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匆匆碾过官道。驾车的衙差说自己车技好,保证在天黑前赶到。车行的快,颠簸得厉害。
车厢内狭小,沈墨倾身形高大无法躺平,只能让他坐着,怕厢壁撞到头,方准准小心地避开他伤处,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隔着两人的几层衣服,她都觉得他身上的冷意侵过来,他的身体似乎都有些僵硬了。她吓得一再试探他的呼吸,好在,他还活着。
想起刘医师说的话,心中越发害怕,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而她自己体温的情况正相反,自从被人从龙眼湖里捞出来,身上一直发低热,她就是个现成的暖炉啊!
于是又搂紧了他,把他尽量深、尽量贴合地抱住。这样抱了一阵,感觉他发僵的身体真的放松了一些,嘴唇也有了一点血色。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甚至微微动了一下。
她赶紧低头唤道:“仙君,仙君……沈墨倾!”
他扇骨似的黑长眼睫颤了两下,却未睁开眼。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不可闻的话音:“准准……”
她激动得没在意他为何叫得如此亲昵,赶忙回应:“我在我在,你觉得怎么样?”
“对不起……”
他喃喃吐出模糊的一句,并没有醒来,再度陷入安静的昏睡。
方准准莫名其妙:“对不起我什么呀?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梦话?”
靠在她臂弯中的沈墨倾卸去防备,整个人看着乖了许多。她叹口气,低声说:“我还没跟你说对不住呢。要不是把乌獓甲让给我,你也不会受伤。”
她奔波一个日夜没合眼,随着马车晃动,疲倦涌上来,拥着沈墨倾睡着了。
阴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着滚滚雷声。又要下雨了吗?突然有紫色闪电撕破云层,如一记记利剑密集劈来,粉身碎骨,魂飞魄散。震撼天地的炸裂和轰鸣声中,夹着一句几不可闻的叹息:
“是我对不住你。”
方准准猛地惊醒,耳边还轰轰响着,下意识抱紧怀中的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响声是驾车的衙差在敲车厢外壁:“方姑娘,到太昆山脚下了。”
她掀起窗帘一看,只见高山前有一小亭,亭外站了两名身穿青织云鹤袍的年轻修士,服色与沈墨倾的徒弟沈灼的一样。
衙差跟两名修士交待了是送天戟派的人来,两名修士面色迟疑地朝车里望,尚未看清车里有谁。
方准准隔着车窗说:“车上是沈墨倾,他被妖兽所伤,现昏迷不醒。”
两名修士变了脸色:“焚月堂主?!堂主回来了!还受伤了!快快快通知掌门!”
其中一名修士跑回亭中,在一本簿子上写了几句什么,将那页纸撕下,往空中一扬,捏了个指诀一点,纸张“唰”地化作一层光点消失。看样子,是什么传讯之术。
没过多久,一道雪光从隐入云层的峰顶破空而来,少年几乎是从他的裁云剑是栽下来,苍白着脸色扑到马车前喊道:“师尊!师尊!”正是跟方准准一起杀蜪犬的沈灼。
她仍坐在车里抱着沈墨倾,仿佛一撒手他就消失似的。对沈灼道:“你师尊被奢比妖兽所伤,急需医治。”
沈灼这才认出是她,愣了一愣,也顾不上跟她说话,唤了裁云剑到近前,把剑身变到最宽。她这才放开沈墨倾,跟沈灼一起把他扶到剑身上。沈灼自己也跳上去,然后嗖地一声,朝着太昆山绝峰去了。
留下方准准站在车边茫然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方准准:“……”
她的奢比须还在沈墨倾那里呢。清河村小院的混乱中,他不知把它揣到哪里去了,很可能是塞进乾坤袖了。得不到奢比须,她就无法完成任务回去苍朔啊!
送焚月堂主回来的人被丢下,两名迎宾修士也很尴尬。其中一人说:“这位姑娘,师尊为了锻炼我们二人的梯云纵,封了我们的御剑术,不便送姑娘上去。这样吧,我再传讯上去,请长老安排人来接姑娘。”
方准准想,现在天戟派的人一定在忙着救治沈墨倾,自己不能添乱,赶忙说:“不必不必,我也想爬爬山活动活动。”
“天戟派座落于太昆之巅,路可不近啊。”
“没关系,我从小天天上山,习惯了!”她可是龙尾村最优秀的猎手,体力不是盖的。她一边信心满满做着热身,一边问:“话说你们上山的路在哪呢?”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丛丛林木山石,未见路径。
修士道:“这便为姑娘打开山门。”说罢念了声咒,一挥衣袖,面前树木突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陡陡向上的石阶路。方准准仰头望着,脖子都酸了也望不见尽头。
她问:“从这里到你们家门口,得有多少级台阶啊?”
底下回道:“九千级。”
方准准差点一头栽倒在阶上。暗暗懊悔夸下海口,但收回去太没面子,一咬牙,把箭衣衣摆撩起来别在腰上,与两位修士挥手作别,朝山顶进发。
开始上山时是日落时分,天很快黑了。大约到了半夜,方准准坐在山半腰的石阶上,上有一轮清月,下有云雾飘渺,可惜她并不似月下仙子。而是蓬头散发,目光呆滞,像个投胎无门的女鬼。
她一点力气也没了,欲哭无泪。两条腿已经不似自己的,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天戟派大门口还遥不可见。她对天哽咽:“修仙就要住那么高吗?会飞了不起啊?”
上方有忽一道雪光划过,她还当彗星过天,差点要许个愿,雪光瞬息间来到眼前,光影上站了个少年,叫了一声:“方姑娘!”
是沈灼!方准准眼泪差点冒出来:“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沈灼跳下裁云剑,作揖道:“实在对不住,我只顾着师尊,忘记接你了。”少年行止端正,即便是值此焦头烂额之际,礼数也没有落下,一板一眼的样子,比他师尊板正得多。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爬到剑身上去:“你师尊……”
沈灼眼色黯了一黯:“还没有醒。师尊上次受伤闭关一年之久才康复,这又……”又强装无事:“不过,我们雨昏长老医术卓绝,他不会有事的。”
上次受伤?沈墨倾还有旧伤?趴在剑上的方准准心里又多坠一块内疚的石头,沉得要命。
沈灼犹豫一下又说:“我们掌门要见你,你……切不可说出自己身份。”
“当然了,我又不想进石牢。”她有气无力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