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听拉着婆娑金铃化成的马车踏云返回襟水城,沈墨倾做出一团仙雾把马车藏起,悄然落在客栈后院。
车子落下时只稍微弄出点动静,就惊动了客栈中人,一阵沉重的脚步咚咚传来,一听就是梁虎。他的嗓门又粗又哑,一听就是焦灼过度的状态,喊道:“周迈,你小子死哪去了,这都一个月了怎么才回来?!”
方准准没敢马上下去略,不知该如何跟他说周迈的事。
梁虎表面是个粗砺强硬的汉子,内心却有细腻的一面,极重感情,尤其待周迈如手足一般。坐在她身边的沈墨倾知道她心中所想,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梁虎等不得,已经打开了车门。他憔悴不少,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目光往车中一扫,不见周迈的影子,愣住了。车上二人躲闪着他质问的目光,白貂更是缩在方准准怀里气不敢出。
梁虎难以置信似地,问道:“周迈呢?”
方准准抬起头来,双目泛红,哑声道:“对不起。”
梁虎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
沈墨倾看向他:“梁虎,你听我说。周迈他……”他竟然也没有勇气说下去。
梁虎等了一会,明白了什么,面无表情,转身便走。方准准赶忙跳下车追上去:“梁虎……”
他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对了,那个玉珀不见了,就是你们走的那天晚上不见的。这些日子我到处找他,也没找到他半个影子。沈灼也出门找他去了,十几天没回来了,也不知能不能有点线索。你们看看还有什么办法吧。”说罢,径直走进前堂,回去自己房间,把门砰地一关,没动静了。
方准准站在大厅里,冷汗冒出来。怎么,弄丢了周迈,玉珀也不见了?虽然她收留玉珀之后,相处不足一日,亦知道这小子不似表面那般单纯,其实颇有心计,但总归已视他为同伴。百面玉狸这样极稀罕的物种行走江湖,无异于一块四处走动的肥肉,他除了变化,别无自保之力,若被人看穿真身,处境着实堪忧。
沈墨倾跟上来道:“沈灼之前肯定给我发过信符,我没收到,是因为我在时间扭曲的碧落谷中,无法送达,现在我给他发个信符问问。你别着急。”
说着,传了一封信符出去。
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他对着空中虚无处扫了一眼,握了一下她指尖发冷的手:“沈灼说已经找到玉珀了,人尚安好,正在往回赶,放心吧。”
她这才松一口气。
可是,玉珀为什么不告而别,还一走这么多天?
天擦黑时,沈灼驭剑带着玉珀回来了。两人都风尘仆仆,尤其是玉珀,瘦得小脸只剩下巴掌大,一头银发都失去光泽了,整个人无精打采。方准准已等得心焦,但见他们疲惫不堪,还是没急着追问,先让他们洗漱换衣,吃过晚饭,才与沈墨倾一起,把玉珀和沈灼和叫到屋里询问。
玉珀坐在凳子上低着头,自从回来,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方准准看着心疼,问道:“玉珀,这些日子在外面吃苦了吧?”
玉珀眼泪汪汪看她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沈墨倾看着火起,不想理他,对沈灼道:“灼儿,你说说怎么回事。”
沈灼应道:“是。师尊和方门主去找周迈那晚,玉珀也跟出去了,他出去前,说是去找你们说句话就回,却一去不返。我跟梁虎不见你们三个回来,出去找也没见到你们,还以为他跟你们一起去找周迈了。但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第二天,在街上打听了一下,才从出夜摊的摊主那里知道,玉珀没跟你们一道,而是在街上转悠了一夜,后来不知去哪了。我跟梁虎找遍城里也没见他的影子。
无奈之下,我让梁虎留守客栈等你们,我顺着襟水城周边主路,一个村一个镇地漫无目的地走下去。而且,他可是百面玉狸,也不知变化成什么模样了,就算面对面碰到我也认不出来,除非他主动与我相认。直到昨日,在一个镇子上遇到一个小孩儿,过来跟我说他是玉珀,这才算找着他。不过,找到他后,他一直这个样子,也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家出走。”沈灼一脸无奈愁苦。
方准准摸摸玉珀的银发,问道:“玉珀,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是不想跟着我们吗?”
玉珀张开口,嗓子微微地哑:“不是的。”
沈灼惊了:“我问了他一路,他半个字也不跟我说,怎么你一问他就说话了呢?”
沈墨倾冷笑一声:“惯的。”
方准准竖起眉毛:“你们师徒两个给我闭嘴。”转身对玉珀温声道,“别怕,慢慢说。”往他手里递了一杯热茶。
玉珀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那天,在街上,我感觉到了……玉琮的气息!”
方准准惊讶道:“玉琮?你的那个兄弟?”
“是!我能感觉到他离我很近,他就在襟水城!可是,我跑到感应到的方位后,那种感觉却消失了,他不在那里了!我发起全部灵力去探寻他的位置,却搜索不到一丝一毫痕迹,就好像他根本没来过似的。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了,明明感觉到了!我的感觉不会错!他一定就在这里,就在襟水城!我发疯似地在城里走了一晚,毫无所获。我想,他应该是离开襟水城了,一定走不远!天亮后,我出了城门沿着官道走下去,一路仔仔细细捕捉着气息,希望能遇到他。他不肯回应我的感应,可是只要我与他足够近,我就能感觉得到他!”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方准准问:“那你又发现过他吗?”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我走了很多地方,都没再感觉到他。那天晚上,他明明离我很近,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要跑掉,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溢出。
方准准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既然出现过,就一定能再遇到。”
劝慰一番,让周迈送他回屋休息了。房中只剩下方准准与沈墨倾。两人沉默思索半晌,方准准出声道:“你说,玉琮的突然出现和消失,会不会跟黑白子有关?”
沈墨倾眼中闪了闪,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极有可能有关联。”
黑白子的身份迷雾重重,经过周迈的事,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在街头摆摊义诊的“大善人”,绝非善类。
黑白子不承认指点周迈去碧落谷,是笃定了周迈会有去无回,死无对证。却不料,周迈手上戴的獬齿珠让狴犴兽魂放过了他,出谷之前,他对沈墨倾抱怨过一句“黑白子坑我”,却未及细说,便摔出谷去,片刻后被寻宝令掳去千里烛龙喉,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就这一句话,让黑白子变得十分可疑,但也不能算铁证。
可是,黑白子没料到的是,周迈找他问碧落血魄的事时,怀中揣了个白貂,把二人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原原本本,包括黑白子送周迈肉雪莲的事。
这些话,是从碧落谷回襟水城的路上,方快快告诉他们的。在那之前,方准准已经对黑白子起疑,如今是板上钉钉了。她从头至尾把与黑白子的交集捋了一遍,仍参不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他书写的《凤麟风物志》,会与方准准在苍朔国的家传古书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频频出现在她身边?
他为什么要害周迈!周迈心无城府,人畜无害,待人一片赤诚,人人都喜欢他,街上摆馄饨摊的大爷都不要钱管他饱。这样的周迈,黑白子为什么要害他?!
想得心乱如麻,也想不出头绪。沈墨倾捉住她抱着脑袋的手,拢在手心,沉声道:“周迈这样的性格,若让人起杀心,只有一种可能。”
她抬起发红的眼:“什么?”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而自己并未察觉。”
方准准脑中的弦绷了起来:“不该知道的事,不该知道的事……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沈墨倾看她极度焦虑的样子,蹙眉道:“我们会查清的,今日你太累了,先不要想了。”
“不,不,要想。”灵光闪现之际,绝不能放过。她把在怀中熟睡的方快快拎了出来,提着一阵晃。
方快快被晃醒,睁开小绿豆眼,茫然吱吱了两声。
方准准脸如覆霜,声如寒水:“方快快,你把周迈跟黑白子说过的每一句话复述一遍,一个字也不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