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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她该多恨他

沈墨倾接过弓在桌上的棕色皮革上比了一下,便搁在一边,右手手指一张,念了一声:“惊澜,来。”

就见他指间华莹乍现,一根晶莹剔透的条状物凭空出现在手中,尺身表面光影流转,碎星般的光华零星坠落,未落及桌面便消逝在半空。

她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我的灵武惊澜尺,日常收在灵识中。”

说着,他拿这神光烁烁的宝物比在皮革上,熟练地用粉块画了一条线。

方准准:“……”灵武可以这样用的么?

他泰然自若,手一翻,惊澜尺消失在掌心,拿起剪刀裁割皮革,穿针引线。让人怀疑他的职业不是修仙,而是个技艺娴熟的皮匠。

她看得呆了:“仙君,您这是要做什么?”

他手中动作不停:“这块皮革是凶兽朱厌的皮。朱厌嗜战,其皮刀兵不侵,质地坚挺,拿来做弓囊不仅结实,其煞气还可养得弓箭威力大增。”

她听得眼冒星光,半晌才不确定地问:“是……给我的?”

他头也未抬:“这个背在身上,比你那个牛皮的好用得多。”他神情淡淡,把莫名的慌乱掩饰得很好,并不会让她看出来一星半点。

听说是给自己的东西,方准准格外关心起来,守在旁边看着他做活,专注的模样就跟只守骨头的狗似的。看着看着,她就有点走神。

桔色灯光把仙君身周打了一圈莹光,冷白肤色看上去也暖了许多。与在外面的时候很不同。

在外当着别人面时,他的气质总是冷的,有些阴郁的。阳光照到他面前,都像突然塌了一块。

这时的仙君却不一样,虽仍是一袭黑袍,整个人却似发着光的,翻飞的修长手指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方准准忍不住赞叹出声:“手长得好看的人,都这么巧吗?”

沈墨倾终于扎了手。方准准恍然回神,赶忙走近去:“哎呀,你手指出血了,来我给你包一下……”

他把手一缩,掩起指尖的一粒血珠:“不用,一会就好了。”

她也没强求,顺势落坐在他的长凳上,继续看他做手工。沈墨倾身上清寒,就觉得暖意从她那边漫过来。不由自主悄悄移了一下,挨得她更近些。方准准只觉冷意侵人,打了个喷嚏。

他冷到她了。

沈墨倾顿时有些沮丧。违心地道:“我做完还要花些时间,你吃好了就回房休息吧,我已吩咐伙计给你备了沐浴热水。把弓箭全留下,我还得比着大小。”

她答应着,又记起什么:“对了,能麻烦你顺便在上面刻几个字吗?”

他头也不抬地答应道:“好。”

“……你不问问刻什么字吗?”

他看她一眼,敷衍似地补问:“刻什么字?”

她上前指着位置:“弓梢这里刻「月」字,每支箭的箭尾刻「问」字。月亮的月,问话的问。”

“我知道。”

“那……麻烦你了,我走了。”她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清楚。

手搁到门把手上,又回头道:“仙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这次问得很认真。

他眼眸深处微微一颤。抬起头来时已回归平静,眉眼间似浸着窗外透入的夜晚凉气:“你想多了,我一向善待囚徒。”

“……”又来了。什么善待囚徒,沈灼说过,他家师尊都是把囚徒用铁链子拖着走的。不过,他既不想说,她问也没用。起码被善待不是坏事。

回到房间,店里两个伙计恰好抬来装着热腾腾洗澡水的大木桶。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新买的亵衣中衣,头发未及晾干,就困倦得爬上床去。床板和枕头虽硬,但被褥干净柔软,还是蛮舒服的,她很快便睡着了。一切惊险刺激、悬心烦恼都推给明天再说吧。

隔开两个房间的墙壁是木板钉成,不怎么隔音。听到隔壁细碎的声音静下来,沈墨倾不由停下手中活计,愣了一会,走到靠墙的床边,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后退,直到背心贴上木板墙。

砰,砰。

听力变得空前敏锐,他好像能听到木板那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渐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自己的。他空洞了很久的胸腔跟着暖起来,渐渐血液有了温度,一点点温热也烫得冰凉太久的血管灼痛,从心口到四肢,一直蔓延到指尖,身体内一寸寸像滚过火焰。

当他看到蜪犬眼中那支箭的时候,预感到什么,却不敢相信,不敢企望。

他藏在岩石后,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从灌木丛中钻出,那一刹那全世界的风景和声音都远去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梦游一般跟在她身后,不敢上前,不敢出声,生怕那片身影是个幻象,稍有惊吓就给吓飞了。

直到她在镇上被围攻,他才站了出来。仍是背对着她,半天不敢看她。

她在背后戳了他两遍,他才被迫回头。目光相触的一刹,他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期盼,惧怕,恨不能逃离,可是哪怕下一刻她就杀了他,他也不会退开半步。

可是她只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说:“仙君,您松松手。”

她不记得他了,一丝一毫也不记得。从最凶险的殛煞阵去而复归,记忆不受损才怪。

她不认得他了——这句话每暗中想一次,心脏就像被狠狠剜一下。

也好。相对不相认,这样其实很好。若她没有忘记那些事,他也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心中山崩海啸,也得佯装是初逢。

他找了她那么久,只要她回来,无论是良缘还是孽债,能再看到她,比什么都好。

他仍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但愿她永远不要记起来。如此,他就可昧着良心呆在她身边。

那天她满心期待地赴他邀约,走前曾对朋友说:我要为他留在凤麟。等待她的却是万劫不复的陷阱。

当她在殛煞阵中被利剑般的闪电贯穿身体,当她皮肤焦裂化骨成灰。

她看着义兄为救她而飞蛾扑火……那是他答应放过的人。

统统背信弃义。

更别说从头至尾都是他判断失误,他错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他谁都对不住。

她粉身碎骨之时,该恨他恨得多么刻骨铭心。

那时他趟进阵中寻遍焦墟,尚未消逝的滚地流火掠过他的身体,他浑然不觉疼痛,只到处寻找。可是,连她的一根发、一片骨也没有剩下,最后只找到一支埋在灰烬中的金丝木魅簪,那是曾经之时,他亲手别在她发间的。

惊残孤梦,故往犹自不堪听。 fugKkQU8dlkXKhWAE/F0MS+kKVDNDAUBh0WpBgyRAd2xNuwMGpoosyTqpS1Ez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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