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筹叹息一声:“已知三块烛龙骨,已逃了二块。还有一块龙首不知所踪。那千里烛龙喉必是烛龙首的喉咙所化,那就是烛龙首所在。只是,我们去不成。曾有人试图跟着猎宝人同去,却消失在时空乱流中,尸骨无返。猎宝人倒有一次去往一游的机会,可即使去了,也无法确定方位。千宝殿分明是想凑齐烛龙尸骨。可是,凑齐之后,他想干什么呢?尸骨邪力再强,那也是一条死龙,是至阴之物,这世上谁能驾驭得了?真是疑云重重,令人琢磨不透。”
沈墨倾抬起眼来,眸底闪过锋芒:“那如果不是死龙,而是活龙,是否就能与人结契,为人所用了?”
沈星筹一惊:“你说什么?死龙怎么能变成活龙?”他突然想到什么,与沈墨倾对视着,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死龙变活龙。
复活。
佛座莲子有复活之力。
沈星筹跌坐在椅中,手紧紧扣住扶手,额上冒出冷汗,咬着牙低声道:“对方的目的竟是复活烛龙。凤岗城……凤岗城。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事关重大,沈墨倾事先没敢通过信符与他说太多,直到这时,沈星筹才明白,枫落城之变的主使者,欲谋夺之物,是当时年仅五岁的沈墨倾的莲子灵核!
众人密谈直到凌晨时分。沈星筹神色凝重:“从明日起,按商定的计划行事,需得步步谨慎。各位先回去休息吧。阿倾,你留一下。”
方准准站起身来,有心等着霆升列缺离开再走。不料那二位齐齐停在门口回头盯着她,一个目光凌厉,一个神色凶恶。
方准准不是胆小的人,只是对这二位有心理阴影,有心等他们走了她再走。但他们偏偏不走。沈墨倾皱了皱眉,走过去:“你们想干什么?”
列缺道:“我们想跟方姑娘说句话。”
沈墨倾冷笑一下,惊澜尺出现在手中:“先跟我说说。”
灵武一出,煞气逼人。霆升怒道:“我们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列缺皱起脸来:“沈墨倾,我们只是想跟她说声抱歉。”
沈墨倾:“道歉有什么用,你们给我……”
一个“滚”字没来得及出口,方准准赶紧跑上去拉了他一下:“没事,没事啊,你哥不是找你吗?你去忙吧,我跟二位长老聊聊。”这三位要当场打起来,那可是一场大战。再说霆升列缺没有恶意,她也没那么怕了。
沈墨倾眼睛乌漆漆地,满含警告地瞪过二人,一步三回头地回去跟沈星筹说话,眼角分出余光严密监视着这边动静。没想到,方准准怕厅内二人谈话机密,把门给带上了。
云端殿外石阶下,霆升列缺肃整脸色,朝方准准敛衽深深一礼,齐声道:“我兄弟二人学艺不精,害了方姑娘,内心始终愧疚难当,只是无可弥补,也不敢望祈恕罪。”
她赶忙回礼:“别别别,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们也不是故意的。”
列缺道:“咱们当然不是故意的。布阵时,特意为你留了生门,即使你走动,生门也会随你移动。可是不知为何,生门失控,瞬息间错位到别处去了。以前可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方准准心中忽然微微触动,问道:“事后你们也没找出原因吗?”
霆升答道:“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估计是伍子歧携带的什么法器影响的。他即使不是千宝殿主,也是千宝殿重要人物,身上难免带着些猎宝人寻去的邪门东西。”
她隐隐想到什么,一时又想不明白。与二位长老道别。沈灼在远处等她,御剑送她去狭风谷。沉月窟里一直保留着她的房间呢。
云端殿内,兄弟二人的谈话卡在某个疑处,两人眉间压着重重疑云。
沈墨倾对沈星筹说,二十年前的凤岗城之变,主使者目的不是削弱几大仙门势力,起码不是唯一目的。真正目的,应是谋夺他的佛座莲子灵核。
沈星筹今夜大受震撼。他叹道:“叔父和婶母可能猜破凶徒得到灵核后要做什么,才不惜杀阵封城,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不能让他把你带离。”
这件事对沈墨倾来说,一直是扎心的锥子,一提及就不愿多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沈星筹看他一眼,目光复杂,又道:“可是这个代价里,唯独不包括你。”
沈墨倾一怔。
沈星筹道:“那个杀阵,能把阵中所有人碎尸万段,包括你。可是你有莲子灵核,婶母给你金丝木魅簪时,就已计划好让它护你灵识,在被杀阵杀死后,借灵核之力重塑新生。阿倾,他们不得已辜负许多人,却是尽其所能保护你了。”
沈墨倾低着头微微颤抖,手底下不作觉地用力,椅子扶手“啪”地碎了。
沈星筹也不敢多戳他心结,点到为止,跳转话题道:“这个人,在凤岗城失手了,没能得到灵核。那么之后这么多年也再未对你出手,难道,他没能逃出凤岗城?”
“因为他足足有十年找不到我。”沈墨倾从牙缝中低低冒出一句,冷得像穿过暗夜的风。
沈星筹反应过来:“是你跟在蚩行魔君身边的十年!”
“没错,那十年,你找不到我,他也找不到我。”
沈星筹万般感慨,又万般庆幸:“你回家之后,人长大了,跟魔君学了一身本事,又拥有他的修为和灵武,没那么好算计了,他就再未敢擅动。如此说来,蚩行魔君当年必也是察觉凶手目的是你,而我那时年轻势微,即使你回来,也未必保护得了你。于是他索性带了你仁政年,也护了你十年。蚩行魔君于我们,真是恩重如山。”
沈墨倾沉默一阵,眼中锋芒闪过:“再后来,那个人,再次动手了。只是阴差阳错没有得逞,我们也不曾意识到其目的是灵核。”
沈星筹惊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动的手?”
“殛煞阵。”沈墨倾一字一顿道,“那场捕捉千宝殿主的殛煞阵。”
沈星筹脸色青红交加,提高了声音:“阿倾,殛煞阵可是我亲自安排的,你,你难道怀疑我……”
沈墨倾不屑地瞥他一眼:“我怀疑你做什么?你也不过是黄雀在后的那只螳螂,圈套中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见沈星筹面露困惑,他又道,“若我没剖出灵核用在准准身上,灵核阴差阳错被她带去异世苍朔,难免被殛煞阵的雷电重伤在其中,当时偏偏你和霆升列缺也因阵法出了差错而受伤,那时候若有人对我动手,剖我灵核,我们都无反抗之力,不免让他手到擒来。”
沈墨倾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他们那一次即使夺去灵核,也没什么用。”
“此话怎讲?”
沈墨倾道:“如何用莲子灵核复活他人,其操作技巧并无先例,我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做。只凭常理认为,保需即挖即用,凭借某人尸骨和未散魂魄,将某人复活。这些,对方不用猜也能知道。殛煞阵中,我为救准准,本能为之,却因伍子歧尸骨与她在一起,将他的身体一并重塑出来,只是,是一具沉睡不醒的空躯壳。
我原以为,是因为准准有灵簪护住魂魄,他的魂魄被雷击得销散了,所以如此。可是,现在我知道他的魂魄未散,而是渡去了玉狸身中,我悟出一个道理。我要心中甘愿将灵核献于某个人,才能令对方真正复生。那时我心中只想着准准,所以才将她成功复生,而伍子歧顺便被重塑了肉身,因我根本未顾及他,所以他的魂魄虽在,却依他本人意志去了玉狸身中。”
沈星筹恍然大悟:“你既然悟出这个道理,我们的敌人也悟得出。如此便说得通了——灵核现在方准准身中,她一介凡人,想从她身上夺灵核,十分简单。难的是让她心甘情愿。”
沈墨倾脸色阴沉:“不知那个人,为了让她心甘情愿,接下来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
沈星筹冷汗沁出:“得防,得防!”
他负着手原地踱了两圈,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站住,脸上表情跟遭雷击似的:“殛煞阵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我还特意瞒着你,没让你参与。它是如何变成敌人的计中计的?!”
沈墨倾微微抬眉:“你没让我知道,我还是去了。那个泄露消息,引我入阵的霆升列缺的弟子,那之后不久便暴病而亡,死无对证。”
沈星筹猛地站了起来:“你是怀疑霆升列缺?不,不可能……”
沈墨倾摆了摆手:“我的确讨厌这两人,却断定他们两个脑子加起来也没这份心机。”
这评价说不清是褒是贬,令沈星筹无言以对。可是参与布阵的,只有他和霆升列缺三人。若真的有人想利用殛煞阵夺取灵核,这个人会是谁,又是如何知道这个计划的呢?
沈墨倾道:“我们那藏在暗处的对手掌握三目蜉这种东西,窃取机密并非难事。联系黑白子、马房驿、百面玉狸、碧落谷烛龙尾这些事,在你布阵之前,消息必然已经泄露。”
在马房驿的客房中,曾有两个人密谋,在殛煞阵布阵之处的一座石虎像里,事先藏进一只百面玉狸,其中一人教会另一人易舍之术,授意他与百面玉狸易舍。
而周迈曾在马房驿看到过伍子歧。所以,与百面玉狸易舍的,就是伍子歧。沈墨倾的莲子灵核给方准准重塑新身时,顺带把伍子歧的身体重塑,一并送回二人的家乡苍朔国。那具伍子歧的身体却没有灵魂,是个空壳。
如果伍子歧的魂魄没有在雷电中灰飞烟灭,而是渡入百面玉狸玉琮的身中,逃出生天,便会借着玉琮的身躯活在世上,还能以玉狸的变化能力变出一张新的脸,换一个新身份。那么,他现在何处,是何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