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倾进了东片的羽仙谷时,正在林间空地上快快乐乐翩翩起舞的羽人们,突见他黑衣罗刹般闯进来,顿时惊叫着四散而逃。
沈墨倾朝四周扫一眼,没看到那人的影子,伸手就逮住一个小男羽人,像揪小鸡一样捏住人家的翅膀,问道:“有没有看到方准准?”
小羽人只吓得叽叽哭,哪能回答他的问题。
林间急匆匆奔出一个人来,是风幕。他直冲过来,急道:“哎呀,焚月堂主,你揪着他干什么?松手松手!羽毛都扯掉了!”
这阵子风幕几乎天天呆在羽仙谷,倒不是只私心来看阿濛——当然看阿濛也很重要——他正负责带着羽人们在古树上搭建一批适合他们居住的树屋。
羽人们从前只会跳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让他们盖房子,简直比登天还难。但风幕偏不请工人来做,偏让他们自己做,为的就是磨练他们的生存技能和毅力,有一天有能力离家行走四方,而不必像一朵娇花一般靠他人庇护,在谷中终老。
羽人们一开始手磨得起泡,哭唧唧地被逼着干活,但在风幕和那对严厉的婆娑鸟养父母的训导下,长羽毛的少男少女们干活的本事一天比一天强了,小胳膊小腿的力气也都见长。
但想逃出焚月仙君的魔爪还是万万不能的。
在风幕的跳脚暴怒下,沈墨倾手一松,小羽人哭着半飞半跑地投入林中去。
风幕虽忌惮他,因他欺负羽人,被怒火烧得胆子也壮了:“堂主,你有何贵干?”
沈墨倾紧锁着眉头:“方准准在哪里?”
“我不知道!”风幕梗着脖子道。不过只横了这一下,瞥见沈墨倾瞬间铁青的脸色,顿时怂了,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她,她是来过,已经走了呀。”
沈墨倾一惊:“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阵了。一个多时辰了吧。”
沈墨倾怀疑道:“不对,为何守在谷口的人没见她出去?”
“守在谷口当然守不到她,她是从那边走的。”风幕伸手朝着与谷口相对的方向一指。
羽仙落户的这个山谷口小肚大,进来之后是片宽阔山谷,当中古木森郁,一道河流穿谷而过,四周群峰环绕,只有朝南一个入口。可是但凡居住之地,不该只有一条出路,还应留条退路。这退路便在与谷口相对的北边,那里有条山道在险峻山峰间盘旋而出,亦是天戟派的后门之一。因常年少人行走,山道痕迹难以辨认,就是天戟派的修士也很可能迷路,方准准居然敢贸然去闯?
沈墨倾眼中腾起火焰,狠狠盯着风幕:“她为何要走?”
风幕又后退一步,做出随时准备招架的姿式:“哎呀呀,关我什么事,人家也是一门之主,当然是有事务要处理才走的!”
沈墨倾暗暗咬牙。神弓门的一门之主,连门主带门人就她一个光杆,有什么事不能原地处理,还要翻山越岭?
“她为何正门不走,非要走险径?”
“她说那边近嘛。还说自己爬山爬惯了,这点山路不在话下。”
沈墨倾记起什么,望向北边,眼中升起一点希冀:“那条山径尽头应设有禁行禁制,没有通行符无法通过,说不定她能回来……”
风幕挺起胸脯:“这个你放心,绝对通得过,我早就想到这事了,特意给准准手心打了通行符。”一边说,一边面露得色,仿佛等着焚月堂主夸夸他。
沈墨倾牙咬得咯吱一响,准准也是他叫的?不,这不是重点。
他压着气问:“她说没说过要去哪里?”
风幕漫不在乎地摇头:“好像没有。”
沈墨倾眼神一厉,就想把风幕打一顿。他也知道风幕这人性情特别,认真起来认真得要命,大意起来天塌了也与他无关。但是打一顿的话,说不定能打出点有价值的信息。
好在拳头未落,风幕已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镇得清醒,机智地道:“我想起来了,准准好像说要去锦绣阙,还问我路怎么走。我跟她指了方向,还告诉她说,锦绣阙是个小仙门,阙主容春能让枯木逢春,不分寒暑令百花齐开,自称是花神转世,一则吃民间供奉,二是靠着这门手艺给各大盛典宴会助兴,赚得盆满钵满……”
他话没说完,面前起了一阵风,黑袍身影已朝北边山径疾掠而去了。
风幕摇头叹气:“啧啧,看看,不愧是魔头教出来的,御起风来跟个妖邪似的。”
*
方准准突然离开天戟派,是因为抢到寻宝令发的一个订单。前夜雷雨之后,天气放晴,她心中最孱弱的一角自动藏起,从工坊的角落里爬出来,洗去满脸血污,暗笑自己没出息。
找昏雨要了点生肌去疤的灵药抹了抹额头的伤口,去吞雾阁用过朝食,一身无所事事地晃荡去羽仙谷,去帮阿濛搭树屋。
就是在那时感觉到怀里微微一震。她旋即反应过来是寻宝令有动静。摸出来一看,上面果然出现新的字样:
“梁虎头颅一颗,酬金十贯钱。”
方准准:“……”怎么又是这个买脑袋的单?这都涨价了,还没人接,必然不是好买卖,她当然不上这个当。上次这个单冒出来时,就令她十分迷惑。
迄今为止,寻宝令上出现过的奇奇怪怪的宝物名字,她都在《凤麟风物志》上看到过,除了这个“梁虎”,不知是个什么虎。而且还是要人家的头颅,实在太惊悚了,相信别的猎宝人也有同感,所以,别的订单抢的飞快,这个直到现在还无人认领。
字迹停了一会,又没坑到一个猎宝人,无可奈何地淡去,换了字样:
“怀梦蒲一株,酬金二十贯钱,是否接单?”
她飞快地回答:“接单!”
二十贯钱实在是个大数目,让她嘴快过脑子,回答前都没想一下。
上次接婆娑鸟羽的订单之前,先出来的两笔订单都是高价,瞬间就被不知身在何处的猎宝人同行抢走,报价一个比一个低,当然是先下手为强。那金灿灿的“二十贯钱”的字样是如此漂亮,让她阴霾已久的心情愉悦。
再说了,“怀梦蒲”这个东西,她在家里那本《凤麟风物志》上也看到过,配图是一种红叶红花的花草,可以把人带入美仑美奂的梦境。听上去是个很浪漫的宝物。
又值钱,又浪漫,这单抢得漂亮!方准准在心中暗暗夸自己一把。
寻宝令上的字随之变化:“请前往锦绣阙寻找怀梦蒲。”
在狭风谷等沈墨倾回来的日子,越等越郁闷。这时突然有活干,顿觉精神百倍。风幕恰巧也在羽仙谷,她便跟他问了锦绣阙的方位,距此四十里路。
四十里,若乘沈墨倾的惊澜尺,不过是弹指的功夫……
她赶紧摇了摇头甩开这个念头。怎么,飞了没几次就惯出毛病了,腿脚就不会走路了还是怎么滴?她自己走过去,路再难走,一两天也到了,有什么难的?
在《琨玉长夜图》中回忆起一段往事之后,她日夜盼着沈墨倾回来,可是这家伙硬是迟迟不归,她的期盼渐渐变成一腹怨怒。
他不回来,她方准准还要化望夫石不成……啊呸,说滑嘴了,夫他大爷。
现在她活计来了,她可没工夫跟个怨妇似的等他了,要出门赚钱了,哼!
方准准请风幕打了通行符,慎重起见,还是特意告诉风幕自己的去处,免得沈墨倾那厮倒霉摧的万一封霜咒真的犯了,也能知道去何处找暖炉精。
然后就背着问月弓,兴致勃勃地从山谷北边抄近路而去。
方准准不愧是猎户出身,再深的山林也闯得过,顺利出了山,运气又极好,走上大道就遇到一队骆驼商队,一问还顺路,嘴甜甜地跟领队打了个招呼,人家就让她爬到载满货物的车上搭乘。她靠在装着药材的麻包间,被太阳一晒,晕乎乎的,很快就舒适地睡着了。
全然不知道头顶有个黑影踩着一道光华般的尺子来回掠了数次,谁也没看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