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荷兰人而言,战场上取得的胜利让他们裹足不前。回想1702年,那个时候他们可怜巴巴地蜷缩在内伊梅根城的城垛后,英国的新任指挥官手提宝剑邀请他们携手作战,而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默兹河直抵那慕尔城门前。整条莱茵河水道和沿岸的所有堡垒全部掌控在反法联盟手中。布鲁塞尔已被盟国军队攻克,战略价值头等重要的安特卫普也不战而降。布鲁日、根特、奥德纳德和奥斯坦德已被盟国控制,纽波特、伊普雷、梅内和阿特也指日可待。再向前走,就是堡垒林立的法军防线了。可是,保卫荷兰共和国真的需要攻克这些法军堡垒吗?荷兰人希望削弱法国的力量,而现在法国的力量确实受到了削弱。路易十四的使节不正通过多种渠道,提议在荷兰保留抗法屏障的基础上与之单独媾和吗?假如马尔博罗只是赢得了拉米伊村战役的胜利,拿下鲁汶,打入布鲁塞尔,照此情形,反法联盟在1706年行动的基础上把胜利之势延续到1707年。然而,此时荷兰人拉拽、撕扯着马尔博罗,他遭到一连串的抵制和阻挠。荷兰人的所作所为必然会令反法联盟再次陷入低谷。
英国国内也有类似反应。当马尔博罗和欧根将军驰骋疆场之时,英国国内彼此竞争的政党和个人准备改写胜利的局面。作为战争的主要推动者,辉格党人要求分享公职,安妮女王领导的政府要倚靠他们在议会的投票。他们选中了森德兰德伯爵,他那摇摆不定的父亲曾在詹姆斯二世时代担任大臣。他正统固执而又精明能干,辉格党人把他当作楔入政府核心圈的钉子。以现在的观点来看,哪一方握有议会上下两院的多数席位,哪一方就有权主导公共事务,而此时掌控议会上下两院多数席位的辉格党要行使这一权力。森德兰德勋爵迎娶了马尔博罗的女儿。辉格党的领袖据此推测:“他(马尔博罗)不会认为辉格党会把矛头指向他。”他们明确告知戈多尔芬,如果他不能说服女王接纳森德兰德,他们就会利用议会的权势对政府和他本人发起攻击。没有下议院的拨款,战争就无法进行下去,为了获得下议院拨款,马尔博罗和戈多尔芬只好游说女王接纳森德兰德,吸收他加入政府。女王起初死活不同意,后来拉米伊村大捷改变了她的态度。
不列颠的尚武精神和雄踞欧洲之首的意识开始产生持久的影响。英格兰和苏格兰的合并已接近尾声。安妮女王即位以来,英格兰与苏格兰就一直为合并事宜争论不休,有时吵得非常激烈。最终,英格兰以慷慨的财政援助换取苏格兰人同意接受汉诺威家族入主英伦三岛。作为处理有关事务的委员之一,马尔博罗认为英格兰和苏格兰联合起来是英国强盛的必要之举。苏格兰和英格兰两国不仅要联合起来,两国议会也要走到一起。如果安妮女王死后,苏格兰人选择拥戴其他家族,那么两国在中世纪时期的种种夙愿便有可能死灰复燃。双方判定为了避免两个王国之间再度出现类似的分裂,做出某些牺牲是完全值得的。1707年,《合并法案》最终获得通过,尽管出现了一些摩擦不和,但人们基本上接受了它。同英格兰及其殖民地的自由贸易中,苏格兰人逐渐获益,而英格兰人对苏格兰人在政治和贸易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也渐渐习以为常。随着时间流逝,英格兰和苏格兰合二为一的局面日益巩固。18世纪后期,苏格兰的思想和文学繁荣起来,出现了哲学家大卫·休谟、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历史学家威廉·罗伯逊。不久,还相继涌现出罗伯特·伯恩斯和伟大的威廉·斯科特爵士。毫无疑问,英格兰和苏格兰合二为一创造的和平、繁荣和参与意识有助于思想和文学的勃兴。约莫这个时候,萨拉同安妮女王的关系步入危机阶段。萨拉不得不忍受女主人因接纳辉格党人加入内阁而产生的不快。安妮女王打心底里厌恶辉格党人,但她的大臣明白如果失去辉格党人的支持,只有一半的托利党人作后盾是无法继续进行战争的。萨拉力促安妮女王保持朝野和谐,这一职责消磨掉了她同女王的友谊。与此同时,萨拉和安妮女王之间出现了第三者。萨拉位高权重、百事缠身,权力远超内阁大臣。然而,随着年事渐长,她想着从多年来陪伴女王的压力中解脱出来。安妮女王对女伴们比较严苛,要她们白天陪伴在身边,不离左右,晚上还要她们陪她打牌到深夜。萨拉逐渐设法减轻两人交往的负担。她发现艾比盖尔·希尔,她的这位穷亲戚,是个适合的替补。萨拉把艾比盖尔带到安妮女王的身边做了侍女。过了一段时间,安妮对艾比盖尔热络起来。萨拉如释重负,从此,她可以常到乡间消遣,也可以更多地享受天伦之乐。到1707年初,艾比盖尔已能独立影响女王,这将改写欧洲的历史进程。
艾比盖尔既是森德兰德的表妹,又是哈利的表妹。森德兰德入阁令哈利陷入了困境。哈利是一位老练的政治家,他用毒辣的眼光看出这不过是辉格党人进一步扩张势力的前奏。作为托利党温和派的领袖,他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尴尬。
一天,哈利收到女王通过园丁转来的密信。在信中,女王向他求援。对十八世纪的政治家来说,没有比这更诱人的了。此外,哈利老谋深算,热衷阴谋诡计,他觉得这封信大有文章可做。他立即着手开始组建影子内阁,将安妮女王喜欢的人聚拢起来,影子内阁包括托利党人和辉格党温和派。为了借助马尔博罗的名望,哈利还希望得到马尔博罗的帮助。这个计划意味着戈多尔芬内阁要垮台。哈利设想这不会构成什么障碍。但是,当马尔博罗知晓这个计划后,他拒绝提供帮助,不愿意同他的忠实同僚和朋友分道扬镳。有鉴于此,哈利的阴谋不可避免地触犯到马尔博罗。此时,萨拉对安妮女王的影响已荡然无存。
1707年,马尔博罗诸事不顺。他计划将所有后备力量用于增援欧根将军,让欧根将军在普鲁士军团和英军的支援下从意大利突入法国,攻占土伦。马尔博罗的意图是利用土伦这个巩固的海军基地控制地中海,进而在来年大举入侵法国。马尔博罗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他竭尽全力推进这一影响深远的计划。在克服无数障碍、消除各种分歧后,一支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在欧根将军的统帅下沿着里维拉向法国土伦挺进。与此同时,在尼德兰的主战场上,马尔博罗与旺多姆元帅指挥的法军优势兵力对垒,并把他们牵制在此地。为了能使战友在南方给予敌人决定性打击,马尔博罗甘愿在北方维持战场态势,挡住敌人的进攻。他将大量兵力调遣到其他方向,以至于无力在战场上向当面之敌发起有力进攻。即便敌众我寡,马尔博罗仍旧想方设法捕捉战机,扭转战局。可惜,旺多姆机警万分,不给马尔博罗留下破绽,使其难以如愿。英法两军在战场上近距离对峙长达数周之久。随后,马尔博罗率军进行快速而危险的机动,可是旺多姆以静制动,除正面接触外引兵避战,而此时马尔博罗无力发起全面进攻。就这样,北方战局陷入了胶着状态。
西班牙战局出现逆转。法王路易十四派遣威名赫赫的贝里克元帅到伊比利亚半岛,重新点燃了菲利普国王的希望。法国的后备力量源源不断地赶来增援贝里克。1706年初秋,在西班牙腹地作战的戈尔韦爵士麾下仅有一万五千人,明显处于劣势。在马德里,戈尔韦爵士受到冷遇,他焦急地等待着巴塞罗那的查理大公和瓦伦西亚的彼得伯格能与他合兵一处。等了好几个星期他们才动身启程,且只带来微不足道的援兵。卡斯提尔和其他中北部省份都不欢迎来自奥地利的查理大公取代菲利普五世国王,原因是菲利普五世国王已经与他们朝夕相处了五年之久。反法联盟兵力有限,不能以武力强迫西班牙人改变冷漠的态度。戈尔韦、彼得伯格和查理大公不得不撤往地中海沿岸。1706年底,菲利普五世国王在马德里复辟,而反法联盟则牢牢控制着西班牙的东半部。1707年,反法联盟军队的将领们犯了分兵大忌。他们只带领一部分兵力进攻马德里。在阿尔曼萨,他们与贝里克公爵统帅的西法联军发生了遭遇战。法军指挥官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英国人,而英国指挥官是一位信奉新教的法国人。两人的宗教信仰使他们的行事方式如此奇特。反法联盟军队遭遇惨败,1706年近乎全胜的局面此时急转直下,完全反转。在莱茵河流域,巴登总督守卫的著名的斯托霍芬防线遭到法军维拉元帅的攻击,斯托霍芬防线——这条保卫德意志的屏障——一夜之间陷于敌手。随后德意志的大部分惨遭入侵和洗劫。
进攻土伦的行动计划被马尔博罗看得无比重要,也以失败告终。欧根将军指挥作战有失水准,这在他漫长的战争生涯中,似乎还是头一遭。名义上指挥反法联军的萨伏伊公爵更是畏敌怯战。欧根将军是个旱鸭子。他从不喜欢一个如此依赖海上力量的作战计划。一直强大的英国舰队与他在海岸边会合。舰队司令夏维尔深谙马尔博罗的战略精髓。他将舰队沿着海岸展开部署,为欧根将军的部队提供掩护和补给,他还使用舰炮轰击敌军侧翼阵地的结合部。到达土伦前,他派遣数千名水手和海军陆战队员携带数百门大炮登陆上岸。夏维尔一再向威名赫赫的欧根将军保证:如果海陆之间的联系被敌军切断,海军舰队有能力将运载他的军队前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法国人调集了可观的力量来保卫土伦,并伺机解围。欧根将军数次进攻土伦,但伤亡惨重,没有达成合围土伦的作战意图,神圣罗马帝国的军队只能向意大利撤退。英国舰队炮轰土伦,土伦港大部被毁,被困在港内的法国军舰也被击沉。随后,英国海军启航回国,或寻找避风港过冬。然而,英国海军舰队并没有脱离险境。克劳德斯利·夏维尔爵士率领舰队归国途中,遭遇风暴。在恶劣的天气中,军舰撞上了西西里岛附近锋利的礁石。两艘主力舰和一艘护卫舰被撞得粉碎,一千五百名水手命丧大海。最糟糕的是,英国海军最杰出的司令,马尔博罗可信赖的海军领导人——夏维尔将军客死异乡。遭受上述种种挫折、磨难后,马尔博罗回到了英国国内,一场政治风暴正等待着他。哈德利的计谋已渐露端倪,反法联盟军事上连连失利为他提供了力量。马尔博罗和戈尔多芬两人一道想办法要把哈利赶出内阁。一场严重的政治风暴即将来临。此时,哈利也暴露出弱点:他办公室的书记员格雷格将机密文件出卖给法国政府的时候被抓了现行。哈利在保管机密文件方面漫不经心、粗心大意,他当然要为此负责。由于被排挤出权力中枢而怒气冲冲的辉格党人们想方设法要坐实哈利叛国的罪名。然而,虽然格雷格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在泰伯恩被处以绞刑,但他一口咬定他的上司哈利是清白无辜的,承揽了所有的罪责。据说如果格雷格把罪责引到哈利身上,他自己尚可保全性命。
有鉴于上述种种紧张情势,马尔博罗要求解除哈利国务大臣的职务。安妮女王此时已经与萨拉彻底决裂了。安妮女王与艾比盖尔走到了一起,她不屈不挠地力挺艾比盖尔中意的大臣哈利。马尔博罗拒绝同哈利在内阁共事,向安妮女王提交了辞呈。安妮女王回复马尔博罗:他这样做,倒不如拔出匕首当场刺死她。作为斯图亚特王朝真正的后裔和詹姆斯二世国王的女儿,安妮女王是不会撵哈利走的。于是,马尔博罗告老还乡,回到了故乡圣奥尔本斯。当内阁开会时,哈利站起来宣读一份文件,此时,一位内阁大臣唐突地向安妮女王问道:如果缺少了马尔博罗将军和财政大臣戈多尔芬,他们当如何行事?对于上述质问,哈利无动于衷,漠然处之,而安妮女王气得几近昏厥,当场离席。在一片混乱声中,大臣们各自离去。马尔博罗和戈多尔芬被解除职务的消息四散传播。议会上下两院决定如若马尔博罗和戈多尔芬两人不复职,议会将不处理任何事务。伦敦城人人惊愕不已。安妮女王的丈夫——乔治亲王亲耳所听的事实令他忧心忡忡,亲眼所见的民众情绪强化了他对政局的看法,他请求他的妻子向公众舆论低头。即便如此,安妮女王不肯屈就,反倒是哈利做出了让步。他建议安妮女王接受他的辞呈。在女王的痛哭声中,哈利离职下野。马尔博罗视为养子的亨利·圣约翰也随哈利去职。
通过这场斗争,马尔博罗获得了权力,但这是最后一次了。马尔博罗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安妮女王对他的支持,他也失去了来自托利党温和派的支持。此时此刻,他必须同辉格党逐步地深入合作,而他同辉格党人之间的关系每加深一层,同安妮女王的分歧就要加深一步。
在如此危险的政治基础上展开了1708年的军事行动。作战计划原则上是延续恢复反法联盟前一年兵分两路入侵法国的活动。这一次的主攻方向是北路,萨伏伊公爵从南方攻入法国的行动是次要方向,但不可或缺。马尔博罗本希望把欧根将军的莱茵军团调往尼德兰,这样反法联盟军队就能占有优势,在战场上一举击溃法军,摧垮敌军的要塞群。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些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莱茵河流域战局吃紧,这迫使欧根将军只得命令军队驻扎原地。比利时若干城市被荷兰人占据,荷兰人在这些地方施行的统治激发了当地居民的不满情绪。根特和布鲁日,这两座控制斯海尔德河和利兹河咽喉的城市,叛变投敌,拱手让给了法国人。旺多姆元帅指挥的野战军(除去城防部队)约有八万人,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勃艮第公爵、贝利公爵、“觊觎英格兰王位者”年轻的威尔士亲王。
在马尔博罗的职业生涯中,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国内和战场的重重压力压弯了腰。欧根将军只带着少数亲随来到布鲁塞尔附近同马尔博罗会面。欧根将军看到他意志极度消沉。他高烧不退,不得不接受放血治疗。听闻根特和布鲁日陷落的噩耗,看起来他好几个小时都缓不过神儿来,根特和布鲁日是拉米伊大捷的胜利果实,这两座城市控制的水道就像日后的铁路那样重要。值此困难时刻,欧根将军赶来鼓励他的战友。马尔博罗从病床上翻身而起,爬上马背,统帅大军投入战斗。经过长途急行,他们到达莱河附近的勒西纳。7月11日拂晓时分,他们开始向斯海尔德河畔的要塞和奥德纳德的桥头堡进军,法军旺多姆元帅曾试图攻占此地。法国人没有想到会与敌军发生遭遇,他们的主力部队正慢吞吞地从加瓦尔渡河。10点30分,卡多根将军带领先头部队进抵奥德纳德北面的高地。包括要塞的桥梁在内,他们共架设了九座桥梁。在卡多根将军背后,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八万主力部队源源不断地涌来。荷兰军队副将格斯林格写道:“这不是一场行军,而是一次长跑。”由于求战心切,士兵们把军官的行李扔在道路两旁。在到达斯海尔德河桥头前,反法联盟军队十五小时内急行军五十英里。与此同时,卡多根率领前锋渡河击之,袭击了法军分遣队和侧翼部队。
起初,旺多姆元帅压根儿就不相信联盟军队已进入攻击阵位。他策当马前驱,抵近观察,想要亲自看个究竟。随着战事升级,他被卷入两军冲突之中。当联盟军队涌过斯海尔德河之后,法军转向敌军左侧,列阵迎敌。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奥德纳德河战役都有现代战争的影子。它比十八世纪任何一场重大战役都更像1914年的坦能堡战役。马尔博罗将右翼部队交给欧根将军全权指挥,他自己则坐镇中央,对阵敌军优势兵力,而其他部队正在向左翼展开。左翼战线像臂膀一样越拉越长,它伸展到哪里,哪里就战火熊熊、杀声四起。十八世纪的军界认为,当敌我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情况下,我方一个军团接一个军团次第渡河的行动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战斗的速度和变化都让所有既定安排失效。法军作战十分勇猛,但缺乏协调指挥,其相当一部分兵力没有投入交战。傍晚时分,夜幕降临在密布篱笆、村庄、树林和水道的战场上。正当敌我两军胶着在一起、拼死厮杀之时,荷兰老将奥弗科尔克好不容易通过奥德纳德的桥梁,率军杀奔北侧高地。与此同时,欧根将军以惊人的勇气率军突破法军右翼防线。两个进攻方向上的联盟军队几乎靠拢在一起。此时,法军阵脚大乱,他们被断为两截,首尾难顾。四万法军陷入了联盟军队的包围,另外四万法军则站在临近战场的一道山脊上,茫然不知所措。当战斗停止的时候,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敌我两军犬牙交错,联盟军队指挥官下令停火,枕戈待旦。然而,那个时候的武器装备无法对规模如此庞大的军队形成有效封锁,陷入重围的法军大部分趁着夜色,逃之夭夭。在盛怒之下、震惊之余,法军旺多姆元帅下令向根特全线撤退。他的军队有四分之一要么被消灭,要么四散溃逃。7月12日一大早,马尔博罗携手伟大的同伴策马进入奥德纳德漂亮而又古老的广场,与他们随行的是包括高级军官在内的七千法军俘虏以及无数军旗和战利品。
奥德纳德大捷扭转了整个战局。反法联盟重新掌握了主动权。马尔博罗希望向法国腹地进军,绕过坚固的里尔要塞,将它置于身后。他已在怀特岛上屯兵七千,准备夺取阿布维尔,在法军防线后方建立新的基地,作为直接进攻巴黎的跳板。然而,马尔博罗没有能够说服欧根将军。尽管欧根将军比马尔博罗年轻,但老成持重,人称“老王子”。欧根将军认为绕过里尔直取巴黎太过冒险,而且对依靠海上力量支援陆地行动抱有深深的疑虑。于是,他们决定攻打里尔这一法国设防最坚固的要塞。
就作战规模和复杂程度而言,里尔之战当属十八世纪之最。从许多方面来看,里尔之战在军事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布弗勒尔元帅率领一万五千人镇守里尔。欧根将军指挥围城战斗,而马尔博罗负责掩护攻城部队,打击援军,牵制从根特附近区域和法国本土赶来增援的大批增援部队,这些法军增援部队企图化解里尔之围,或者切断围城敌军的后勤补给线。一万六千匹马列队将马尔博罗攻城大炮从布鲁塞尔运到里尔外围阵地。为运输这些数量的重装备,需要出动全部掩护部队提供全力保护。这些重炮万炮齐鸣,轰击里尔城。攻城部队一周复一周频频向突破口发起血腥冲击。后来,法军切断了反法联军与荷兰的补给交通线。但是,马尔博罗又开辟了一条通向奥斯坦德的新线路,从海上获取后勤补给。法国人打开敦刻尔克的水闸,海岸边汪洋一片。一场水上战争就此打响,每运输一发炮弹、一包火药、一袋粮食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从大船转运到小艇,从小艇转运到高轮马车,再从这些高轮马车转运到普通车辆上,攻城部队的后勤保障始终稳定可靠。
旺多姆和法国王侯们引兵绕到里尔南面,与贝里克指挥的军队合兵一处。贝里克此时已从西班牙转战比利时。马尔博罗率军在内线步步紧随,对付他们。欧根将军尽力从攻城部队中抽调兵力支援马尔博罗。里尔城外的法国援军优势兵力呈战斗队形展开向前挺进,与此同时,里尔城内的布弗勒尔元帅对反法联盟军队薄弱的战线展开猛攻。马尔博罗深信恶战不可避免,他一连数日都避战不出,不去巩固自己的狙击防线。然而,他选择的防御阵地却易守难攻,法国人不敢尝试交锋,只能遥望摇摇欲坠的里尔城叹息不已。
一场漂亮的战斗像闪电般打破了秋日阴沉的天空。两万多法军迅猛前进,威胁着英军从里尔战场通往奥斯坦德漫长的交通线。正在向里尔挺进的反法联盟护卫部队身处险境。马尔博罗派遣詹姆斯二世的支持者、托利党人韦伯将军带领一支弱旅前去解危救困。韦伯将军在维南达尔城堡附近的树林设立阻击阵地,迎击来犯的法军。法军发动正面进攻,但在纪律严明的英军士兵面前损失惨重,铩羽而归。这次战斗决定了里尔的命运,10月,里尔城宣布投降。为了弥补里尔陷落的损失,旺多姆元帅和贝里克将军企图围魏救赵,趁着里尔要塞还在法军手中之时,前去进攻布鲁塞尔。但是,马尔博罗和欧根率军向东北方向运动,强行突破斯海尔德河防线,解了布鲁塞尔之围。里尔要塞是在12月被占领的,可是,根特和布鲁日这两座城市还在敌军手中,就此罢手,马尔博罗心有不甘。初冬降临、风雪交加之际,他下令将大炮拖运到根特和布鲁日,前去攻城。12月底,再次收复布鲁日,1月初,收复根特。艰苦卓绝的里尔战役到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感慨于里尔战役的艰难困苦,欧根将军说:“没有见过里尔之战就等于没有见过什么叫打仗。”
与此同时,反法联盟拿下了米诺卡岛。米诺卡岛上的深水良港马翁港为在地中海活动的英国海军提供了一个安全持久的基地。对反法联盟而言,1708年,年初连连失利,而到了年底实现反转,取得完胜。法王路易十四向荷兰人提出意义深远的媾和建议,马尔博罗为了同一目的也同他的外甥贝里克展开秘密谈判。反法联盟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而法国的霸权遭受重创,“伟大的国王”也不得不低声下气。一场剧烈的严寒席卷饱受战争之苦的欧洲大地。地里的种子冻死了,田里的耕牛冻死了,洞里的兔子也冻死了。法国人民的痛苦到了忍无可忍的极限。人人寻求和平,但可遇而不可求。此时此刻,辉格党长期为之奋斗的目标终于实现了。辉格党人迫使马尔博罗和戈多尔芬完全依赖他们。辉格党人还制服了安妮女王。他们将内阁中残余的托利党人统统扫地出门,建立起完全由辉格党人构成的一党政府。不过,马尔博罗和戈多尔芬这两位超级大臣仍旧坐镇内阁。此前,尽管对战争的策略多有分歧,但进行战争是共同的目的。此时,战争却变成了一党之策。辉格党人是热衷于议会斗争的大师和能手。当国家最不需要辉格党人咄咄逼人和好斗精神的时候,辉格党人掌管了国家的权力。马尔博罗和戈多尔芬已同安妮女王疏远了,他们现在必须顺从辉格党人内阁做出的决策。身处逆境的托利党人心情烦闷、情绪激昂,他们复仇心切,盼望着昔日的领袖早日倒台。哈利,凭借他的才华和手段,凭借他的挫折和声誉,当仁不让成为托利党的新领袖。老一代政治家罗彻斯特和诺丁汉也加入他的阵营。安妮女王很喜欢哈利,又有艾比盖尔暗中襄助,哈利把手伸向了施鲁斯伯里。长期蛰伏的施鲁斯伯里重返英国政治舞台,他已准备好扮演野心勃勃、权势滔天的中间派。
马尔博罗掌权的时代结束了。从今以后,他只能唯命是从。只要战争进行下去,在欧洲和军队中的显赫地位就是马尔博罗最大的资本,辉格党和托利党都离不开他。马尔博罗先是为辉格党服务,后又在托利党服务。在辉格党内阁,他是全权大臣和将军;在托利党内阁,他只是一名将军而已。1702-1708年,马尔博罗个人的辉煌时代已然终结。还有三次艰苦的战役等待着他,这三次战役规模空前,然而,他已经丧失独自掌控政策的权力,而这种独自掌控政策的权力对于严峻军事斗争来说是必需的。
考虑到法王路易十四多年来的横行霸道令“强大联盟”下的各国君主担惊受怕、惨遭劫掠,那么当胜利来临之时,就可以充分理解他们不敢相信胜利已经到来的怀疑心理了。不管怎么说,现在法国主动做出让步满足了反法联盟各国的合理要求。荷兰边界的屏障被固定下来;萨伏伊公爵的要求也得到满足;德意志诸侯们在莱茵河流域的地位得到保证。只剩下西班牙问题悬而未决。毕竟,这场战争是由西班牙王位继承问题而引发的,马尔博罗和欧根将军取得一系列胜利无助于解决这一问题。在西班牙,相比反法同盟,法国只是比较走运,但西班牙的斗争已升级为西班牙人民自行决定自己命运的国内斗争。西班牙各阶层纷纷表态拥护安茹公爵继承王位。在激烈的斗争中,他们已放弃了保持西班牙王位世系连续性的希望。现在,他们只想随心所愿选择一位自己心仪的国王。如此一来,反法联盟和法王路易十四之间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可是,接下来西班牙会发生什么呢?菲利普五世宣布,他宁愿死也不能抛弃支持他的西班牙人民。他甚至做好准备违抗波旁王朝的首领伟大的国王路易十四本人的意志。
我们无从得知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路易十四和菲利普五世之间保持怎样的家庭关系和政治关系。但是,在反法联盟中有一种主张似乎很有道理:如果反法联盟继续在西班牙作战,他们就不能心慈手软同法国单独媾和,以免法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荷兰人甚至明确表示他们将不介入任何在西班牙发生的战事。荷兰人已经收复了抗法防线,并且他们得到了想得到的一切。与荷兰人的消极态度相反,英国辉格党人决心要把菲利普五世赶出西班牙,他们还提出了脱离实际的口号:“不包括西班牙的和平,免谈!”法国外交大臣,著名的科尔贝尔的儿子托尔西问道:反法联盟期望他的主人做些什么?路易十四愿意同菲利普五世断绝关系,从伊比利亚半岛撤走全部法国军队,甚至交出部分法国要塞作为保证。反法联盟的谈判代表以为只要路易十四一下令,菲利普五世就会退位。然而,事情远非看起来这么简单。路易十四最不愿做的事情就是使用法国军队将他的孙子菲利普五世赶下王位。正是这一关键问题令整个和平会议触礁搁浅。
备受辉格党人关注的马尔博罗看出了此中的潜在危险。他认为与法国媾和是上上策,接受法国的要塞作为履行和平协议的保证,而西班牙问题则另行解决。他草拟了征战西班牙的作战计划,由他领兵从里斯本攻入西班牙,而欧根将军从巴塞罗那发起进攻。从后来形势的发展看来,这么做是起效最快、副作用最少的方案。但是,当事各方互不相让。托尔西想要的是即刻和全面的和平,而后来他们得到是四年血腥的战争和最终悲惨的结局。反法联盟一方要求路易十四亲自负责把他的孙子赶出西班牙,否则就会从法国作为履责保证而交出的要塞和基地重燃战火,这一条款破坏了和谈。伟大的国王路易十四,此时年老力衰、心灰意冷。称霸欧洲的事业严重受挫、法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一切本有可能令他屈服。但是,皇太子义愤填膺地说他的儿子不应被自己的祖父剥夺王位,丧失王国。谈判破裂后,托尔西造访了法军维拉尔元帅的司令部。这位勇武坚毅的元帅恳请他转告国王法军能捍卫国王的荣誉。路易十四受到了鼓舞和激发,他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倘若必须战斗,我也应该是同敌人战斗,而不是同我的儿孙手足相残。”
马尔博罗实心实意为争取和平而努力,但他没有善用尚残留在他手中的个人权力。他为和谈的前景疑虑,但也抱着法国人会屈服的希望。当信使带来法国拒绝盟国最后通牒的答复时,他吃惊地问道:“没有什么反建议吗?”他和欧根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但和平的前景就此幻灭。反法联盟各国大失所望,他们又气又恼、黯然伤悲地说又被路易十四欺骗和耍弄了。反法联盟的军营里战鼓雷鸣,战争年代常见的大军集结出动的情景复现,1709年的战事和莫拉克战役就要打响了。从此以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发生了质的变化,正义之神突然停止支持交战一方,转而垂青另一方。起初,一些民族、议会和新教教会采取松散的、迟疑不决的行动来抵抗蛮横的侵略军,后来它们的行动逐步发生变化,现在作为获胜的联盟,它们公然进行入侵和镇压活动。从这一刻起,法国形成了反对外来入侵和强权统治的民族阵线,西班牙的情形也类似,只是程度稍弱。法国人民和西班牙人民爆发出惊人的爱国热情。十八世纪早期,一股新的力量从不可测度的深处滚滚涌出,令虚弱的贵族、疲惫不堪的职业军队和岌岌可危的财政重新焕发勃勃生机,局面为之一新。
此时,反法联盟军队已达到极盛。马尔博罗和欧根将军在根特以南集结军队,开始围攻图尔内。经过大规模惨烈交战,图尔内及其要塞于8月底陷落。马尔博罗接着把兵锋指向蒙斯。这段时期,外交谈判一直在幕后进行,双方仍旧认为他们之间可以随时解决分歧,达成和平。突然,狂躁的好战心理和怨恨的情绪喷薄而出,一下子控制了双方的政府、军队乃至普通士兵。他们不再深思熟虑,把小心谨慎抛到了一边。路易十四授予维拉尔元帅指挥作战的全权,马尔博罗和欧根将军也予以对等的回应。双方各阶层都激发起可怕的狂热情绪,他们渴望割断对方的喉咙,一击毙命,从而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马尔博罗和欧根将军迅速进抵蒙斯,在蒙斯以南林地的空隙与维拉尔列阵对峙。那里有一座村庄,名叫莫拉克村,位于今天的法国边界上。9月11日,十一万盟军向九万法军防守的阵地发起猛攻。战况极为激烈,几乎无人求饶,也无人手下留情。马尔博罗主要采用了布伦海姆大捷中的战术。首先,他指挥部队进攻法军两翼。左翼的荷兰军队进攻受挫,伤亡惨重。右翼部队在欧根将军的指挥下穿过密林,最终抵达开阔地带。两翼阵地压力很大,维拉尔和他的副手勇敢的布佛莱不得不从中央阵地抽调兵力支援两翼。马尔博罗等待的战机出现了,他命令奥克尼指挥的英军军团向受到削弱的法军防御工事发起猛攻,一击得手。占领这些防御工事后,马尔博罗下令士气高昂的三万多精锐骑兵上阵,这些骑兵部队已经原地待命长达一天。“灰衣”龙骑兵和苏格兰灰骑兵是盟军骑兵部队的先锋,他们在开阔地摆好了阵势,蓄势待发。尽管主帅维拉尔身负重伤,但法军骑兵部队以旺盛的斗志投入战斗,双方骑兵你来我往,展开了长时间的大混战。最终,法军骑兵部队败北,他们步兵部队已经撤退了。数小时后,马尔博罗在给萨拉的信中写道:“我很疲惫,我只能告诉你,今天我们血战到底,我们先是击败了他们的步兵部队,接着打垮了他们的骑兵部队。感谢上帝,我们现在握有媾和的主动权,我们可以为实现和平提出任何条件了。”
莫拉克战役造成的惨重伤亡令整个欧洲为之胆寒。反法联盟军队死伤两万人,法军死伤人数约为敌方的三分之二。这场战斗几乎没有俘虏。胜利的一方在战场上扎营,他们包围并攻克了引发这次大战的蒙斯城。然而,对所有人而言,这场战斗是对和谈失利的严厉惩罚。由于精锐之师丧失殆尽,荷兰共和国步履蹒跚。在英格兰,辉格党人仍然力主将最残酷的战争进行到底,他们在演讲和小册子中宣称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是,托利党人指责他们,托利党人也指责马尔博罗,说他们葬送了千载难逢的促和良机,进行了一场欧洲人记忆中未曾有过的一场大屠杀,而这场大屠杀毫无意义。确实,作为十八世纪空前规模、空前惨烈的一次战斗,莫拉克战役只比百年后拿破仑在博罗季诺取得的虚假胜利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