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关于环境心理学的。
什么叫作“环境”呢?
如果我们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可能会说环境就是我们周围的物质世界,包括天空、大海、土地、树林、草原、道路、建筑……有时还可能包括作为物质存在的人——因为人多了就拥挤,而拥挤是一个环境问题。
那什么是“环境心理学”呢?
如果我们不多加思考,就会认为环境心理学就是研究环境对人的心理影响的科学。而环境心理学研究则是把环境看作有确定特质的实实在在地存在,人们认知环境,受到环境的影响,从而产生某种心理反应。
比如,有人说“高温”是一种环境的特质,这个特质是实实在在的,是不是高温,可以用温度计来测量,达到某个温度值就可以算是高温。再如,“噪声”也是一种环境特质,超过某个分贝值的声音就是噪声。“拥挤”也是一种环境的特质,如果某个环境中的人口密度超过了某个值就算是拥挤。他们做了相应的环境心理学实验,发现高温、噪声和拥挤都会让人们产生消极情绪,增加攻击性行为,减少人际互助。
不过,我并不认可这种看法。
原因在于,外物和人之间的关系并非这样简单机械。试图找到一种外部事物和人类行为之间的直线关系,从本质上说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比如,气温高就真的是所谓的“高温”吗?真的会让人产生消极的情绪并增加攻击性行为吗?未必。在沙漠中游玩或探险的人,虽然身处气温很高的地方,但是他们可能会很开心,行为也很积极活跃;在许多婚礼上,高分贝的声音并没有给人们带来消极的影响;庙会上非常拥挤,如果不拥挤大家就觉得不热闹,庙会上卖东西的摊主也不会因为人头攒动而降低行为效率。然而,在炎热的夏季,如果办公室没有安装空调,那么员工的确可能会情绪不好且影响工作效率;如果高三学生正在备战高考,而邻居小孩在窗外大声吵闹,那么也可能会让这个学生感到烦躁。
那么,究竟什么是“高温”?高温就是人觉得温度太高了。什么是“噪声”?噪声就是这个声音让人感到烦躁了。声音本身没有噪声、非噪声的区别,广场舞音乐在舞者听来是悦耳的,而在周边住户听来很可能就是噪声。什么是“拥挤”?拥挤就是人觉得太挤了,让自己不舒服了。
环境,也就是“环”着我们的“境”,而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境”,不仅取决于外面有什么样的物体和状态,还取决于我们的心态。也就是说,我们所感受到的才是我们的“环境”。不同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看到的不同,他们心中的环境也会有所不同。
王阳明曾说“心外无物”,他的一个朋友对此不以为然。当时,他们正走在山花盛开的山中。朋友指着周围的山花问:“你说天下没有心外之物,那么这棵树上的花,它在深山中自开自落,和我们的心有什么关系呢?”
王阳明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你的心同归于沉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在没有被人看到的时候,花是什么颜色呢?我们通常会认为桃花红、李花白,但是如果我们认真地思考就会知道,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花并没有颜色可言。花瓣会选择性地反射某种频率的光,但是光的频率并不是颜色,只有人看到了它,这个频率的光才被人脑当作一种颜色。然而,即使同样频率的光被狗或蜜蜂看到,狗和蜜蜂眼中的颜色与人眼中的也完全不同。对于同一朵花、同一棵树而言,其在人、狗和蜜蜂眼中的样子,哪一个是“真的”样子呢?理性的回答是,对于人,人眼中的样子是真的;对于狗,狗眼中的样子是真的;对于蜜蜂,蜜蜂眼中的样子是真的。可以说,不同的眼睛看到的不同的样子都是有条件的相对的“真”,但并没有一个绝对的“真”。
人与人之间存在共性,因此不同的人看到的花可能基本上是同样的颜色。因此,人们通常会默认存在一个对大家而言都一样的外部环境。把外部环境看作一个实在的东西,研究这个环境在一般情况下对大多数人的影响并非全然行不通。不过,这样的环境心理学有其局限性,它更适合研究那些简单的环境心理学问题,研究那些和人的基本的认知活动有关的环境心理学问题,比如:
· 人(通常)是如何认路的;
· 人(通常)对拥挤会有什么反应;
· 人(通常)喜欢什么样的环境等。
这样的环境心理学研究难以解释诸如此类的问题:
· 不同民族的人对环境的感受有什么差异,这些差异和文化有什么关系;
· 纪念性建筑对人的影响如何;
· 在一个小院子中种什么花最能让这个小院的主人开心。
复杂的环境心理学问题来源于人的复杂性。人和人之间在基本的认知活动(如视、听等感觉)方面大致相似,虽然敏感度不大一样,但是色盲或色彩感觉格外敏锐的人还是少数。然而,人和人对同一个事物的态度、理解、想象和联想则可能大相径庭。不同性格或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对事物的理解和想象存在非常大的差异。比如,十字架形状对于天主教徒来说是神圣的,而对于道教徒则并没有特别的意义。这样的差异会带来更复杂的环境心理学问题,而这些问题需要用这样的环境心理学理念来解决: 环境不是一个纯粹客观的物质存在,而是人与外物互动的产物。
在这本书中,我们将探讨的正是这种在人和外物互动的过程中产生的环境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