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准准赶紧把弓往身后藏:“我买,我买还不行吗?等我有钱了就给你!”被各种神物加持过的弓箭啊,带回老家必是天下无敌的神器,别说龙尾寨第一猎手,就是苍朔国第一猎手也唾手可得!
至于钱的问题……哦呵呵,等她拿到奢比须一走了之,就霸王他了,有本事追到苍朔去讨债啊!
走出永乐客栈,晨光铺了一路。沈墨倾仗着身高,悄悄看一眼走在身边的人。一身墨绿色箭衣格外显人白,称得她肌肤莹润光泽,头发束起利落发式,漆黑的弓在身后绷出张力的线条,腰封把腰身勒出柔韧的一束。
“仙君。”
他蓦地回过神来,赶紧把目光移开正视前方:“什么?”
“等会到了千绣成衣铺,我拉着冯掌柜帮我换衣服,你趁机四下转转,看奢比兽藏在何处,好不好?”
“嗯。”
如无必要,焚月仙君说话时总是简洁到极点,能省一字绝不多一字。
她说:“那你当心些哦。”
他一愣,一时没回答。
她又叮嘱道:“你不是说奢比兽发起怒来很凶,你当心些。”
过了一会,他才垂了一下睫:“嗯。”
他是沈墨倾,是焚月仙君,被魔头教养长大,在天戟派论排位是与四大长老不相上下的焚月堂主。名号里自带煞气,战斗力亦正亦邪,其赫赫恶名不但令妖魔退避三舍,修真界名门正派也常被他没事找事削一顿。
极少有人对他说“你当心些”,只有别人当心他,没有他当心别人。
千绣成衣铺。冯掌柜见他们来,笑盈盈捧出改好的衣服。方准准拉着她进试衣间帮忙试衣,悄悄给沈墨倾打了个眼色,示意他按计行事。
两个女子进去了,沈墨倾悄然穿过那间摆着少女人偶的屋子,推开通向后院的门。店铺后方竟是一套大宅院,三进三出、足有十几间屋子,只是很冷清。
有几间屋子的门缝窗隙内倒瞥见几个人影,可是,以他修仙之人的超常耳力,却听不到任何动静,连呼吸声也没听到,再仔细看,竟是些纹丝不动的人偶,做工像上次方准准撞见的那个少女人偶一样精致,有男有女,有大人形,有小儿状。
这些人偶在房间里摆着或立或坐的姿式,就好像在这里过日子的人被定了格,某一个弹指,它们就会动起来、活过来似的。联想之前掌柜的说辞,大概是摆来给她的女儿游戏的。只是它们太近似人形,又不是活人,看起来有些阴森。
有间屋子里忽然传来叽叽呱呱的说话声。透过窗户望进去,他看到冯掌柜的女儿阿芙在跟一个男童人偶玩。令人惊讶的是,上次看到的沉默呆板的女孩,在人偶跟前居然有说有笑。
阿芙手里提着一个纸糊的小灯笼,对人偶说:“小弟,你不是喜欢灯笼吗?给你玩呀。”
没有生命的人偶当然不回答。她却仿佛听到什么客套话似的,一边把灯笼挂在人偶的木手指间,笑嘻嘻说:“没关系,这个给你,我再让我娘给我做一个。”
她的口齿十分清晰流利,跟在人前时的木然模样判若两人。
一动一静一生一死,看上去颇为诡异。看来,冯掌柜说的阿芙只跟人偶玩并非虚言。真是天下之大,什么怪病都有。
沈墨倾把三进院子屋子迅速过了一遍,不觉得像藏着妖兽的样子。奢比兽是离不开水的,它原身巨大得能顶几头牛,要藏身的话,起码得有个大池子,沈墨倾转了一圈,别说水池,连口井都没找着。
却找到这个家的另一名成员。在推开一进院东厢房的门之前,照样未听到声响。里面站着两个人偶,从它们身上衣着和描绘细致的五官看,是两名老年男女。它们中间坐着的却是个真人。
这是个中年男人,坐在轮椅上,头靠在椅背,脸色青白,神情木然,只有那略略移动与沈墨倾对视的眼珠,证明他是活着的。
两个老年人偶一左一右站在轮椅旁边,仿佛在倍伴着病人。人偶的脸绘成笑脸,看着更加瘆人。冯掌柜家人偶真是责任重大。除了陪她女儿玩,还要陪伴这个病人。大概是她生意忙才出此下策吧,也着实令人心酸。
沈墨倾朝病人微欠首表示歉意,转身想把门带上。却忽然意识到什么。
之所以听不到呼吸声,是因为这个人的呼吸非常微弱。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呼吸方式,人不死也昏迷了。他把门复又推开,缓步走近病人。
病人的眼珠随着他的走近缓缓移动,始终看着他。
沈墨倾注视他一会儿,说了一声“抱歉”,伸手,把他遮住颈部的领子拉开一点,往里看了一眼。
一根青色条状物在他瘦得几乎只剩下筋的脖子上环绕一圈,陷在皮肤里,紧紧勒在咽喉处。
沈墨倾的瞳孔微缩。原来在这里,奢比须。并非有奢比兽藏于民居,而是这里有一根已拔下的奢比须,系着一个人的命。
若是一根绳子这样勒在人的脖子上,早把人勒死了。可是奢比须恰恰相反,它是把人的一口阳气勒住,把人留在世间。
沈墨倾松开手,后退一步,朝病人微欠身示意,转身走出屋去,把门带上,走回前堂。浑然不知门后病人的嘴唇缓缓地、吃力万分地嚅动,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做出一个口型:“救……”
沈墨倾回到前堂,方准准恰好试完衣服出来,却又提出一点要求。她想在侧面加两个暗兜,因为她走路时喜欢俩手插兜横行街头。冯千绣多刁难的客人都见过,未流露出丝毫不耐烦,先给他们端上茶来:“劳烦二位多等一会儿,一刻钟就能改好。”然后拿着衣裳到远处柜台后面的案上改去了。
方准准捧着茶杯,凑近沈墨倾小声问:“仙君,找到奢比兽了吗?”
看着她近在分寸的脸,根根睫毛都能数清楚。他微微愣怔了一下才稳住心神:“没有。”
她面露失望。
“倒是找到一根奢比须。”
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啊!她两眼顿时闪着华彩似的:“是已经拔下来的胡须?哎呀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种可能呢!那太好了,省下惹暴脾气的妖兽了,直接拿就好了!”她兴致勃勃地握起了拳头。
一抬头,对上他凉凉的眼神,仿佛在说:石牢警告!
“呃……”她尴尬地重新组织语言,“既然奢比须在人家屋里头,那就是冯掌柜家的私有财物,不能随便拿!我决没有想偷或想抢的意思。”她努力做出一个“我是良民”的笑容。
他微抬眉,徐徐问:“那该如何?”
她严肃道:“买。应该拿钱买。”只是价格得低于寻宝令的酬金,多少让她赚点!
仙君不留情面,字字戳心:“你有钱吗?”
“……仙君能借我点吗?”渴盼的眼神。
他不为所动:“你拿什么还?”
“……”
“该不会是想东西到手一走了之吧。”
这人怎么能这么看她呢……好吧她就是这么想的!递给他一个恼羞成怒的眼神:“修仙之人不是该超凡脱俗,无欲无求吗?整天钱钱钱的,您还怎么修成正果?”
他毫不在意她的攻击:“就算有钱,你也买不到。”
“为什么?”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奢比须正系着一个人的命。”
她绝望地呆住了。系着人命?那要是取走它,人家的命岂不就没了?这样的话,别说买了,就算人家肯送,她也不敢要啊!
她离他太近,嘴唇因为震惊微微张开,那唇色被茶水浸得鲜润,像一朵被雨打湿的浅红花瓣,他的目光不由落在那里移不开,鬼使神差地想,如果能抬手触碰一下……
后院方向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大响,仿佛有重物倒地。他也猛地清醒收魂。柜台后面的冯掌柜惊呼一声:“郎君!”扔下手里的活就朝后跑去。
沈墨倾和方准准对视一眼,起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