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枚乘（？—前140），字叔，淮阴（今属江苏）人。曾为吴王刘濞郎中，又从梁孝王游。汉景帝闻其名，召拜为弘农都尉，后以病去官。汉武帝即位，以安车蒲轮征之，卒于道。好辞赋，以《七发》为最著名。《汉书》卷三十《艺文志十》著录有“枚乘赋九篇”。其事见《汉书》卷五十一。
“杂诗”其名，最早见于《文选》。《文选》卷二十九王粲《杂诗一首》李善题注云：“杂者，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故云杂也。”可见所谓“杂诗”，与散文中的“杂文”“杂感”相类。这里所选的《杂诗九首》，作者署名“枚乘”，实为伪托，梁启超在其《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中有较详辨析。除“兰若生春阳”一首外，余皆被萧统收入《文选》卷二十九，为《古诗十九首》中的作品。作者姓名失考，大约产生在东汉末年。沈德潜《说诗晬语》云：“《古诗十九首》，不必一人一辞，一时之作。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东汉末年，社会动乱，外出游学求仕的士人大都艰苦备尝，彷徨苦闷，发而为诗，于是便有了这许多或叹知音稀少、或悲年华易逝、或伤离怨别的作品，真实反映了当时士人失意苦闷的心境。感情真挚，语言自然，表现婉曲，富有余韵，艺术上有较高成就，与前面所选的《古诗八首》等皆为文学史上最早的一批成熟的五言诗，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题解】
古诗“西北有高楼”原列《古诗十九首》第五首，载《文选》卷二十九。李善注：“此篇明高才之人，仕宦未达，知人者稀也。”“不惜”二句为全诗主旨所在。余冠英分析说：“二句是说我所痛惜的还不是歌者心有痛苦，而是歌者心里的痛苦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缺少知音的悲哀乃是楼中歌者和楼外听者所共有的（听者设想如此），所以闻歌而引起情绪的共鸣。”（《汉魏六朝诗选》）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 ① ，阿阁三重阶 ② 。上有弦歌声 ③ ，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④ ？清商随风发 ⑤ ，中曲正徘徊 ⑥ 。一弹再三叹 ⑦ ，慷慨有余哀 ⑧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 ⑨ ，奋翅起高飞。
【注释】
①交疏：交错刻镂。绮窗：《文选》左思《蜀都赋》：“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吕向注：“绮窗，雕画若绮也。”谓窗格子雕镂着就像丝织品的花纹。绮，绫之有花纹者。引申指花纹。
②阿阁：四边有檐的楼阁。三重阶：阶梯有三重。言其高。
③弦歌：以琴、瑟、筝等弦乐器伴奏的歌曲。
④无乃：犹言莫非、大概。杞梁妻：杞梁，名殖，字梁，春秋时齐国的大夫，伐莒而死。蔡邕《琴操》卷下有《芑梁妻歌》，其序云：“芑梁妻叹者，齐邑芑梁殖之妻所作也。”并云“曲终，自投淄水而死”。崔豹《古今注》则云：“《杞梁妻》，杞植妻妹朝日之所作也。植战死，妻曰：‘上则无父，中则无夫，下则无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声长哭，杞都城感之而颓，遂投水而死。其妹悲其姊之贞操，乃作歌，名曰《杞梁妻》焉。梁，植字也。”
⑤清商：乐调名。其音清越，宜于表现哀怨的情调。
⑥中曲：指乐曲中段。徘徊：指乐曲舒缓或旋律回环往复。朱自清《古诗十九首释》：“歌曲的徘徊也正暗示歌者心头的徘徊，听者足下的徘徊。”
⑦一弹：指奏完一曲。再三叹：指反复重奏或用泛声和奏。
⑧慷慨：《说文》：“慷慨，壮士不得志于心也。”余哀：不尽的哀伤。
⑨鸿鹄（hú）：即天鹅，是一种善飞的大鸟。刘邦《鸿鹄歌》：“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文选》李善本作“鸣鹤”，五臣本作“鸿鹄”。
【译文】
西北方向有一座高楼，高楼的顶端与浮云等齐。交错刻镂的窗格犹如绫罗的花纹，楼阁高耸建有三重阶梯。上面飘来弦乐伴奏的歌声，声音听起来是何等的悲凄！有谁才能作出这样的曲调，莫非就是那位杞梁的妻子？哀怨的曲调随着清风散发，乐曲奏到中段不住往复回环。一曲奏毕反复泛声和奏，内心失意留下无尽的悲哀。我不痛惜歌者心中的悲苦，只哀伤歌者的知音实在稀微。我愿同她变成一对鸿鹄，腾空而起奋力展翅高飞。
【题解】
古诗“东城高且长”原列《古诗十九首》第十二首，载《文选》卷二十九，《太平御览》卷三百八十一节引。是一首写士人因感年华易逝而思为荡涤情志的诗。陆时雍《古诗镜总论》评云：“景驶年摧，牢落莫偶，所以托念佳人，衔泥巢屋，是则荡情放志之所为矣。”由自然景物的触发而牵动人生短促易逝之感，由古人之情而及自己之情，表现颇有次第。“燕赵多佳人”以下与前文义不连贯，情调不一致，因此张凤翼《文选纂注》等书将其另作一首。
东城高且长
①
，逶迤自相属
②
。回风动地起
③
，秋草萋已绿
④
。四时更变化
⑤
，岁暮一何速！《
风》怀苦心
⑥
，《蟋蟀》伤局促
⑦
。荡涤放情志
⑧
，何为自结束
⑨
？燕赵多佳人
⑩
，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
⑪
，当户理清曲
⑫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⑬
。驰情整中带
⑭
，沉吟聊踯躅
⑮
。思为双飞燕
⑯
，衔泥巢君屋。
【注释】
①东城：指东城的城垣。《文选》李善注：“城高且长，故登之以望也。”
②逶迤（wēi yí）：延续不断貌。相属（zhǔ）：连续不断。
③回风：旋风。动地起：卷地而起。
④萋已绿：谓绿中已带有一种凄然的颜色，是初秋草木将衰未衰时的景象。萋，通“凄”。
⑤更：交替。
⑥“《
（chén）风》”句：《
风》，《诗经·秦风》篇名。为女子怀人的诗。中有句云：“未见君子，忧心钦钦。”情调哀苦，故云“怀苦心”。
风，亦作“晨风”，鸟名。
⑦“《蟋蟀》”句：《蟋蟀》，《诗经·唐风》篇名。其第一章云：“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因其思想拘束而不旷达，故云“伤局促”。
⑧荡涤：冲洗，谓清除心中的烦恼。放情志：放纵自己的情怀志意。
⑨结束：拘束。
⑩燕、赵：春秋战国时期二国名，其地约相当于今河北、山西北部及东部一带。佳人：从下文看，指习歌舞的女乐。
⑪被（pī）服：穿着。
⑫当：面对。户：门。古以单扇为户，两扇为门。理：练习。《文选》李善注：“如淳《汉书》注曰：‘今乐家五日一习乐，为理乐也。’”清曲：清商曲。
⑬柱促：将柱移近。柱是琴瑟等弦乐器上用来支弦的小木柱，每弦一柱，可自由移动以调整音的高低。柱促则弦紧，发出来的声音高而急，显得哀怨激动。
⑭驰情：神往。中带：《文选》李善注：“中带，中衣带。整带将欲从之。”即内衣的衣带。一说是古代女子衣服的一种。《仪礼·既夕》：“妇人则设中带。”郑玄注：“中带若今
。”
，即单衫。《文选》李善本作“中带”，五臣本作“巾带”。
⑮沉吟：谓心中还在犹豫。踯躅（zhí zhú）：踏步不前貌。宋玉《神女赋》：“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
⑯思：《太平御览》作“愿”。双飞燕：谓与歌者成为佳偶。
【译文】
东城的城墙既高且长，绵延不断一直伸向远方。旋风一阵阵拔地而起，秋草已凄然变成一片黄绿。一年四季交替变化，又到年底光阴何其迅速！《
风》包含凄苦的诗心，《蟋蟀》所见太过拘束。不如扫除烦恼放纵情志，何必把自己紧紧束缚？燕赵自古就多佳人，其中美者容颜犹如美玉。身穿绫罗裁制的衣裳，对着大门弹奏起清美的乐曲。乐曲的声调听起来何等悲伤，音调高急知已移近弦柱。不觉神往且把衣带整理，沉吟犹疑不禁徘徊踱步。只想变成一对燕子比翼双飞，衔泥把我们的爱巢建在您的华屋。
【题解】
古诗“行行重行行”原列《古诗十九首》第一首，载《文选》卷二十九、《艺文类聚》卷二十九，《太平御览》卷四百八十九节引。这是一首思妇怀人之作。将思妇相思、相念、相盼之情娓娓道来，语意曲折，感情深挚。“胡马”二句不仅用比，属对亦颇精切。炼字也有独到之处。王世贞即评云：“‘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缓’字妙极。……‘以’（按《玉台新咏》作‘已’）字雅，‘趋’字峭，俱大有味。”（《艺苑卮言》卷二）
行行重行行 ① ，与君生别离 ②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 ③ ，会面安可知 ④ ？胡马依北风 ⑤ ，越鸟巢南枝 ⑥ 。相去日已远 ⑦ ，衣带日已缓 ⑧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⑨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⑩ 。弃捐勿复道 ⑪ ，努力加餐饭 ⑫ 。
【注释】
①“行行”句：张玉谷《古诗赏析》卷四：“言行之不止也。”
②生别离：生生地别离。含有“生离死别”之意。屈原《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
③阻：险阻，艰险。《诗经·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④知：《太平御览》作“期”。
⑤胡马：指北方所产的马。胡，汉代对西北少数民族的称谓。依：原作“嘶”，《文选》作“依”，傅刚《校笺》引《考异》：“‘依’，宋刻作‘嘶’。按此二句乃以一南一北申足各天一涯之意，以起下相去日远，作“依”为是。”按纪容舒所说是，据改。
⑥越：指南方的越族，居住在今福建、两广一带。以上二句，《文选》李善注引《韩诗外传》：“《诗》曰：‘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皆不忘本之谓也。”
⑦日已远：谓分别很久了。已，同“以”。远，就时间而言，犹言“久”。
⑧日已缓：衣带日渐宽松，谓人日渐消瘦。
⑨“浮云”二句：《文选》李善注：“浮云之蔽白日，以喻邪佞之毁忠良，故游子之行，不顾反也。《文子》曰：‘日月欲明，浮云盖之。’陆贾《新语》曰：‘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古杨柳行》曰：‘谗邪害公正，浮云蔽白日。’义与此同也。”朱自清《古诗十九首释》：“李善注引了三证，都只是‘谗邪害公正’一个意思。本诗与所引三证时代相去不远，该还用这个意思。不过也有两种可能：一是那游子也许在乡里被‘谗邪’所‘害’，远走高飞，不想回家。二也许是乡里中‘谗邪害公正’，是非黑白不分明，所以游子不想回家。前者是专指，后者是泛指。”马茂元《古诗十九首初探》：“‘浮云’，是设想他另有新欢，象征彼此间情感的障碍。”以马茂元说的可能性为较大。顾，念。反，同“返”。
⑩“岁月”句：朱自清《古诗十九首释》：“‘岁月忽已晚’和‘东城高且长’一首里‘岁暮一何速’同义，指的是秋冬之际岁月无多的时候。”晚，即指岁暮，也指年老。
⑪“弃捐”句：有两说，一说将心中的烦恼抛开，不必再说了；一说自己被丈夫抛弃，不必再说了。以前说较宜。捐，与“弃”同义。
⑫“努力”句：也有两说，一说希望丈夫努力加餐，一说勉励自己努力加餐。以前说较宜。
【译文】
走啊走啊您不停地朝前走，我同您就这样生生地别离。两地间相距有一万余里，我们各自在天的一边。道路不仅艰险而且漫长，何时会面有谁能够知道？北方的马到了南方仍然依恋北风，越鸟到了北方筑巢在朝南的树枝。我们相距得一天更比一天远，腰间的衣带一天比一天松缓。天上的浮云遮蔽了白日，游子不再想着把家还。思念您让人很快地衰老，转眼间这又快到年关。抛开这些烦恼吧不用再说，您还是要努力多吃点儿饭。
【题解】
古诗“涉江采芙蓉”原列《古诗十九首》第六首，载《文选》卷二十九、《艺文类聚》卷二十九，《太平御览》卷九百九十九节引。这是一首写游子思乡怀人的诗，而所怀之人，应为其妻。刘履评云：“客居远方，思亲友而不得见，虽欲采芳以为赠，而路长莫致，徒为忧伤终老而已。”（《选诗补注》）陈祚明评云：“‘望旧乡’，属远道人。‘忧伤’‘终老’，彼此共之。”（《采菽堂古诗选》卷三）诗篇借物抒怀，以物寄情，多借鉴《诗经》《楚辞》手法。其优美隽永的意境，哀婉动人的情调，沉郁悠长的韵味，颇耐咀嚼，实为短章中神品。
涉江采芙蓉 ① ，兰泽多芳草 ② 。采之欲遗谁 ③ ？所思在远道 ④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⑤ 。同心而离居 ⑥ ，忧伤以终老。
【注释】
①芙蓉：莲花。
②兰泽：长有兰草的低湿之地。芳草：指兰。屈原《离骚》：“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③遗（wèi）：赠送。
④所思：屈原《九歌·山鬼》：“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⑤漫：即漫漫。浩浩：广大无际貌。
⑥同心：指夫妻感情融洽。《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离居：屈原《九歌·大司命》：“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
【译文】
涉水过江去采摘芙蓉，沼泽长着许多芳香的兰草。采来花草想要赠送给谁？所思的人她在远方。回头眺望久别的故乡，只有望不到头的长路一条。彼此同心而竟长久地分离，怕要忧愁悲伤一直到老。
【题解】
古诗“青青河畔草”原列《古诗十九首》第二首，载《文选》卷二十九、《艺文类聚》卷三十二、《初学记》卷十九。这是一首写思妇的诗。陈绎曾说《古诗十九首》“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发至情”（《诗谱》），本篇庶可当之。王国维《人间词话》：“‘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可谓一语中的。叠字的使用极为出色。顾炎武《日知录》云：“诗用叠字最难。《卫诗》：‘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
，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连用六叠字，可谓复而不厌、赜而不乱矣。古诗：‘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连用六叠字，亦极自然。下此即无人可继。”《诗经·卫风·硕人》曾连用六叠字，然本色自然不及本诗。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① 。盈盈楼上女 ② ，皎皎当窗牖 ③ 。娥娥红粉妆 ④ ，纤纤出素手 ⑤ 。昔为倡家女 ⑥ ，今为荡子妇 ⑦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注释】
①“青青”二句：朱自清《古诗十九首释》：“‘青青’是颜色兼生态，‘郁郁’是生态，……都带有动词性。”郁郁，浓密茂盛貌。
②盈盈：仪态美好貌。
③皎皎：白皙明净貌。当：对着。牖（yǒu）：窗户。
④娥娥：娇美貌。红粉妆：以红色脂粉为主色的艳妆。妆，《文选》李善本作“妆”，五臣本作“装”。
⑤纤纤：手指细而柔长貌。《诗经·魏风·葛屦》：“掺掺女手，可以缝裳。”掺掺，即“纤纤”。素：白皙。
⑥昔为：《初学记》作“自云”。倡：古代专门从事歌舞的艺人，与后代所谓娼妓不同。《艺文类聚》《初学记》作“娼”。
⑦今：《初学记》作“嫁”。荡子：游宦异乡、久而不归的人，即游子。与后世浪荡不务正业的所谓浪子不同。
【译文】
河畔是青翠欲滴的春草，园中是葱茏茂密的垂柳。楼上是一位婀娜的美女，明净白皙正站在窗口。娇媚艳丽化着红粉盛妆，伸出一双纤柔白晳的手。曾经是一名歌舞艺人，今天做了荡子的媳妇。荡子外出总不回来，空床难以独自坚守。
【题解】
古诗“兰若生春阳”《艺文类聚》卷三十二节引。这是一首怀念情人的诗。余冠英认为“似女子辞。前四句言自己虽经历艰苦而情意如旧。后六句言所思已远，相见无由，忧思累积，至于发狂”（《汉魏六朝诗选》）。后二句特有蕴涵，特别着力。“谁谓我无忧”，或不便将己之忧愁示人，或别人不理解自己的忧愁，都有万般无奈，其寂寞孤独，可想而知。正因如此，故“积念发狂痴”。谭元春云：“五字是忧中所必至，人多不肯自道。”（《古诗归》卷四）“兰若生春阳”“美人在云端”等句，意象颇优美，思妇的仪容与情感，也由此得到了婉曲形象的表现。
兰若生春阳 ① ，涉冬犹盛滋 ② 。愿言追昔爱 ③ ，情款感四时 ④ 。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夜光照玄阴 ⑤ ，长叹恋所思。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注释】
①兰若：兰草和杜若，皆香草名。
②涉：经历。滋：滋长。
③言：语助词，无义。
④情款：情意诚挚融洽。四时：春夏秋冬四季。又一日分为朝、昼、夕、夜四时。
⑤夜光：指月光。玄阴：幽暗。
【译文】
兰草杜若生长在春天的阳光下，经历了冬天还如此茂盛长个不止。特喜欢追念我们昔日的恩爱，诚挚融洽的情意足可感动四时。如今美人身在高高的云端，天路阻隔会面将遥遥无期。夜晚月光照耀着无边的幽暗，思恋我的所爱不禁长声叹息。谁能说我的心中没有忧愁？积聚的思念让我发狂发痴。
【题解】
古诗“庭前有奇树”原列《古诗十九首》第九首，载《文选》卷二十九、《艺文类聚》卷二十九。这是一首思妇怀念游子的诗。清人邵长蘅说：“与《涉江采芙蓉》首意同，而前曰望乡，此称路远者，有行者、居者之别。”（隋树森《古诗十九首集释》引）张庚评云：“通篇只就‘奇树’一意写到底，中间却有千回百折，而妙在由‘树’而‘条’，而‘荣’而‘馨香’，层层写来，以见美盛，而以一语反振出‘感别’便住，不更赘一语，正如山之蜿嬗迤逦而来，至江以峭壁截住。格局笔力，千古无两。”（《古诗十九首解》）层层深入地抽绎出思妇幽远深长的哀怨，而语言又颇浅近纯净，笔调又颇安详自然，足当“深衷浅貌，语短情长”（陆时雍《古诗镜》）之评。
庭前有奇树 ① ，绿叶发华滋 ② 。攀条折其荣 ③ ，将以遗所思 ④ 。馨香盈怀袖 ⑤ ，路远莫致之 ⑥ 。此物何足贵 ⑦ ？但感别经时。
【注释】
①前：《艺文类聚》作“中”，《文选》李善本作“中”，五臣本作“前”。奇树：犹言嘉树，即美好的树木。
②发：开放。华：古“花”字。滋：繁盛。
③条：树枝。荣：花。
④遗（wèi）：赠送。
⑤怀袖：衣服、袖子。《文选》李善注：“王逸《楚辞》注曰：‘在衣曰怀。’”
⑥致：送达。《诗经·卫风·竹竿》：“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⑦贵：《文选》李善本作“贡”，五臣本作“贵”。沈德潜云：“《文选》作‘何足贡’，谓献也，较有味。”（《古诗源》卷四）
【译文】
庭院前有一棵很美的树，树叶碧绿花儿十分繁盛。攀着树枝折下一枝鲜花，想把它送给我思念的人。馥郁的花香充溢于衣服襟袖之间，怎奈路远哪有可能送到他的手里。说来这枝花又能有多贵重？只因感念我们离别得太久。
【题解】
古诗“迢迢牵牛星”原列《古诗十九首》第十首，载《文选》卷二十九、《艺文类聚》卷四、《初学记》卷四、《太平御览》卷三十一，又《艺文类聚》卷六十五、《太平御览》卷八节引。天上有牵牛星，俗称牛郎星，为天鹰星座主星，在银河南；又有织女星，为天琴星座主星，在银河北。牵牛、织女二星隔河相对，于是大约从西汉起，就有了二星为夫妇、七月七日乃得一会的传说，这一传说在魏晋间已颇盛行。《文选》卷二十七曹丕《燕歌行》：“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李善注引曹植《九咏注》：“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一旁，七月七日得一会同矣。”曹植《洛神赋》也有“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之句。又《初学记》卷四引吴均《续齐谐记》：“桂阳城武下有仙道，忽谓其弟曰：‘七月七日织女当渡河，吾向已被召。’弟问织女何事渡河，答曰：‘暂诣牵牛。’世人至今云织女嫁牵牛是也。”又引傅玄《拟天问》：“七月七日，牵牛、织女会天河。”牵牛织女的传说在魏晋六朝成为不少诗人吟咏的对象，本篇是其中较早出现的作品。诗实借天上的牛女双星故事，写人间的男女相思之情。沈德潜评云：“相近而不能达情，弥复可伤。此亦托兴之词。”（《古诗源》卷四）李因笃评云：“写无情之星，如人间好合绸缪，语语认真，语语神化。”（《汉诗音注》）语言自然而精炼，十句中有六句用叠字组成的形容词开头，均能抓住特征，颇具腾挪变化、生动传神之效。张庚评云：“《青青河畔草》章双叠字六句，连用在前，此章双叠字亦六句，都有二句在结处，遂彼此各成一奇局。”（《古诗十九首解》）
迢迢牵牛星 ① ，皎皎河汉女 ② 。纤纤擢素手 ③ ，札札弄机杼 ④ 。终日不成章 ⑤ ，泣涕零如雨 ⑥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⑦ ？盈盈一水间 ⑧ ，脉脉不得语 ⑨ 。
【注释】
①迢迢（tiáo）：远貌。
②皎皎：明貌。《诗经·陈风·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河汉女：指织女星。河汉，即银河。
③擢（zhuó）：举，摆动。《艺文类聚》卷六十五、《太平御览》卷三十一作“濯”。素：白皙。古诗“青青河畔草”：“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④札札：机杼声。机杼（zhù）：《集韵》：“织具谓之机杼。机以转轴，杼以持纬。”杼即织机上穿引纬线的梭子。
⑤“终日”句：《诗经·小雅·大东》：“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说织女徒有虚名，不会织布。这里承袭其意，说织女因相思无心织布，而终日没有将布帛织出来。章，布帛的经纬纹理。这里指有经纬纹理的布帛。
⑥泣涕：《艺文类聚》卷四作“涕泣”。《诗经·邶风·燕燕》：“瞻望弗及，泣涕如雨。”零：落。
⑦复：《艺文类聚》及《太平御览》卷八作“讵”。
⑧盈盈：水清浅貌。水：指河汉。
⑨脉脉：含情相视貌。
【译文】
远远的那颗就是牵牛星，明明亮亮的这是织女星。织女摆动着纤细白皙的手，投梭织布札札声响个不停。忙碌终日也没能织出成品，悲伤地哭泣泪落如同下雨。银河水很清而且并不很深，我们相隔又能有多少距离？清浅的河水却横隔在我们中间，彼此深情相视却无法开口言语。
【题解】
古诗“明月何皎皎”原列《古诗十九首》第十九首，载《文选》卷二十九，《艺文类聚》卷二十九节引。其诗旨有两说：一说为闺妇思夫之词。张玉谷云：“此亦思妇之诗。首四即夜景引起空闺之愁，中二申己之望归也，却反从彼边揣度。‘客行云乐，不如早归’，便觉笔曲意圆。末四只就出户入房，彷徨泪下，写出相思之苦，收得尽而不尽。”（《古诗赏析》卷四）一说为久客思归之词。方东树云：“客子思归之作，语意明白。见月起思，一出一入，情景如画。”（《昭昧詹言》卷二）两说皆可通，但因“诗的情调和古乐府《伤歌行》、曹丕《燕歌行》相类，作思妇的诗为是”（余冠英《汉魏六朝诗选》）。全诗结构绵密，环环相扣，波澜层生，短章中有千回百折之势。其题材、手法、意境，对后来如曹丕的《杂诗》（漫漫秋夜长）等作颇有影响。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① 。忧愁不能寐，览衣起徘徊 ② 。行客虽云乐 ③ ，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 ④ ，泪下沾裳衣 ⑤ 。
【注释】
①罗床帏：用轻薄透亮的罗绮制作的床帐。床帏，傅刚《校笺》：“五云溪馆本、徐本、郑本作‘裳帏’。”
②览衣：提起衣裳。览，通“揽”。《文选》《艺文类聚》作“揽”。
③行客：《文选》作“客行”。
④引领：伸颈。谓抬头远望。
⑤泪下：《文选》李善本作“泪下”，五臣本作“下泪”。
【译文】
一轮明月多么皎洁明亮，照着我轻薄的罗绮床帐。心中忧愁不能入睡，披衣起床踱步徘徊。在外做客虽然快乐，还是不如早点儿回家。踱出门外独自彷徨，愁思应当倾诉给谁？抬头远望后回到房中，泪珠滚落浸湿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