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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透过文化的眼睛去看世界

外国人和中国人看到的环境是一样的吗？

从生理学层面说，当然没有什么不一样。中国人看到的白云，在外国人眼中也一样是白色的，不会因为他们的眼睛是蓝色的，看到的白云也变成蓝色。

但是实际上，即使是同一种颜色，在不同个体的大脑中还是会有细微不同的。心理学家发现，语言的不同会让人们眼中的颜色有所不同。光谱中的颜色是渐变的，在相邻的两种颜色之间，哪里是它们的分界？这是和语言有关的。语言中表示各种颜色细微差别的词越多，这种语言的使用者就越能细致地表达各种颜色的不同。假设一种语言中，只有“红”这一个词表示与之相关的颜色，而另一种语言中有大红、橘红、绛红、粉红、玫瑰红等很多词，那么这两种语言的使用者识别红色的精细度就大为不同。研究表明，颜色词较少的语言的使用者，对颜色的细微差别的辨别力也比较差。汉语中的颜色词和英语中的颜色词是不同的，中国人对颜色的感知也不同于英语国家的人。例如，汉语中的“青”这个颜色词，既不对应英语中的绿色，也不对应蓝色，因此英语国家的人无法理解中国人所说的青色究竟是什么颜色。当然，现在这种文化冲突表现得并不明显，因为中国人已经习惯于用蓝色、绿色等来源于英语的词汇来表达颜色了。

再如，蒙古语或者中国古代汉语中，描述不同的马的词汇比较多。比如，古代汉语中有“骊”“骠”等，现在我们已经不大使用这些词汇了，日常词汇中除了小马叫作“马驹”，成年的都被称为“马”。因此，我们对不同的马的感知能力，就比古人或者蒙古人要差一些。

再如，当我们仰望天空中的群星时，虽然中国人和外国人所看到的星空从本质上说没有区别，但是我们所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景象，因为我们把星星连在一起构成星座的方式不一样。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天空中看到了不同的星座图形。同样一颗星，在中国人眼中是织女，而在希腊人眼中代表着在古希腊神话中被英雄赫拉克勒斯杀死的斯廷法罗斯湖怪鸟。

也就是说，面对同样的环境，不同文化中的人在想象和思维的层面可以极为不同，其心理感受也将迥然不同。中国人看到织女星，感受到了温情、巧手的喜悦，或者还有“天赐良缘”的幻想；而希腊人感受到的是英雄即将杀死怪鸟时那种激动、紧张和豪迈的心情。再比如，一看到梅里雪山，当地藏族人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神圣的感受，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座山就只是一座挺好看的山而已。这是因为不同文化中的人对所看到的事物的心理信息加工方式是不同的，而由此带来的回忆和联想等也是不同的。即使看到的景象一样，产生的意象也是不同的。比如，中国人看到月亮上的阴影，会觉得那阴影的形状有些像一位古装美女，然后脑海中就出现了中国人都知道的嫦娥的形象。而有些西方人则觉得那个形状像一张忧愁的人脸，因此他们不会联想到美女，而是联想到一个老人的形象。

进而，不同文化中的人对看到的景象所赋予的心理意义和他们心中的价值观也是不同的。

一种环境的意义是什么，不同文化给出的答案是不同的。当我们到海滨度假，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或者在浅浅的海水中戏水时，我们也许会以为这是一种和文化无关的天然的娱乐活动，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百年前的中国，似乎很少有人会觉得到海滨晒太阳是一种很快乐、放松的活动。唐诗宋词没有描写过海滨度假。“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是说在礁石嶙峋的海边一边看大海，一边感慨人生，并非在海边休闲娱乐。实际上，正是因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中国人才开始到海边去度假——这是西方文化对中国文化的浸染。当然，我们也可以在海边看到中国文化的痕迹。比如，我经常看到青年男女在海边互相泼水，这倒是很中国化的。过去，在小溪或小河边洗衣服的女孩子经常用泼水的方式和小伙子调情。而中国的海滩上至今依旧很少见到沙滩排球，海水中也很少有冲浪的人，这也和西方国家有所不同。

我最喜欢的江南烟雨，是中国传统文化培养出来的一种审美偏好。其他文化通常对这种细雨蒙蒙的天气并无偏爱，中国人则感觉这种天气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当然，江南烟雨的天气，还需要搭配粉墙青瓦的房子、远处的庙宇、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偶尔遇见的花树、拱桥以及河上的小船，还有打着油纸伞走过的女子，才是真正的“最江南的景致”。在这样的环境中，中国人内心会产生一种特有的、带有淡淡感伤的愉悦情绪。这种情绪难以言传，只有用诗词才可以表达一二。其他文化中的人是很难真正理解这种感受的。

归根结底，不同文化对环境的不同感受反映了不同文化的环境价值观。西方园林中，树要修剪整齐，道路要直，广场要开阔，建筑格局中常常是标准的几何形状。这是因为基督教认为人是上帝最主要的造物，而自然界是上帝为人类造的，所以要尽可能地改造环境，以适应人的需要。

从一个双关图形中，我们会看到不同的两个画面。哪个是正确的呢？都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也可以说是一个多关的图形，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看待方式，所以看到的就是不同的样子。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吗？从物质层面上说，当然是。但从内心所看到的世界来说，不同文化中的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古代中国人的世界中，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而基督教徒的世界中，空中有天堂，地下有地狱。从心理层面说，这就是不同文化、不同时代的人所认识的不同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