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方准准气鼓鼓回屋,没多久就冷静下来。她认识沈墨倾没多久,从周围诸人口中听到的他,不是狠毒,就是暴戾。
可是,沈墨倾会因为一己私利而发怒,将徒弟置于性命之忧吗?别人的回答或许会是肯定的,但是她不该那般看他。只因清河村中,他对那个小小女孩的舍命一护。
对素不相识的孩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他的徒弟,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她想过去找他道歉,无奈时间太晚,估计他已睡了。闹心得要命。一晚上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早上起来穿衣时,看见乌獓甲,灵感忽来。
这次出门不知是否有凶险,这衣服一直忘了还他,不如趁着还马甲的机会,顺便问问是不是沈灼也穿了这类护身马甲,他才那么放心。
真是十分自然流畅呢。
谁能想到会被马尾巴打脸呢?
方准准闷闷地上了车跟小羽坐在一起,却不见沈墨倾上来。转念一想,哦,他要驾车。
不一会,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跑起来,车厢忽然微微朝上倾斜,她从车窗伸头看去,只见马儿背上居然冒出双翼,带着马车腾空而起。那竟然是一匹飞马!
她看得目瞪口呆,视线中掠过一个黑压压的人影,脚底踩着惊澜尺伴飞车边,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方准准悻悻把脑袋缩了回去。
此行的指路之标,便是小羽那白生生的手指指明前行方向。这一指,就飞行了数千里,看小羽的意思,抵达目的地还早呢。连飞了两天两夜,中途落地打尖、夜间住宿,沈墨倾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只是总是冷着一张脸,对于方准准见缝插针的套近乎视而不见。她硬是没跟人家搭上话,十分挫败。
若不是身边有个水晶玻璃般一吓就要碎的小美人,她早就爆发了。
为了小羽,她忍。
这天天黑时,抵达一个名叫“望仙”的小镇,小羽指着小镇之外的丛林,表示目的地就在那里。他们便在镇上找了家客栈过夜,打算稍作打听再做下一步行动。小镇的名字挺别致,客栈的名也跟着起得风雅,名叫“问仙客栈”。
下车时,小羽照例从头到脚裹着黑斗篷,低着头,只露出个精致的小下巴,由方准准牵着走进客栈。
客栈还挺气派,大堂宽敞,上下两层,客房不少,生意似乎冷清得很,不见其他客人。如此也好,小羽形象特异,被人看到难免大惊小怪。
凤麟洲的仙门中人的打扮总是有别于常人,掌柜的一眼便看出来,招呼沈墨倾时恭恭敬敬称一声“仙君”。
对那个神弓门主却视而不见。方准准便有些忿忿的,拉着小羽站得离柜台远远的,等沈墨倾订了房,这才跟他一起上楼。
身后忽传来一声问:“哎呦,客人掉东西了。”
回头一看,胖胖的掌柜正弯着腰,从她们站过的地方捡起一根绚丽的绒羽来。是小羽的羽毛。她肩背的羽毛有时会脱落的,竟被掌柜的捡着了。
掌柜看清手中羽毛,呆了一呆,伸着脖子张望着裹黑斗篷的人,好奇道:“那位难道是……”
方准准已经走回来,一把将羽毛夺去,硬梆梆道:“多谢。”
沈墨倾则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下脚步,挡住掌柜的视线。直到三人走进订的两间房的其中一间,那掌柜的目光一直追随的身后。
把门掩上,小羽已怕得瑟瑟发抖。方准准一边安抚她,一边对沈墨倾说:“仙君,那掌柜的反应有些古怪,像是知道羽人似的。”
沈墨倾点了一下头:“我去探问一下,你们先稍事休息。”
便走出门去。
方准准心想:好家伙,总算肯跟她说话了呢。
沈墨倾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晚饭端上来了。一边往桌上摆,一边说:“我问过掌柜了。此镇往西有片不见尽头的林海,据说那里面生活着羽人,他们称作羽仙。也曾有人带着羽人在店里落脚过,因此掌柜的的确见过。”
方准准转头问小羽,“小羽,你要带我们去的,便在那片林海之中吗?”
小羽点了点头。方准准喜道:“仙君,那我们找对地方了!”
他摆开筷子和汤匙:“来吃饭吧。”
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特别会点菜,这次也不例外,几样色泽怡人的小菜荤素搭配,其中最吸引方准准的是一碗金黄的芙蓉蒸蛋。舀起来在勺里嫩嫩地颤,入口软绵鲜嫩,蛋香浓郁,她还喂了小羽一勺,赞不绝口:“又鲜又嫩,怎么这么嫩!”
对面的沈墨倾说:“其中加了新鲜口蘑,所以鲜美。还加了一点从后院羊圈里现挤的羊奶,所以格外嫩滑。”
一份蒸蛋让僵滞了几日的气氛变得和谐,方准准眉开眼笑:“你怎么这么清楚,是看着大师傅挤的羊奶吗?”
“我挤的。”
“哦……嗯?!”方准准手中汤匙差点掉碗里。
沈墨倾淡定补充:“这芙蓉蒸蛋是我做的。”
方准准久久回不过神来,脑子里试图想像焚月仙君趴在羊肚子下挤奶的情形,发现有点想像不出。
想说点什么夸夸他的手艺,却鬼使神差冒出一句:“母羊配合吗?”
“还好,只是羊羔不太乐意,拿头撞我。”
旁边“扑哧”一声,小羽竟被逗笑了。这一路上,小羽不是一副害怕的神气,便是满脸的忧郁,第一次露出笑容,斗室内被这极美的笑容映得落入霞光似的。
方准准也跟着笑起来,就连焚月仙君万年不化的嘴角也弯了一弯。
小羽吃饱了,便倚在榻边昏昏欲睡,沈墨倾便收拾碗筷拎着告辞:“我的屋子就是隔壁,有事便喊一声。”
“等一下。”方准准又捧出乌獓甲:“仙君,这马甲……”
沈墨倾脸上若有若无的温和登时没了,脸色都发白了:“非要如此两清吗?”
方准准一愣:“什么?”
他低着眼,目光只落在面前桌面上,声音平平,却隐隐有点破碎的意味:“我严待灼儿,你便如此气忿吗?”
她失笑,赶忙说:“我是想着此行怕有危险,若再遇到奢比兽那么凶的妖兽,再伤着你可怎么办?我把马甲还你,是让你护身,没有别的意思。”
他呼地抬头看着她:“不是……与我绝交的意思?”
她惊讶道:“当然不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相信的神气:“你不是要离开吗?”
她瞪大了眼睛:“我在凤麟无依无靠的,又没什么钱,你让我去哪?”
一瞬间她看到他眼底水光烁烁,满是喜悦的神采。她不由呆住,心想,总说这家伙冰入膏肓,封霜咒不发作时内里也像装了个冰雕人似的,一旦开心起来,神情明明生动得很啊。
自从出发那日,她要把乌獓甲还她时,沈墨倾的心便跌入谷底。也不知怎的,脑子转都没转,就认定她是要把他赠予的物品归还,一刀两断。除此之外,竟没想到其他可能。
大概是内心深处总担忧着有一天她会与他反目成仇,离他而去,下意识地就做了论断,竟没猜到,或许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她为了沈灼生气的那天晚上,他听到她气鼓鼓地回屋,就被莫名的恐惧携住了,他觉得她会趁夜负气走掉,又消失到他看不到地方去。
虽然知道她为了那个小羽人,不会这时候离开,但他还是怕,在院子里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听到她要走出来,他赶紧逃似地回自己屋。
临出发时,她又要把他赠她之物还他,除了绝交,他想不到别的意思。他异于常人的思维便认定:她打算处理好小羽人的事情就离开。
心情坏到极点,因此路上这几天没有半点好脸色。
这时终于明白她并非要绝交,也没有想离开,心中情绪激荡,沉默了半晌才说:“灼儿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不好意思地一乐:“抱歉啊,那天我小人之心了。我后来猜到了,你必定给了他什么护身的东西,是不是?”
他默然一下,才答:“是。只是怕他有恃无恐,过于贸进,因此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她赞叹道:“哇,真有你的,你果然是个好师父。”
从未有人说过他是个好师父。难得得到这个评价却不喜反忧,眼神黯了一黯:“灼儿厌我,我知道。”
方准准看着他郁郁的神情,心中一软。记起他受伤昏迷时,沈灼那扯心挂肺的担忧,道:“你不知道,其实沈灼很敬爱你。”
沈墨倾显然不信,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乌獓甲有灵性,我把乌獓甲给你时,已让它认你为主,我不会再收回的,你也无法转赠他人,便留着吧。”
方准准:“?”凤麟这地方,连件马甲都有灵性啊?
他接着说:“护身之物天戟派多的是,我需要的话随时能拿。再者说,上次是奢比兽突然袭击,我未加防备才让它得手,我修为其实很高,以灵力护身足矣,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事了。”
方准准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仙君骄傲又脆弱的自尊,心想再坚持下去这人怕又要翻脸,只好把乌獓甲穿回去了。又瞅他一眼:“这两天有没有犯寒症啊?”
没有犯。但是他说:“有。”
方准准顿时觉得十分内疚,特意挨着他多坐了一会,还主动给他捂了一会手。沈墨倾内心开心得打滚,但绝不表现出来。
这一夜,方准准和小羽睡得分外香甜,外面十分安静,没有一丝风声、一声虫鸣传进来。直到早晨她推开房门,才知道这安静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