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靠着山修建的,一出校门,就是一道陡坡,坡上长满了松树和少数橡树,枝叶浓密,太阳想照进来都很难。树影一片叠着一片,被风一搅动,哗啦直响,一股股凉气像来自地下,扑面而来。
爬上陡坡,是一片平缓的开阔地,长满了茅草和野花。没有大树的遮挡,阳光就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后背马上就热得直冒汗。长颈鹿带着大家快速通过,生怕被晒黑了。
我却有点不舍,因为眼前的美景我极少见到,我很想细细地观察那些野花。
“再不走,我们就掉到最后了。”烧饼提醒我,还向后面瞧了一眼。
我知道小鸭子已经跟过来,当然不能落到她后面。于是,我和野花道别,快步向前追去。
前面又是一片浓密的树林,钻进去,再爬一阵子,就来到一条小河沟前面。河沟挡住了去路,长颈鹿不得不停下来。
我小声问烧饼:“他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找水。”
“找水?”我看不懂这般大阵仗,说,“下一次讲冰雪,是不是要带我们去爬喜马拉雅山呀?”
“没那么容易,从我们到了这个学校,他就一直带我们找水。他说,谁找到了水,谁就毕业了。”
“那不是水吗?”我指了指河沟。
“不是那样的……”
啪啪,长颈鹿用力拍了两下巴掌,提醒大家注意力集中。
我回头望了一眼,小鸭子已经到了,独自站在一棵松树下。
“好了,我们这个学期的任务就是找水。”长颈鹿故意把嗓门扯高,“通过前一段时间的寻找,我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发现,说来听听。”说着话,他还专门盯了我一眼。
接下来,他点名学生回答问题,一连三个都是我的室友。难道他是冲着我来的?
烧饼是第一个被点到的。烧饼说:“这小河里有水,流到山下的大河里,我想最后都流进了大海。”
长颈鹿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接着点独眼。
独眼说:“花瓣里有水,树叶里有水,我想,所有的叶子里都有水。”
长颈鹿还是没有表态,又点大猩猩。
大猩猩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抹了抹鼻子,说:“我们每天都要喝水,我想,我们身体里有水。”
啪啪,长颈鹿又猛地拍了两下巴掌,表示提问结束。他扯着嗓子说:“不错,但是远远不够。下面,我们接着去找。记住了,水要用心找。”
同学们散开了,找水。他们有的在河沟边嬉闹,相互打水仗;有的比赛爬树,在树上摘松果往下扔;有的干脆就捡起枯树枝,玩起击剑……
长颈鹿根本不管,自己找了个树荫,一屁股坐下,靠着树干乘凉。
独眼和大猩猩见我跟烧饼在一起,也都凑了过来,问:“咱们玩什么?”
烧饼早就有打算了,说:“还是枪战吧,两个一伙。”
独眼马上对烧饼说:“那让大猩猩跟你一伙。”说着,他看了我一眼。
我本该响应他,接下来就可以有一场畅快的枪战游戏。可是此刻,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心里别扭着,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下。于是,我朝他们挥挥手,说:“你们自己玩吧!”
说完,我独自朝另一头走去,也找了一棵松树,背靠着树干坐下,整个人都气呼呼,也不知道跟谁生气,生什么气。
烧饼他们跟别的男生玩枪战去了,玩得很开心。
我生了一会儿闷气,突然看见不远处,小鸭子也坐在树下,专心地画画。看着她安静专注的样子,我的气也慢慢消了。我爬起来,尽量放轻脚步,走到她的身后。
她也许没有觉察我的到来,也许是不想理我,还是专心地画画。
我就探着头看。那是一个画本,一只鸭子已经快画完了,身子浮在水上,几道波纹下面,有划动的脚掌。
我看出来她已经画完了,才敢打搅她,说:“你为什么要画鸭子?”
“因为他们都叫我小鸭子。”她站了起来,比我矮半个头。
“你很生气?”
“不,我喜欢小鸭子。”
我愣了,不禁伸出手,说:“能给我看一下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画本递给了我。
我本想随便看看,就还给她。可是,我越翻越吃惊:满满一本都是鸭子,动作神态各不相同,有的在水里,有的在岸上,有的在拍翅膀,有的在捉鱼虾……每一个都画得那么认真。我不敢说她画得多么老练,但非常传神,是我见到的最有趣的一群鸭子。
“你,画了多长时间?”我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从到这个学校开始的。”她朝远处偷偷撇了撇嘴,说,“最早是他让我画的,这个本子还是他送给我的呢。”
我朝长颈鹿望过去,他正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养神,还是睡着了。
“你知道我以前在心里叫他什么吗?”小鸭子很乐意谈论长颈鹿。
“什么?”
“大鹅老师。”
我笑了,说:“也挺好的,反正都是脖子长。”
“没你说得好。”她还挺谦虚,说,“长颈鹿更像他,简直就是同一个物种。当时,我一听到,心里就一惊,真是太绝妙了!”
“当时?我记得你一直埋头画画,根本就没有分神。”
“那只是表面,我的内心你哪里能看到呢?”
我觉得这句话学问很深,她怎么顺口就说出来了?我忍不住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耸了耸肩膀,说,“这是长颈鹿告诉我们的。他说,真正的学习就是要看到生活的本质,而不是只追求表面。”
我觉得这话更加深奥了,简直就像个哲学家在摆弄那些可能谁也不会真正懂的真理。
我深皱的额头显然出卖了我的内心。她把画本收回去,放进书包,笑着说:“你性子很急呀,其实这样的话谁都难听懂,后来,长颈鹿就改变了他的教学方法,不再让我们坐在教室里了……”
“跑到山上来找水?”我纳闷地问道,“这也是教学吗?我以前的学校可没有一个老师会像他这样啊。”我指了指远处的长颈鹿。
小鸭子并没有顺着我的手去看,而是提着书包转身就走开了。她的背影是鼓胀起来的,一看就知道她生气了。
我不明白哪里得罪了她,连忙追上去,问:“你上哪儿?”
“我要画画了。”她的语气就是气呼呼的。
“可是,你明明是生我气了。”我紧追不放。
她停住脚步,摇了摇头,说:“我是生自己的气。”
“都一样,你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觉得自己很无辜。
“就在刚才,我还想把你当朋友,可是,我错了,你跟我们不是同一类人,你是个有完整规矩的人,你根本不应该到这个学校来。”
“完整规矩,什么意思?”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为什么背着书包?”
我一愣,这才发现,其他同学都是光着两只手上的山。不过,我还是不服气,就盯着她的书包,说:“你不是也背了书包吗?”
“我是为了画画。”她冷冷地盯着我,说,“你呢?大概是为了做笔记、复习,然后去考个好成绩吧?”
我更加不明白了,甚至有些生气了,我这样做难道有错吗?我还看不懂他们这样呢,乱七八糟的,一点不像在学习。这里真不愧是所怪物学校。但最后我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长颈鹿被我们的吵闹惊醒了,揉着眼睛走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跟他在一起。”小鸭子书包一甩,就走开了。
长颈鹿转过头盯着我,等着我说话。
直到此刻,长颈鹿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想把事情搞清楚,压根也不想解决问题。刚才在小鸭子身上积攒的闷气,一瞬间全部冲到了脑门,我再也无法控制了,大喊着:“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我受不了,一天也受不了,我要回去,现在就回去!”
我把书包扔在地上,拔腿就往山下跑。我以为会有人追,可是,直到我穿过茅草地,也没见一个人影跟上来。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满心的委屈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那一刻,我才明显感觉到,我跟他们真的不是同一个物种。在以前的学校,我是“怪物”。在这里,我还是异类。
我已经远离了他们,他们却满不在乎。也许,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