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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昏暗的屋子里，外面细丝般的雨线刷刷落在黑瓦屋顶，小村笼在一片烟濛中，格外静谧。
屋子有内外两间，门低窗小，阴天里光线更加暗淡。屋内算得上整洁，锅灶桌凳仅落一层薄尘。掀开内间门上绣着莲花的门，里面是间卧房，简朴的木床上铺着干净被褥，像常打扫的样子，可是屋中又浸透着冷清气，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沈墨倾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往旁边一带：“当心。”
她低头一看，一只色泽鲜红的蝎子正从脚边挥舞着钳爬过。
她嗷地一声蹦得离地而起。方准准其实胆挺大，不怎么害怕虫子。但冷不丁看到这样一只怪虫快要爬到自己脚上，灵魂和身体还是忍不住起飞。
恰巧落在仙君的手臂上。
她死死搂住人家的脖子，凶残叫道：“踩死它！快踩死它！”
沈墨倾伸脚轻轻一碾，蝎虫化作红泥。方准准松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挂在人家身上，稍一抬头，差点贴上人家棱角分明的下巴颏。
内心越慌张，表面越需淡定。
她松开手，跳回地面，彬彬有礼地帮他掸了掸弄皱的衣裳：“不好意思，实在是这蝎子颜色鲜艳，一看就有毒，吓我一跳，唐突仙君了。”
沈墨倾默默别过脸去，走到床对面红漆斑驳的橱柜前：“红蝎好像是从柜门缝里钻出来的。”
见他手搭在铜环把手上想要打开，方准准赶紧跳到外间去：“等等等等！万一里面钻出一群蝎子怎么办？”
他无奈道：“我负责灭虫。”
哦，对对对，这可是个实打实会仙术的人，随随便便耍个喷火戏法什么的，多少蝎子也不怕！她顿时心安不少，却仍不敢进去，在门口做好起跑准备姿式：“行，您开吧。”
柜门吱呀拉开，并没有想象中大片红蝎涌出，只有两三只飞快地躲进暗影和缝隙里。
方准准掀着门帘一角探头探脑，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柜子里的情形：“里面有蝎子吗？”
沈墨倾微蹙眉盯着柜子内：“没事，都跑了。”
方准准胆顿时壮了，一撩帘子走进去看：“有也没关系，我其实胆子没那么小……”
冷不丁看到柜子里坐着个人，头皮一炸，往后一跳，躲到了沈墨倾身后：“啊啊啊怎么有个人啊！”
沈墨倾：“是假人。”
她稳稳神，手扒在他后腰犹如背后灵，壮着胆子伸头看。
柜子里，盘膝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形象的人偶，身上的绸缎衣裳质地上好，没有光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颜色灰白，嘴角上咧，挂着古怪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方准准战战兢兢：“这个风格应该也是冯掌柜的作品吧？不过，这人偶的脸的更逼真，你看还有眼睫毛呢，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千绣成衣铺的那些人偶都是木头脑袋上刷漆画脸，这个人偶的脸更精致，也更阴森。她性格是个虎的，又有仙君在前当盾牌，勇气倍增，人躲他身后，手从人家胳膊缝隙探出去，想摸摸人偶的脸。
被他一把将手捉住：“别碰。它的确够真，是人皮制的。一整张人的脸皮连着头皮。”
她倒吸一口冷气。幸亏没摸上！却还是觉得自己的手指不干净了，在仙君背上蹭了又蹭。
被当成抹布的沈墨倾：“……”
他说：“这个人偶，应该是冯千绣的娘的替身。”
“那这张脸皮难道是……”她恶狠狠打了个寒战。难道是从死人脸上剥下来的？！冯千绣带着丈夫和女儿回娘家来探望的亲娘，就是这个人皮人偶吗？
冯千绣把过世的亲人都以人偶替代就罢了，用人皮来做，就太让人恶寒了。
沈墨倾蹙眉道：“此事如此诡谲，必得查个清楚。我们去跟村民打听下冯千绣其人吧。”
他合上柜门，拉着她走到外面，春雨绵绵而落，却没一线雨丝落在身上。她诧异地抬头，却见一片薄薄冰晶悬在他们头顶，恰如一把伞大小，从中心向外扩散的纹理好似碎冰的纹路，纹路线条透着淡红色，似有血色沿着洇开，精致得像一件易碎的工艺品，拿手摸摸其实结实的很，只是寒凉入骨。
她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点仙障术，遮雨所用。”
“哇，仙术真的好实用啊！”她抬手摸了摸，触指光滑冰凉，“仙君，你能不能把它变大些，我们两个人用有点挤。”
“……仙障越大耗灵力越多。”
“哦，那算了，挤一挤吧。”
挨在他身边并行。雨天毕竟有些凉，沈墨倾的身上更冷，只觉得身边偎着一团暖融融，忍不住想贪恋更多。
暗搓搓把头顶仙障又缩小了一圈，迫得她为了不淋湿衣服挨得再近一点。
她东张西望一番，嘟囔道：“好像都没人在家啊……”
他恍然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走神间，两人已从村头走到村尾。他环顾静悄悄的小村：“农人赶着春雨播种，这时候都在地里忙碌。”
她眼中忽地一亮：“哎，是那个老伯！”
远远望见村后河边，之前给他们指路的老伯正坐在岸边石上垂钓。两人走近，方准准怕惊走人家的鱼，压低声音打招呼：“老伯，钓鱼呢？”
老伯头都没回一下，在斗笠底下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唔。”
她客气地问：“老伯，你们村嫁到曲兰镇的冯千绣经常回来呀？”
老伯的嗓音有些低哑，大概烟叶子抽多了：“反正我一回也没见着她。”说话时鱼线纹丝不动，钓功当真了得。
一个小村子里，村民之间往往全是亲戚，也不知这老伯跟冯千绣是什么关系，方准准小心地掂量着措词：“那您知道她这个人……”
老伯发出一声冷笑：“毒得很。”
她一愣：“什么？”
“冯千绣这丫头，毒得很。”
“为什么这么说？”
老伯略略抬头，斗笠和耸立的蓑衣领子之间露出一对浑黄的眼，眼中透着怒意，仿佛提起了让他极厌恶的人：“冯千绣还是个小丫头时就极为恶毒，她娘死了以后，她剥了死尸的脸皮，行径有如恶鬼！”
方准准和沈墨倾：“……”
老伯又冷笑一声：“还有，这个小毒妇打小就会杀人！”
方准准心中一凛，想到三年前在大火中丧生的曲家九口，急忙问：“她杀什么人了？”
“杀了这村里的四个男人。”
她愣住。不是曲家人啊？强笑道：“不会吧……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伯道：“我不仅知道是她干的，还知道她是如何杀的人。她从山里捉来有毒的红蝎，名曰抽骨。人和牲畜被它蜇到，全身骨头会像被抽去似的，被蜇一下一个日夜动弹不得，被蜇两下会落下残疾，若被蜇个三四下，命就没了。那四个人就是冯千绣那个小毒妇放蝎把人蜇死的！”
她和沈墨倾对视一眼，均记起柜子里爬出的红蝎，还有昨天晚上，冯千绣给曲春喂的药酒里的蝎虫，不禁毛骨悚然。
她难以置信地问：“如果她杀了人，官府不拿她啊？”
老伯气得厉害，鱼线终于抖起来，水底下的鱼大概都跑了：“小毒妇狡猾，瞒天过海！她做得了无痕迹，蝎虫叮了人就跑了，官府连人怎么死的都没查出来，哪里知道是她干的！”
方准准狐疑道：“那您……有什么证据吗？”
老伯语结了一下，情绪却愈加激烈：“这何需证据！她人皮都敢扒，不是她是谁？”老人家气得语不成句，气急败坏地收了渔杆，站起来就走，一边骂骂咧咧：“我说是她便是她！还有她的闺女，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小毒妇带她的小毒丫头每次回来从来都避开雨天，还在家里养抽骨蝎，让我无法拆了她家屋子，当真诡计多端！”
方准准越听越糊涂：“每次回来避开雨天又是什么意思？您为什么要拆她家屋子？哎您别走啊老伯！”
老伯蓑衣都气得抖出簌簌声响：“小姑娘都不是好东西！你这个小姑娘必也不是好人！滚！”
方准准：“……”怎么突然骂到她头上了？
老伯气呼呼地，头也不回地沿河边走向远处。她还想追，一直沉默旁听的沈墨倾突然神色一厉，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