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刘掌柜心里也有数,自己并非“无意中知道”那邪术的,而是威逼利诱从阿泷这里套出的内情。当他知道宫主已死,就把羽仙宫当作生财之库。阿泷虽比别的羽人精明,但几乎不曾涉世,在他这个老世故眼里,不过是个稚子。
阿泷无法与外人接触,只能事事依赖刘掌柜,不得不坦白许多事,包括羽人的由来和制作手段。
自古时起,世人便爱慕婆娑鸟的舞姿,这种鸟儿却生性爱自由,不肯为人驯服,为避开人类捕捉,通常生活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但人心贪婪,无论它们如何躲避,总有人能捉到它们献给贵人。傲气的婆娑鸟无法忍受失去自由,养不了几天,被逼着跳一两次舞就会死去。
但这并没有激起贵人们的同情,反而因其难养,婆娑一舞的价值变得更加昂贵。
以致婆娑鸟族群越来越少,多年来再也没有人捕到一只,世人都说婆娑鸟已经绝变了。富贵者即使一掷万金,也无法再见婆娑一舞。
有一天,有个捕猎者竟然在深山古林中的一棵巨树上,发现了一个婆娑鸟的鸟巢。
这人布下罗网,捕住了一对傍晚归巢的婆娑鸟,或许它们是种族仅存的一对了。
若是寻常捕猎人,拿着这对有可能是世上仅存的一对婆娑鸟献给某个城主,必可换得一大笔财富。
可是这个捕猎者不愿这一次成为最后一笔生意,他的目光更加长远。他没有带走它们,也没有放掉它们,而是用特殊锁链把两只鸟儿拴在巢穴边,定期投喂。
婆娑鸟虽有灵性,却也猜不透这人想干什么。虽被囚禁,因为被囚禁的地点是自己的巢穴;虽不能飞翔,站在巢边却可以远望林海,因此它们没有郁郁而死,战战兢兢活了下来。
到了一年两度的产卵期,产下两枚卵,像往年一样精心孵化,孵出一对可爱的雌雄幼崽。它们难免会想:等两个孩子羽毛长齐就可以远走高飞,不必像父母一样无法离开一棵树。
可是没等幼崽羽毛长齐,它们身上长出一身绒毛,头顶翘着的独特长羽只长到一寸多长的时候,那个人就攀上树来了。
在婆娑鸟眼中,他像一只凶残的兽爬过来,将发疯似地护崽的它们狠狠摔在旁边树干上,伸出罪恶的手爪,捉走了两只幼崽。
两只鸟儿急得发疯,在树上撞得羽毛凌乱血渍斑斑,日日夜夜对着孩子被带走的方向哀鸣。
半个月之后,那个人突然沿着树干攀上来了。两只大鸟对着他仇恨又凄惨地大叫,想着他上来时把他的脑袋挠烂,接着却发现他从背上的箩筐里抱出两个婴儿。
鸟儿们停止了尖叫,困惑地看着婴儿。他们头上长着熟悉的长羽,背上冒出亲切的细绒,眼睛是跟它们一样冰透的浅褐色。
更重要的是,它们嗅到了婴儿身上熟悉的气息,那是它们的鸟崽的气息。难道,这是它们的两个孩子吗?
可是分明哪里不对。这对婴儿没有爪喙,长着四肢,除了肩背和手臂后侧,其他地方是光裸的白嫩皮肤,更像人类的幼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只大鸟犹豫困惑的当空,那个人把婴儿塞进巢中,说:“这就是你们的孩子,我替你们养了几天,胖了许多是不是?我把他们还给你们,你们好好哺育,教他们学会跳舞呦。”
那人丢下些果子,笑着离开了。
两只大鸟还没有回过神来,俩光着身子的婴儿已经贪暖地钻到它们毛茸茸的腹下。失子空巢的鸟儿们心中的缺口顿时被填上了,就此将两个婴儿视作自己的孩子抚养。或者养着养着,就能养成小鸟该有的样子呢?
可是半年过去,还是不对劲。
孩子们的“翅膀”总是长不大,到了该学飞的时候了,仍无法飞翔。
而它们到了初秋,又产下一对卵,孵出一对鸟崽。
那个人故伎重施,再次夺走了幼崽,一月后送还一对长羽毛的婴儿……
巢中住不下了,先前那对孩子便被“那个人”关进其他树上挂的金丝笼中,只有要跟着大鸟学跳舞的时候,才会被放出来,回到巨木上与他们的“父母”团聚。
长此以往,婆娑鸟的“孩子”越来越多。可是不知过了多少年,从哪一天起,婆娑鸟发现年长的孩子在一对对悄然消失。
它们的“孩子”虽多至数十个,但它们是识数的,孩子再多也数得过来。发现孩子少了,急得啾啾乱鸣,却因被金链困住,无法出去寻找。
只能向前来投食的那个人求救。
那人却不给它们任何答复,只继续掏走它们的新生鸟崽,送还长羽婴儿。
婆娑鸟无计可施,只能日渐麻木地接受命运。
其实这种鸟灵性极高,头脑抵得上十岁儿童,它们早已意识到些什么的,但它们不敢去想鸟崽是如何变成婴儿的。
这些年来,一对对长羽的男童女童、少男少女常在古树枝头翩翩舞蹈。人类偶尔从遥远的地方望见这美妙情景,均以为那是仙境画卷泄露在人间一角。有人试图接近欣赏,却因那里早已以古树为中心建起“羽仙宫”,周围布满迷障机关,无人能靠前,只能望仙赞叹。
他们却不知道,这仙境里藏着难以想像的残忍。
羽仙耳室里,方准准已经没有精神发火,沉默一会才鼓起勇气问:“那,宫主是怎么把婴儿变成羽人的呢?”
刘掌柜也知道此事违背人伦,又不敢不说,只好做出一脸不忿状表示自己亦对其不齿:“我也是从阿泷那里知道的,他说这个宫主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邪术,先搜罗来一对不满周岁卤门未闭的男女婴儿,再把婆娑鸟幼鸟夺走,将幼鸟的鲜嫩顶羽拔下,植入人类婴儿未闭的卤门,使羽根与婴儿之脑相连。婆娑鸟是灵禽,其顶羽也是有灵力的,幼鸟的顶羽正在生长期,就此在婴儿身上生根。
随着婴儿渐渐成长,身上会出现婆娑鸟的部分特征,比如耳后、颈后、背部、手臂长出五彩羽毛,眸色变为与婆娑鸟一样的琥珀色,步态妙曼,天生热爱翩翩起舞,开口只能发出鸣唱,却永远无法学会人言……”
方准准听得寒毛直竖,声音都哆嗦了:“他不仅夺了婆娑鸟的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毁了这些孩子一生。”
沈墨倾冷笑一声:“毁的岂止这些。这种邪术可不是一试便成的。为了成功制作出羽人,谁能知道他试过多少次,害过多少婴儿?对了,还有幼鸟。被拔了顶羽的幼鸟失去价值,又不能独立生存,没有成鸟的照顾,宫主应该没那份好心养它们,必死无疑。”
刘掌柜小声哼唧着:“与我无关啊,我就是听说。”
沈墨倾睨他一眼:“阿泷做时,你没有在旁看过吗?”
刘掌柜变了脸色:“没有,没有。那等残忍的事,我可不敢看。”
可是他躲闪的眼神已说明一切。在两个人冰冷的注视下,他不打自招:“我就是……上次阿泷做的时候……远远地看了几眼……”
方准准半信半疑,沈墨倾却冷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学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