闻一旦公布出来,那么法国政坛的许多头面人物的荣誉啦前程啦就岌岌可危了。你们玩过九柱球戏吧?九个球柱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一个个显得很刚强,很干净,一副宁弯不屈的正人君子相。可是当那个自身有些重量的圆球滚来的时候,你们瞧见了吧,砰,砰,砰——你们看见结果了吧,它们全都应声倒在了地上。好了,你们想象一下,法国的一些大人物就像这九个球柱一样,而那个卡拉塔尔先生就是那个有重量的圆球,远远的,你就能看见这个圆球向巴黎滚过来了。如果他按时抵达巴黎,那么到时只会有一个结果,砰,砰,砰——那些貌似刚强的头面大人物就全得玩儿完。于是,事情最后定下来了,卡拉塔尔先生,他不能去巴黎。”
“在此,我不想谴责所有对即将发生的事儿都一清二楚的那些人。事情明摆着呢,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巨大的政治利益,以及与金融有关的金钱利益受到了威胁,正岌岌可危,很快,一个报业辛迪加,也就是一个报业集团就形成了,它们来操办这件事儿。有人向辛迪加提供了些情报,但是辛迪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情报是针对谁的。但是有人对这些情报理解得很透彻,他们能够借助这些信息大捞一笔,他们的名字我从来就不会忘记。他们发出的预警绝对够及时,早在卡拉塔尔先生动身离开南美洲时,他们就早早地发出了预警,说卡拉塔尔先生马上就要来了,他们知道只要卡拉塔尔先生手中的证据在法庭上一公布,那就意味着他们所有的人将面临末日的审判。这个辛迪加手中掌握着巨量的金钱,简直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财富——确实是无穷无尽,你们能理解吗?无穷无尽。他们现在最需要寻找一个代理人,能够很好地调动和使用这笔巨大的财富。运用金钱的力量来随心所欲。这个最后被选中的代理人必须性格坚毅,具有伟大的创造力,并且还能随机应变——这样的人必须万里挑一。他们最后选中了我,赫伯特·德·勒纳克,而我向他们证明了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的职责很明确,首先选择我的帮手和手下,然后自由使用金钱所赋予的无穷力量,最后一定要确保卡拉塔尔先生无论如何都不能抵达巴黎。我具有过人的精力,收到指令之后,我在一小时之内就开始执行我的使命,为了达到目的,我采取的措施是最佳的,任何人都无法想出比我更好的主意来阻止卡拉塔尔先生前进的步伐了。”
“我立即将一个我信任的人派往南美洲,目的是让他与卡拉塔尔先生一起回国。如果他早到一步,那么卡拉塔尔先生坐的那条海轮最后肯定到不了利物浦;但是,唉,真让人遗憾!我派出的手下没赶上卡拉塔尔先生坐的那趟船,等他赶到的时候,船已经开了。我又组装了一条小型武装双桅船,想要拦截卡拉塔尔先生乘坐的海轮,但是我又一次遭遇了不幸。然而,我就像历史上所有那些伟大的组织者一样,总是在为行动失败做着准备,而且总是准备好了一系列作为替换的补救措施,这样的补救措施中的一个或几个最后总能成功。你可不能低估了我的使命完成的难度,或者幻想,搞一次普普通通的暗杀就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全部问题。我们不但要保证摧毁卡拉塔尔先生,还要保证摧毁卡拉塔尔先生手中的文件,还有,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卡拉塔尔先生已经把秘密告诉给了他的同伴儿,那么,我们也要把那个与卡拉塔尔先生形影不离的同伴儿干掉。你们必须记住,他们早已听到了风声,对任何一种暗杀或者是类似的举动都保持着一种高度的警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使命都是为我设计的,因为我就是那个能让对手感到惊异不已并且总是能让人感到耳目一新的行家里手。”
“我做好了一切在利物浦迎接卡拉塔尔先生的准备,我有些急切,因为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卡拉塔尔先生也已经做好了去法国的准备和安排,一旦他抵达伦敦,那么他很快就会有一大帮侍卫二十四小时地守护着他,那时候再动手就难了。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必须在他的双脚踏上利物浦车站之时与到达伦敦之间完成,具体地说,也就是他乘坐西海岸铁路公司的火车到达伦敦火车终点站之前。我们一共准备了六个方案,就精致程度而言,哪一个都不比别的差;至于说到最后采用哪一个方案,那要视卡拉塔尔先生的行为而定。反正他干他的,我们则准备好了一切,到时候在那儿等他。如果他继续待在利物浦,我们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工作。不管他乘坐普通列车,快车,还是专列,我们都做好了一切准备。总之一句话,所有的可能性都被预见到了,所有的应对措施也已经做好了。”
“你们会想我一个人怎么能做这么多事情。我怎么会对英格兰的铁路线的情况这么熟悉?可是,你们要晓得,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全世界的人悉心听命于你,所以很快,我就得到了全英格兰最好使的脑子来协助我工作。我当然不能提他们的具体名字,但是如果把所有这些成绩全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很显然是有失公允。我在英格兰的这些同事们就好比是我在英国的一支强大的同盟军。他们清楚地知晓伦敦和西海岸铁路公司的所有铁路线路,并且这些人手上掌握着一帮训练有素的铁路工人,他们都具有良好的声誉值得信任,并且干起活来既聪明又机智。主意其实是他出的,而我的判断力仅仅只用于考虑一些细节而已。我们买通了好几个官员和办事的职员,他们当中最重要的一位应当说是詹姆斯·麦克弗森先生了,我们事前已经得到了比较准确的消息,这个长期在火车上担任守卫的人,很有可能会被此趟出行的专列雇佣。威廉·史密斯,就是那个新工作的司炉工,也被我们临时雇佣了。机车司机约翰·斯拉特,我们已经派人进行了接触,但是发现此人思想比较顽固,并且很危险,于是我们就打消了继续接触的念头。卡拉塔尔先生会选择乘坐专列吗?我们对此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我们认为这种可能性会很大,因为专列的速度最快,当时对他来说,对他所担负的使命来说,他应当没有任何耽搁直驱巴黎,是为上策。正是因为考虑到这种偶然性的存在,以及其他可能发生的附带事件,因此我们专门为此准备了一个专列方案——这个方案,在卡拉塔尔先生乘坐的专列还没有在英格兰海岸线的铁路上上路之前,就已经把各种细节全都考虑到了。如果你们知道,正是我的一个手下,坐在领航艇中把那辆火车机车带到铁路线上的指定位置停靠,那么你们就会对我们的工作成绩感到无比欣喜了。”
“卡拉塔尔先生从一抵达利物浦就怀疑身边有危险,于是加强了他的保卫工作,这个我们当然也知道。他随身带了一个贴身保镖,一个非常危险的家伙,名字叫戈麦兹,这个家伙随身带着武器,并且随时准备使用它们。同时这个家伙也负责看管卡拉塔尔先生的秘密文件,总之,这个危险的人物,是既负责保管文件,同时也负责保护他的主人。很有可能卡拉塔尔已经听取了戈麦兹的建议,所有要消灭卡拉塔尔却不动戈麦兹的想法,纯粹是浪费能量的行为,要端就把他们两人一起端掉。他们两人最后的命运,应当搅得跟普通人的命运一般,这一点是十分必要的,假戏不妨真做,为此,我们所制订的准备计划十分及时,当得知他们要求乘坐专列的消息时,我们感觉我们的行动犹如得到天助。在那辆专列上,你们将会理解,我们所雇佣的那两三个对客户提供服务的服务员,我们在他们的身上可是花了天价的,花的这笔钱足以让他们逍遥一辈子都不止。我讲这么多,不是想说英国人要比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更为诚实,而是我发现,要买通英国人,价钱的确十分辣手。”
“上面我已经提到了我的英国帮手——他是一个拥有无比辉煌前程的男子,只是他在取得这些辉煌前程之前,因为稍有怨言就把自己的前途给毁掉了。这个人负责安排利物浦的一切,而与此同时,我驻扎在肯约中心连接站的小酒店里,在那儿,我静静地等待着他从利物浦发来的秘密信号以采取后续行动。当卡拉塔尔先生的专列安排停当之后,我的英国帮手立刻给我拍发了电报,并且警告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一切,因为专列的速度很快,说到就到。他本人则以贺拉斯·穆尔的化名,也想为自己在这辆专列上申请到一个座位,希望能和我们的目标卡拉塔尔先生一起出发,这样如果情况有变,或者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好随时在一旁策应。比如说,如果,我们大队人马的这记砰然而巧妙的一击万一失手,那么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射杀卡拉塔尔二人,并且毁掉他们随身携带的文件。然而,卡拉塔尔实在是很警觉,他拒绝任何乘客乘坐他的专列。于是我的英国帮手,就离开了火车站,又从另外一个入口返回,进入到专列守卫的车厢里,和詹姆斯·麦克弗森待在了一起,顺便说一句,守卫车厢距离座车席最远。”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一定会非常感兴趣,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所有事情,在几天以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卡拉塔尔先生这股东风吹过来了。我们所选定的那条铁路支线,本来就和铁路干线曾经连接着,不过后来又把连接部分给拆掉了。我们所做的工作,只不过是重新铺设一小段铁轨,再把它与干线的连接恢复过来罢了。铺设铁轨也很容易,只是不要引人注意就可以了,我们最终顺利完成了这项工作,就好像这条支线和干线本来就连接在起来似的。连接那部分的铁路枕木原本就没有被彻底清除掉,轨道,鱼尾板,固定铁轨的铆钉,我们应有尽有,因为我们早已经从另一条废弃的铁路支线上把这些玩意儿全部准备停当了。我们雇佣的那帮铁路工人,人数虽少,但是却精明强干,素质过硬,我们在专列到来之前就全都准备到位了。当专列到达时,它会自动驶入经过我们连接之后的支线,列车甚至连一丝摇晃都不会产生,所以,可以这样说,我们的两位大乘客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落入我的彀中了。”
“我们的计划是,威廉·史密斯,就是那个新工作的司炉工,用氯仿把机车司机约翰·斯拉特麻醉,所以,斯拉特本来也是要和我们的目标人物一起消失的。在这个细节上,也仅仅在这一个细节上,我们的计划失算了——那个罪犯,那个满脑子愚蠢念头的家伙麦克弗森,竟然会给他家中的妻子写信。还有,我们的司炉工活儿干得也有点儿糙,斯拉特被麻醉以后竟然挣扎着从机车上摔了下去,尽管最后幸运还是落到了我们这边儿,他在摔下去的时候摔断了脖子,最后还是死了,但是,这仍然是我一手策划的这个完整的杰作的一个不能忽略的污点,否则,这次完美的行动将会让人们永远带着默默的敬佩,持续陷入毫无头绪地思考当中。犯罪专家也就只能在约翰·斯拉特的身上发现我们这个令人叹服组合的唯一瑕疵了。应当坦率地讲,一个在过去的人生中已经取得过许多次胜利的人,就像我这样的人,我可以坦率地承认这次我的确是栽在了约翰·斯拉特身上,他是我这次完美计划当中的一个瑕疵。”
“现在,我已经成功地让这辆专列在我们的支线铁道上行驶了两公里距离,或者说,要超过一英里距离以上(译者注:一英里约等于一点六公里),这条支线通往,或者这样表述,过去这条支线通往的是那个已经废弃了的哈特西兹煤矿,该煤矿一度是全英格兰最大的煤矿。你们也许会问,怎么会没有人看到专列在这条早已不使用的支线上行驶呢?对此我将这样回答,在这段短短的支线上,列车将会驶过一个巨大的断裂带,因此,除非有人就站在这个断裂带的边缘处仔细地观看,否则他是根本看不见这列火车的。在那个时候,千真万确,的确有人就站在那个大断裂带上观看。那个人就是我。现在我将告诉你们我亲眼看到的一切。”
“我的英国助手时刻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这样他就能实时监控将专列导入支线了。他身边带着四个全副武装的壮男子,这是预防万一,万一列车出轨——我们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铁轨的连接处到处显得锈迹斑斑——我们就仍然可以指望用手中的装备将列车矫正,让它继续行驶。我的助手在亲眼目睹专列顺利导入支线之后,他就已经尽到了责任,下面的事情就将由我负责了。我站在那个可以俯瞰整个矿井入口的地方等着,我也带着全部装备,就像我预备要侍候两位贵宾一样。你们来亲眼看看吧,我总是未雨绸缪,让自己永远有备无患。”
“专列快要驶入支线的那一瞬间,威廉·史密斯,就是那个司炉工,减缓了一下机车的速度,以便顺利入轨,然后就又全速行驶,他和麦克弗森,以及那个化名贺拉斯·穆尔的英国助手,一起跳下了专列,如果再不跳,那就太晚了。也许,就是这么一减速的动作,最先吸引了专列上两位乘客的注意力,他们忍不住探头透过窗户玻璃向外看,可是列车又再次全速行驶了,这打消了他们的疑虑。这种情形,让我不禁莞尔一笑,想想吧,他们该有多困惑啊。把你和卡拉塔尔先生换个位置想想,如果此刻你从自己乘坐的豪华车厢突然向外看,你猛地意识到你所乘坐的火车正全速行驶在一段生锈了的铁轨上,那是一段饱受岁月侵蚀的铁轨,铁轨又黄又红,早已朽烂不堪,你会做何感想呢!他们谈笑风生之间,在他们的脑海里一定会闪过一个念头,尽管很快,只是一闪而过,但一定会有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这条邪恶的铁路终点,不是曼彻斯特,而是死神,死神就在铁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但是此刻,专列像发了疯一样,全速向前行驶,在这条已经朽烂不堪的铁道上全力奔跑着,而列车的车轮在严重生锈的铁轨表面擦出可怕的尖利呲呲声和摩擦声。此刻,我离车上的乘客距离最近,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样子,卡拉塔尔正在那儿祈祷,我认为他是在祈祷——我看见他的手上正在摆弄着一个念珠。另外一位乘客则像一头闻到了屠宰场腥味的公牛,在大声咆哮着。他发现我们正站在岸上观景,就像疯子一样朝我们不停地招手。接着,他就解开手腕上的手铐,顺着我们这儿的方向,把他的公文包从车窗里扔了出来。当然了,看到这一幕,他的用意是显而易见的。这里就是证据,如果他们能留下自己的一条命,他们将会承诺永远保持沉默。本来达成这样一种协议也无可厚非,如果条件允许,我们也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你们也清楚,生意就是生意,谁也不能破坏生意场上的规矩。况且,此刻火车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当然,也超出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
“当火车轰隆轰隆地驶过弯道,他们看见自己的前面,看见矿井黑洞洞的大嘴正在前面打着哈欠,戈麦兹停止了号叫。我们已经把覆盖矿井的厚木板全部清除干净了,矿井的入口处,我们也清理得十分干净,以备迎客。过去为了方便装煤,以前的铁轨本来就离矿井的入口非常近,所以我们不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就铺好了支线铁轨的延伸段,这样专列就能直接和矿井的嘴顺利接吻了。实际上,因为这段距离还不是很合适,我们还有意在矿井口儿又多延伸了三四英尺长的铁轨。我们看见车窗上出现了两个脑袋:卡拉塔尔的脑袋在下面,戈麦兹在上面;但是他们二人都被眼前的一切吓得目瞪口呆。同时,他们已经无法收回他们的眼睛不住地向外面看。因为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让他们全身瘫痪了。”
“我非常奇怪,全速行驶的专列会怎样掉进我为它专门设计好的大陷阱里,于是我带着浓厚的兴趣观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的一个同事认为,专列肯定会出轨,而实际情况是,专列差点儿就脱轨跑偏了。然而,幸运的是,专列突然一头扎了下去,机车的缓冲器以巨大的冲击力撞上矿井坑道的一边。火车的烟窗飞上了天。脆弱的车厢箱体,以及专列的货车部分,全都挤压成了混乱的一团,机车剩余的那部分,就像人噎住了一样,在矿井口儿又停了一分钟时间,然后就掉进了深深的矿井。接着,整辆专列,前面的部分逐渐让位给中间的部分,中间的部分又逐渐让位给后面的部分,全都掉到矿井下面去了,构成整辆火车的所有部件,绿色铁皮车厢啦,燃烧着的煤块儿啦,列车上的黄铜构件啦,车轮,木质构件,还有软包箱,你压着我,我挤着你,最后全都报销了,整个专列就像是被一条大蟒蛇的嘴给吞噬了似的。我们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你还可以分辨出火车残骸擦着墙的声音,到了最后,经历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从地底下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闷响,这是火车残骸真正撞击到地面传来的声音。蒸汽锅炉好像是爆炸了,因为在这声巨大的闷响之后,又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很明显是冲击波在向我扩张,一层厚厚的水雾以及烟气慢慢地从矿井口向外扩散,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周围就像是下了一阵儿雨。接着,那些水蒸气就变得稀薄起来了,渐渐地被夏日的阳光蒸发得无影又无踪了,哈特西兹煤矿又再一次恢复了它死一般的沉寂。”
“现在,我们的计划执行得如此顺利和成功,那么只剩下一件事要完成了,那就是清除一切痕迹。我们负责出力的铁路工人小分队在铁路的另一端已经把铁轨撬下来了,并且掐断了与主干道相连的铁路支线,将铁路完全恢复成先前的模样。我们在矿井这边儿的人也同样忙碌。我们把机车烟囱还有其他东西的各种碎片都扔到矿井下面去了,我们把竖井用厚木板盖住,样子就跟它过去一模一样,通往竖井的各条铁路线也都被挖掉了,拆下来的东西一律带走。然后,我们不慌不忙,当然我们也没有慢慢吞吞,总之,我们全都从从容容地离开了这个国家。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去了巴黎,我的英国同事们则去了曼彻斯特,麦克弗森去了南安普顿,他从那儿出发移民到了美国。让那个时候出版的英国报纸连篇累牍地深入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吧,报道我们是怎样把他们英国最聪明的侦探们扔到火车下面去的吧。”
“你们还记得,戈麦兹当时把他的文件包扔到了火车窗户的外面吧,不用你说,我当然要保证拿到那个文件包,并且最后把它带给我的雇主们。现在,这个文件包已经到了我的雇主们的手里,然而,你知道吗,我从那个文件包中抽出了一两份小小的文件作为对本次行动的纪念品。我可没有打算公布这些文件的内容;但是,你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在为自己打算的,如果我在需要朋友帮忙的时候他们没能赶来帮我,那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先生们,你们会认为赫伯特·德·勒纳克在跟你们做对的时候面目是极其可憎的,对不对?可是当他和你们一路前行的时候,他就不再是那个走向断头台的人了,他早就看穿了世间的一切,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疾驰在奔向新加勒多尼亚(译者注:加勒多尼亚是苏格兰古时或者是古诗中的别名)的幸福路上。先生们,好好想想你们自己的前途吧,先不用考虑我的,要快啊,让我给你们说说吧,某某先生,某某将军,还有某某男爵(当你们读到这些内容的时候,你们自己把这些空儿填上去吧)。我向你们承诺,下一期,就没有空儿让你们填了。”
“(信的)附笔——我把我的陈述又看了一遍,我看出来只有一件事儿被遗漏了。就是那个不幸的麦克弗森,他可真是够蠢的,竟然给他的妻子写信,还和他的妻子约好在纽约见面。完全可以想象到,当我们大家遭遇到危险,我们大家伙儿的共同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像他这样一个社会阶层的人是否会把他知道的秘密泄露出来,讲给他的女人听呢?我们不会拿这样的问题开玩笑,我们更不会在赌桌上押宝。他曾经发过誓,可是他现在自己打破了他的誓言,他给他的妻子写信,那么我们也就不再信任他了。因此,我们采取了各种措施来保证,不能让麦克弗森见到他的妻子。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给他的妻子写封信,其实我这是在做善事哪,信中就想让她放心,告诉她如果她想再嫁人,那么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现实的障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