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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真的比别人差吗？我真的是怪物吗？我不明白。离家的第一个夜晚，我本来应该是想家的，最少也应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可事实恰恰相反，我脑袋一遇到枕头就开始发晕，无法思考，也不能想念。
思维迷迷糊糊，我能听到的只有风摇动树枝的声音和远远近近的蛙鸣虫叫。城市里汽车的轰鸣总是让人烦躁，无法入睡，这些声音却不同，就像催眠曲，哗啦哗啦，一浪赶着一浪，整个人就像平躺在波浪上，摇摇晃晃，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可惜梦不是什么好梦，一会儿是严老师口水横飞的狮吼，一会儿是李子瞪着眼睛责怪我，一会儿是妈妈呜呜的哭声，一会儿是爸爸挥动的熊掌……
这一夜把我折腾得大气都没敢喘几口，醒来还觉得脑袋疼，像被谁刚刚敲打了一遍。我双手抱着脑袋揉搓了好半天，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睛刚睁开一条缝，我就吓了一跳——阳光好刺眼，都几点了？
我忽地一下爬起来，站到地上，回头一望，另外三个床铺都空了。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人喊我，真是的！
我慌乱地穿好衣服，抓起书包就跑。下到一楼，铁门关着，我怎么推也推不开，急得一头汗。
“朝里拉！”
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一转头，看见宿舍管理员猫头鹰一样的脸正从窗口探出来。我连忙把铁门往里一拉，很轻松就开了。我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她会从后面追上来。
到教学楼要经过一个花园，我在花园里就放慢了脚步。这时我忽然想起来，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教室是哪一个。
不远处有个园丁，戴着一顶草帽，埋头清理着花坛里的杂草。整个校园空荡荡的，这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人影。于是，我就绕过去，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直起身来，露出一张黑黑的脸，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小河。不过，他的牙齿特别白，一笑，全都露了出来。他先开口说：“你是新来的吧？”
我点点头，被他的牙齿吸引，盯着不放，一时忘了提问。
“怎么还不去上课？”白牙问。
“我，不知道教室……”我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
“你是哪个年级的？”他一笑，全是白牙，说，“我准能帮你找到。”
“四年级，不知道是几班。”
“四年级就一个班，在二楼最里头。”他扔掉手里的杂草，往上一指。
我说声谢谢，就跑了。
教室门虚掩着，里面乱哄哄的，嬉闹声从门缝里挤出来，让我有点不敢靠近。我在离门一步远的地方站住，吞了吞口水，喊：“报告！”
没有回应，还是嬉闹。
我又喊：“报告！”
还是没有人应。
我犹豫了一下，上前慢慢把门推开。我看到了烧饼，他正跟几个同学讲笑话，独眼和大猩猩也围在旁边，不时地发出一阵笑声。我放心了，看来，我没有走错教室。
可是，老师呢？我再把门推开一点，就看见讲台上坐着一个男子，双臂环绕趴在讲桌上，身子弯成了一张弓。
他应该就是老师，可是，他这样的姿势好奇怪，我搞不懂，就不敢继续往里走。正犹豫着，烧饼喊了起来：“他来了！”全班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我身上，除了老师。
独眼抢先一步跑到讲桌前，一拍讲桌，喊：“姚老师，快醒醒！”
姚老师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睁开睡意蒙眬的眼睛，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一摇三晃地慢慢站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怪物’同学？校长亲自把你接进来的？”他直愣愣地问道。
“我叫赵心同，我今天睡过了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就在我不停解释的时候，他站直了身体，我不禁看傻眼了。
嚯，他可真高呀，腿瘦长，身子瘦长，脖子也瘦长，顶端撑着一个小脑袋……啊，老师变成了长颈鹿，不对，老师又变回了老师。老师和长颈鹿之间不停地变换着，我有些眼花缭乱了。
“啊哈，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真正想说的是，我像个长颈鹿，对不对？”姚老师低头望着我，两只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不停地眨巴着。
我搞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生气了，浑身紧张地仰视着他。他确实把我吓着了，看来他也会读心术，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同学们都欢呼起来，一起喊：“长颈鹿，长颈鹿，长颈鹿……”
我一定是惹了大祸，心缩成一团，低下头，说：“长……老师对不起……”
“不，你很有眼力，比他们都强多了。他们也给我取了不少外号，什么麻秆、旗杆、电线杆，还有枯树干，哼，我一个都不喜欢。”姚老师指点着下面，说，“你们都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只准叫我长颈鹿！”他的样子非常严肃，好像谁不叫他长颈鹿，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被彻底搞晕了，站在原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再说漏了什么。不，其实不是我嘴巴犯的错，是我的脑子。我只要冒出个念头，他就能知道。
“好了，别站在这里跟我比个头，到你的座位上去吧。”长颈鹿话一出口，下面又是一阵哄笑。
我糊涂了，他并没有安排我的座位，让我去哪儿坐啊？
但是，他的口气那么肯定，也不像个糊涂蛋呀。我不敢提问，抬头扫视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空位。于是，我朝那个空位走去。
走到空位旁边，我一下子愣住了。同桌我见过的，就是昨天在食堂靠窗坐着的那个女生，对，我还和怪老头一起猜了她的外号，小鸭子。
小鸭子并没有注意我，正专心在本子上画画，画的竟然就是一只小鸭子。
我既吃惊又生气。她连瞧都不瞧我一眼，难道又是一个小李子吗？但她长得可没有小李子好看，脸上红一块黑一块，活像几年没洗澡了……
“座位上有钉子吗？”长颈鹿站在讲台上，头快顶到天花板了，他在提问。
我连忙回答：“没有。”
在一阵哄笑声中，我坐下来，掏出文具盒和书本，做好了上课的准备。
“都到齐了，我们开始上课了。”长颈鹿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水”字，转过身来，说，“我们今天接着学习水。”
我快速翻动着课本，却没有发现哪一篇课文讲的是水。我急出一头汗，侧头偷偷看小鸭子。她还在画那只小鸭子，现在已经画完头部，正在画身子。
我再看其他同学，他们已经收拾好桌子，站起身来，看样子准备下课了。我一脸不解地望向烧饼。烧饼冲我眨了眨眼，冲教室门口撇了撇嘴。
我不明白，正一头雾水，就听长颈鹿喊：“走，孩子们，我们找水去了！”
全班一阵响应，就向教室外涌。长颈鹿就像一根长长的漂浮桩，被水冲出了教室，在经过门口的时候，他还很机灵地低了一下头，免得脑门和门框上沿有亲密接触。
烧饼见我还在发呆，就过来一把拉起我，说：“走呀，上课去了。”
我连忙收拾好文具课本，背上书包，跟着烧饼往外走。这时，我发现小鸭子还留在座位上，她已经没有画画了，正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每一个动作都像慢镜头回放，不时还要卡一下带，真的能把肠子急弯。幸亏她不是我亲妹妹，要不，我非冲上去给她按个快进键不可。
“快走吧！”烧饼拉了我一把，我们就出了教室。
校园里挺安静的，就我们班像一群野鸭子，吱哇乱叫着向前走。长颈鹿走在最前面，就像一只巨大的领头鸭，大大咧咧地摇晃着。我的心却缩成一团，生怕被校长，也就是那个怪老头碰到，那样可就糟透了。
“你不舒服吗？”烧饼看出了我脸色不对。
我连忙摆手，说：“没、没有，只是有点累，也许是没睡好。”我支吾一阵，对付过去。
长颈鹿没有往学校大门口走，而是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个破旧的小门前。那里没有人看守，长颈鹿过去用力一拉，门就开了。他先钻了过去，同学们也都跟着钻，好像很习惯了。
我拉住烧饼，问：“这是要去哪里？”
“后山。”
“到山上干什么？”
“上课呀。”
我还想追问下去，一回头，看见小鸭子背着书包，一摇一晃地跟过来了。我还以为她不来了呢，没想到，她慢吞吞拖在最后面，却坚定不移地跟过来了。我突然发现她和这个班集体有一种奇怪的关系，她既不会融入这个班级，也不会被班级丢弃。
同时，我发现长颈鹿也很奇怪，他既带领着这个班级，又不特意去盯防哪一个学生，哪怕那个学生拖沓得像小鸭子一样。
“最后一个记得关门！”长颈鹿隔着一道院墙，在外面喊。
烧饼拉了我一下，我们快速通过那道铁门。门框和栅栏上长满了青苔，看得出这里很少有人经过。
最后只剩下小鸭子了。我在山坡上的一棵橡树下停住脚步，假装喘气，借机回头望。她已经跨过了那道门，然后，转过身去，很认真地用两只手抓住门上的钢筋，用力往回拉。
哐的一声，门合上了。我的心颤了一下，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已经被关在了学校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