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是我的魔术师

夏琪永远不会忘记十岁那年的初夏，虞美人已经美到了极限，牵牛花也开始吹起小喇叭，自家门前就是最美的花园。

她喜欢穿着花格子连衣裙，走过虞美人的花地，来到栅栏边，整理那些不老实的牵牛花藤。鲜红或者淡粉的虞美人都仰视着，生怕积攒了一春的美都被这小女孩抢了风头。

夏琪是喜欢虞美人的，只是这些花太懂规矩了，一棵是一棵，笔直站着，根本不用她操心。

倒是那些牵牛花藤，真像被牛牵动似的，到处乱跑，有使不完的劲。那些调皮的小喇叭花也故意拿出各自的本事，开成不同的颜色，有蓝色的、紫色的、桃红的，还有杂色的……

若是早晨，露水没散，这些喇叭花一起涌到眼前，夏琪总感觉听到了嘀嘀嗒嗒的吹响。

可是今天，夏琪很是不爽，蹲在花间不肯进屋。太阳隐去了，月亮上来了，家里的灯光透过窗子投进院子，比月光亮了许多，就像在白纸上刷了一层黄。

她在跟爸爸赌气。爸爸是个非常了不起的魔术师，他的超大型魔术“钟楼消失”即将在本市上演。据说爸爸准备把七十二层高的钟楼变得无影无踪。消息一传开，整个城市都成了沸腾的开水，广告牌已经从市中心一直延伸到了郊区的家门口。可是，爸爸突然宣布，只能他独自去，夏琪必须和妈妈待在家里。

夏琪并不稀罕看一般的魔术，以前爸爸带着她走南闯北，她无数次看到爸爸的精彩表演。比如大变活人，用一块布把一个活人遮起来，布一抖动，放下来，人就不见了。比如怪异果树，将一个大花盆放在观众面前，眼睁睁就看见种子发芽了，很快长成一棵树，还结出果子呢。奇怪的是，观众想要什么果子，爸爸就能让果树结出来。爸爸把果子摘给观众吃，一点都不假呢！

每次看完表演，夏琪都会缠着爸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爸爸总是说：“我可以把心给你，但不能告诉你这些。”

碰壁多了，夏琪就不问了，也不太想看了。因为，再精彩的表演，她看了那么多遍，也该腻了。

这次可不一样，要把那么高的楼变没了，简直太了不起了。她多想亲眼看着爸爸表演呀！

一阵风铃声，大门口有人出来了。不用回头，夏琪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爸爸。

爸爸走到夏琪身后，双手抚着她的肩膀，说：“还生气呢？对心脏不好哦！”

“你总是关心我的心脏比关心我要多。”夏琪扭动一下身子，表示还没原谅爸爸。

爸爸笑了起来，好一阵，突然神秘地说：“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告诉你妈妈。因为你妈妈这些年一直逼我保密。”

夏琪不知道爸爸除了魔术，还有什么秘密，很想知道，就使劲点头。

爸爸回头看了一眼，别墅的二楼窗口，有个人影。他就放心了，小声说：“你的心脏从出生就不好，记不记得你稍微一运动就会头晕，有时甚至会昏倒？就是这个原因。医生还说，你活不过十岁。所以，现在我和你妈妈都特别担心。”

他停了一下，看女儿没有特别的反应，才接着说：“我这次要表演的魔术，也有很大的风险，任何一个小的环节偏差都可能导致全盘失败。所以，在现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如果去了，心脏会受不了的。”

爸爸话说完了，女儿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只是仰头望着天空，好像根本没听爸爸在说什么。爸爸有些担心刚才的话是不是对女儿太残忍了，就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夏琪在听，她听到了爸爸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尽管她觉得这些话有些突然，不过，和她曾经一次次的昏倒相比，其实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了。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昏过去不再醒来，是不是就等于死了？这种类似的问题，她现在终于可以问出口了：“爸爸，我死了以后，是会变成一朵花，还是变成一颗星星？”

爸爸一愣，不过，他不想绕过这种话题，他早就想和女儿讨论关于死的情形，现在来了，他甚至庆幸来得那么自然。他轻轻叹了口气，问：“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想变成一朵花。”

“为什么？”

“星星离得太远了。”夏琪指着身边的虞美人，“花儿就在院子里，离爸爸妈妈多近呀！每天都可以看到，每天都可以听到……”

爸爸的鼻子一酸，泪水奔涌而出。他把咸涩的泪水舔进嘴里，苦笑了一下：上天真会开玩笑，把他变成了一个受宠的魔术师，却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走向死神，没有一种魔术可以挽回……

“爸爸，你是最棒的魔术师吗？”女儿仿佛看穿了爸爸的心思，竟然心灵感应般地问出这种问题。

爸爸吓了一跳，仰着脸把泪水胡乱擦了一下，才低头看女儿。女儿的认真相让他差一点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出来了。瞬间之后，他决定绕过死亡的话题，点到为止吧。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肯定不是。”

“谁是呢？你快告诉我，我要去看他的表演。”

“你已经看过他的表演了。”爸爸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女儿非常不解，甚至以为爸爸在恶作剧，把头从爸爸的手心躲开。

爸爸却很认真，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指着天空，说：“来，我告诉你。看，北斗七星，他们组成了一个勺子形。你看出来了吗？”

女儿点点头，有点想听爸爸接下来的话了。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爸爸轻轻念了一句，怕女儿不懂，又解释，“立夏之后，那勺子的柄就会指向东南方。他离我们是那么远，可是，你再看身边，花呀草呀树呀，都在疯长。你说，北斗星是不是最棒的魔术师呀？”

女儿信了，点点头。

“你看这些牵牛花，他们现在都包裹着。”爸爸指了指栅栏上的牵牛花，“他们只要听到第一声鸡叫，就会争相开放。鸡是不是最棒的魔术师呀？”

“真的吗？”女儿惊讶得重新盯着牵牛花，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爸爸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其实，每一粒种子都是神奇的，埋在土里，竟然就能发芽，长大，开花结果，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呀……”

“谁是他们的魔术师呢？”女儿突然问。

爸爸愣了一下，马上有了灵感，说：“时间，时间就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师。”

这回女儿没听懂，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爸爸拍了拍女儿的脸蛋，说：“你不用都懂，你只要答应我，不生我的气，我就高兴了。因为，你是我的魔术师！”

女儿从来没想到，自己也是魔术师，就很乐意地点点头。

爸爸搂着女儿，慢慢向屋子走去，经过大门时，他又伸手摸了一下风铃。一阵悦耳的声音传来，在夜晚的天空传远，好像一直传到了北斗星上。

事实上，这一年的夏天确实难忘。城里专门派来一辆黑色轿车，接爸爸走的时候，夏琪就和妈妈一起趴在二楼的窗口。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怨气了，爸爸答应她，表演结束，一定带一个让她惊喜的礼物回家。

夏琪太专注那辆远去的轿车了，根本没有留意道路两边的广告牌。而那些一直延伸到城里的广告牌，已经和昨天有了一些不同，每一个上面都被划了一刀，不偏不斜，都是在魔术师的脸上。

爸爸看到了，而且猜出是谁干的，心中有了不祥之感。

妈妈也不会注意广告牌，她的目光落在女儿苍白的脸上，神思又在这十年间晃动。女儿从来到世间的第一天起，死神就盯上了她。谁也不知道女儿会在哪一刻昏厥，这种事在这十年间反复出现，每一次都让妈妈肝肠寸断。医生预言，女儿的生命极限是十年。妈妈一点也不怀疑，事实上，妈妈早就给女儿准备好了一块墓地。

妈妈认为，女儿短暂的生命已经够残酷了，不想再雪上加霜。所以，关于死亡，妈妈从来就是瞒着女儿，每次女儿从昏迷中醒来，妈妈就告诉女儿，只是睡着了。可是，爸爸竟然违背妈妈的意愿，告诉女儿真相——心脏病、死亡……

尽管女儿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的反应，但妈妈还是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她预感到一切都将改变，就在女儿十岁的这个夏天。

夏琪最清楚自己，她不需要谁告诉，早就知道死亡的滋味了。每一次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都会默念：我还会回来的。

这句话是杜二步教她的。杜二步就住在对面的别墅里，和夏琪同岁。他爸爸杜一步曾经也是个非常高明的魔术师，但他有个怪癖，喜欢在别的魔术师表演的时候，炫耀自己看穿了对方魔术的秘密，搞得台下的观众都没了兴致，纷纷离场。可他反而因此人气见长，表演经常满场，并且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外号“揭秘师”。

可杜二步他妈妈不稀罕以这种方式赚来的钱，也不能容忍他爸爸违背职业道德的行为，在杜二步一岁的时候，不辞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以后，杜一步再也没有砸过同行的场子，但是所有人还是不相信他。

夏琪和杜二步从小就是亲密的玩伴。他们在树下过家家的时候，夏琪常常会问：“我死了以后，你会和谁玩呢？”

杜二步总是很自信地说：“你不会死的。”然后，他就把不死的秘诀告诉她——每次昏迷之前，在心里念：我还会回来的。

夏琪照办了，果然每次都能奇迹般地醒来。

他们俩还有许多小秘密，比如，杜二步平时不喊夏琪的名字，而是叫她“莎啦啦”。因为夏琪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风一吹，像一堆花草，发出莎啦啦的乱响。每次这种时候，杜二步就会竖起耳朵，听得发呆。他完全被迷住了，就顺口叫她莎啦啦。夏琪当然乐意。

夏琪也给杜二步取了个外号，叫“哗啦啦”，这名字的来历可有一点好笑。有一次，他们俩在小河边玩耍，杜二步突然提出要游泳。夏琪肯定是不能下水的，就望着他，问：“为什么？”

杜二步一脸的悲壮，说：“万一哪天你掉到水里，我必须救你呀！”

然后，他就跳进了河里。事实是，他一点也不会游泳，连呛了几口水，扑腾得河水哗啦啦乱响，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岸。

夏琪笑得肚子发疼，说：“哗啦啦，你不用学游泳，我保证不会掉进水里，行吗？”

一开始，杜二步很不乐意夏琪叫他哗啦啦，可夏琪天天叫，他就慢慢习惯了。

夏琪在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目光会很自然地投向对面的别墅。突然，她看见对面二楼的窗帘抖动了一下，又抖动了一下。那里是哗啦啦的卧室，他正在向莎啦啦发出暗号。

莎啦啦连忙转过脸来，向妈妈说了声：“我出去玩了。”然后，就下楼了。

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阻止，只是柔声地喊：“小心，不能跑远了呀！”

莎啦啦应着，就直接向对面跑去。妈妈似乎明白了，笑着摇了摇头。

哗啦啦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锹，和一个塑料的红色小水桶。

莎啦啦很奇怪地盯着哗啦啦，问他想干什么。哗啦啦不答，一脸神秘地牵着莎啦啦来到后院，指着墙角两棵一尺多长的松树苗，只是笑。

莎啦啦明白了，要栽树。她也非常喜欢绿油油的松树苗，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非常顺滑。她眯着眼睛，抬头问：“我们能栽活吗？以前我栽的花，都活不过三天呢！”

“能，这回肯定能。我找到了一种神奇的水呢！”哗啦啦自信地抖了抖空空的红桶，好像那里装着水。

莎啦啦更加糊涂了，拉着哗啦啦要答案。哗啦啦知道她心脏不好，不能着急，就连忙从头讲起。

原来，哗啦啦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白胡子老人说，莎啦啦的身体越来越弱了，要想她有好转，必须栽下两棵松树，而且第一次浇灌必须用山洞里的水……

哗啦啦从梦中惊醒，爬起来就上了后山，别墅区就建在山脚下，挖两棵树苗容易，可是，要找山洞多难呀！不过，这次是老天引路，他没费多少劲，就在一个高坎后面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完全被野草和藤萝遮蔽，如果不是他一失足掉下去，根本就发现不了……

“山洞里有水吗？”莎啦啦急切地打断哗啦啦有点卖弄的故事。

“当然，而且那水和所有的水都不同……”

“好了，你不用说了，快栽树吧。我要自己去看。”莎啦啦拖着树苗来到院子边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哗啦啦就在她手指的地方下了锹，开始挖土。不过，他还是不想把话都憋在肚子里，瞅了莎啦啦一眼，说：“你可以站近一点，我不会把土扔到你裙子上的。”

莎啦啦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往前挪了挪，说：“讲吧，但不能太多废话哦！”

哗啦啦在自己手掌上吐了一口吐沫，像个挖土老手，很怪味地笑了一声，一边挖，一边讲了起来：“我爸说，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在后山的山洞里学到了高超的手艺……”

“然后就到处炫耀。”莎啦啦很清楚他爸爸的毛病，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说的没错，他确实喜欢显摆，像只大孔雀。”哗啦啦并不在意，停下来，笑了一下，接着挖土，“奇怪的是，他竟然说，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山洞。他说那个山洞就像长了脚，跑得没影没踪了。”

莎啦啦没有太专心听，她已经把视线转向楼上，扫视了一遍，问：“你爸爸也进城了吗？”

哗啦啦停下来，呆了一秒，算作回答，然后，接着挖。

“你爸爸为什么每次都专门在我爸爸表演魔术的时候捣乱呢！”莎啦啦有点恼火地盯着哗啦啦。

哗啦啦歪了歪脑袋，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说：“我爸爸早就不那么干了……”

“可大家都觉得他是！他就是来给我爸爸捣乱！”

“所以我爸爸才说，看你爸爸表演魔术的人都是大傻瓜。”

“你才是个大傻瓜！”莎啦啦扔掉树苗，回到墙角的阴凉下。

哗啦啦连忙丢下铁锹追过来，赔笑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爸……”

“他跟你是一伙的。”

“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伙的。我和我妈才是一伙的，我没有像我妈那样跑掉，但我也不喜欢我爸曾经的行为。”

听到哗啦啦提到他妈，莎啦啦心就软了。她听妈妈说过，没妈的孩子是最苦的，所以，看在他没妈的分上，她什么都可以原谅。于是，她马上换了笑脸，说：“你不快干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想偷懒吗？”

哗啦啦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话一点不说着玩，哗啦啦一直是这么做的。在学校，他们是同桌，由于身体原因，莎啦啦的学习总是落后一些，每次交作业，她都没办法拿出本子。虽然老师不说什么，她还是闷闷不乐。哗啦啦为了让她高兴，每次自己也不交作业，老师批他，他还偷偷冲莎啦啦做鬼脸。

每次放学，他们都是一起回家。莎啦啦的妈妈曾偷偷嘱咐过哗啦啦，要他好好保护莎啦啦。也许是这激发了他男子汉的自豪感，或许是他天生就喜欢和莎啦啦在一起，反正，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有一天放学，一个外班的男生跟在他们后面唱：“手拉手，一起走……”

莎啦啦气得跺脚哭了起来。哗啦啦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冲过去和那男生推搡起来。结果，不分胜负，各奔东西。

莎啦啦看着他额头的肿块，问他疼不疼。他说：“你不生气，我就不疼。”莎啦啦就笑了。

所以现在，哗啦啦一看莎啦啦笑，就马上回到太阳下面挖土，劲头特别大。没多大工夫，他就挖出了两个小坑，一个在院门左边，一个在院门右边。

莎啦啦过去帮着把树苗放到坑里，扶正。哗啦啦把土填进坑里，让树苗站得直直的。

莎啦啦拍掉手上的泥土，突然问：“这两棵树，哪一棵是你，哪一棵是我呢？”

哗啦啦后退了几步，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笑着拍了一下手，说：“你看，靠院门口右边的那一棵，枝叶多一些，伸得很开，多像你穿着裙子呀，就是你吧！”

莎啦啦连忙一伸手，捂住哗啦啦的嘴，抢着说：“我知道了，这边一棵枝叶少，光秃秃的，多像你光着膀子呀，就是你了，呵呵——”

哗啦啦一点也不生气，看见莎啦啦笑得这么开心，就故意举起胳膊做了个健美的动作。莎啦啦笑得更欢了。

就在一阵阵的欢笑声中，他们提着小桶向后山出发。

后山树木繁茂，灌木丛生，根本没有路。好在哗啦啦熟悉地形，他总能绕过陡坡和荆棘。

莎啦啦跟在后面，走不多远，就要停下来喘气。哗啦啦就指着遍地的野花，告诉她，哪些能结出果子，味道是酸还是甜。莎啦啦听得直流口水，她知道，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弱，错过了许多和花草交流的机会。不过，这一次，她可以好好补上一课。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蛇、蜈蚣，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怪虫，莎啦啦吓得浑身发抖。哗啦啦就紧紧牵住她的手，不声不响，一次次绕过。莎啦啦抓住哗啦啦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后来，他们绕到了一个高坑下面。哗啦啦想把手抽出来，莎啦啦怎么也不肯放。她甚至有点急了，问：“你不想管我了吗？”

哗啦啦用嘴指了指，说：“到了。”

莎啦啦这才注意面前挂满了藤叶，密密麻麻，看不出一点破绽。

哗啦啦把水桶递给莎啦啦，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松开莎啦啦的手。哗啦啦伸出另一只手，使劲把藤条往边上扒开，里面真的是一个洞口。

哗啦啦牵着莎啦啦从藤条间挤进去，里面竟然是一个非常大的空间，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莎啦啦轻叫了起来：“啊，多美的地方！真像森林公主的宫殿呢！”

哗啦啦侧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就是森林公主，以后就住这里吧！”

莎啦啦摇了摇他的手，说：“当然，不过，你得一直陪着我。”

哗啦啦笑了，没有再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往里走。越来越冷，莎啦啦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哗啦啦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说：“坚持一会儿，水就在前面。”

莎啦啦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慢慢适应昏暗的光线。再往前走了一会儿，真的就听到叮咚叮咚的声音，是水珠从洞壁不停地滴落呢。她觉得这声音太美了，简直就是天外之音，就高兴地甩开哗啦啦的手，准备先冲过去。

哗啦啦连忙伸手，拦腰将她抱住，喊：“水！”

莎啦啦仔细看，才发现就在面前，是一潭清水，水静静地躺在石弯里，还真有点看不出来呢！每次滴落水珠，就会泛起一层细微的波。

莎啦啦轻声说：“好清的水呀！”

她说话的热气喷到哗啦啦鼻尖上。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过，哗啦啦被她带着香味的气息熏得一阵心慌，想松手，却做了推的动作。莎啦啦后退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桶甩到了水里。

哗啦啦连忙上来拉她，安慰她，赔不是，就差扇自己嘴巴了。她却一直一言不发，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可把哗啦啦吓坏了。好半天，她才很平静地说：“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不愿意一直陪着我？”

哗啦啦一愣，马上又笑起来，说：“愿意，当然愿意了。”他以为她会起来了，伸手拉。

可她还是不动，又问：“那你说，我是谁？”

“莎啦啦，这还用问吗？”

莎啦啦把脸侧向洞口，有点生气的架势。

哗啦啦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有所悟，说：“哦，你是森林公主。”

莎啦啦的脸马上转了过来，逼视着他，问：“我是谁的公主呀？”

哗啦啦有点为难了，舔了舔嘴唇，一咬牙，说：“你是我的公主，好不好？”

莎啦啦不依不饶，噘着嘴说：“那你就是我的王子。”

哗啦啦没有想到，这番小孩子天真的话在多年以后反复地闪现，把他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莎啦啦总算站起来了。哗啦啦趁着她高兴，又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说这潭水可不一般，喝一口，从头冰到脚。然后，他就双手捧水，喝了一口。

莎啦啦也上前捧起水喝了一口，真的从头冰到脚。她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轻叫了一声：“真甜呀！”其实，就在手指一碰到水的瞬间，她就感到了一股冰凉，就像摸到了千年不化的冰雪。她有点信哗啦啦的话了，这水不是一般的水，用这水浇灌的松树，一定会有不一般的灵气。

哗啦啦似乎一点也不迷恋这个山洞，他知道在这里待久了对莎啦啦不好，就快速打满一桶水，走出山洞。在把洞口的藤叶小心翼翼地还原之后，哗啦啦很认真地说：“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山洞，对谁也不能说。谁要是说了，山洞就会长了脚跑掉。”

莎啦啦点了点头，没说出话来。她已经冷得浑身乱抖，嘴唇发紫，两腿发麻，完全走不了路了。

哗啦啦不得不背着她，提着水，慢慢地下山。这一路有多么吃力，完全可以想象，直接后果就是，等到了后院，桶里的水只剩下小半了。

哗啦啦把莎啦啦放在太阳里，问她怎么样。她说好多了。这倒是实话，因为她已经能说话了。不过，她只要能说话，就不饶人。她指着水桶说：“别管我，快去浇水。你再不去，太阳会把桶里的水也抢走的。”

哗啦啦倒是不急，提着水桶想了一会儿，就直接走到靠院门右边的树苗边，慢慢把水顺着树根全部浇下去，直到桶底朝天。

莎啦啦蹲在太阳里叫了起来：“你怎么办！”

哗啦啦笑着说：“我故意的。那一棵树是你，当然要浇山洞里的水。这棵是我，用自来水浇就可以了。”

说着，他到不远处的自来水管接了一些水，浇灌了另一棵树。

哗啦啦本来还想玩其他游戏，可莎啦啦还是觉得冷。他只好送她回家，在走出院落的时候，他们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棵松树。

树苗在太阳下面有点无精打采，让人担心会不会死掉。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两棵松树不仅活了，而且奇迹般地见证了他们俩生命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