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中仁,男,1954年生,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普子镇人。重庆市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普子铁炮火龙第5代传承人。自幼学艺,熟练掌握传统表演技法,精通于火龙的表演,是彭水普子铁炮火龙队的领队,即舞龙技师,毕生致力于普子铁炮火龙的发扬传承,对彭水铁炮火龙的文化名片打造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图15-4 普子铁炮火龙第5代传承人潘中仁
彭水普子铁炮火龙潘中仁采访视频
问:您是如何与火龙结缘的呢?
潘: 我们普子铁炮火龙历史悠久,老一辈人家逢年过节都会举行这项活动,我们从小都特别爱好这门技艺,小时候我们用谷草绾起来玩,到15岁后就跟着师傅们一起舞龙。我们还小的时候,上一代如王光成(音译)、肖永西、王梦辉(音译)和之后的一批王梦胜、刘邦贵等好几十人,都很会舞龙。解放后人口增多,这门技艺深受大家的喜爱,很好地传承下来。我15岁就开始学习铁炮火龙。那时候跟着学的师傅比较多,我的师父是王梦胜、刘邦贵(他们两个是舞龙的,玩宝玩得非常好)。
我现在65岁了,40多岁在居委会工作,作为居委会主任,大概50岁成为这个班子的领导。我之前包过工程,开过车,也煮过酒,各种工作都做过。我现在已经退休,有时候也会召集学徒开会,传授、总结经验。普子有两支舞龙队,都是我在给他们指导。我还带领大家到彭水参加比赛,为我们普子3万多人争光。我们历来在彭水比赛都是第一名。队中像王梦胜、刘邦贵这一批人现在都是80多岁了;肖成贤、王四这一批人都70多岁了。他们已经没法再表演这门技艺了,现在只有我们这一批60多岁的人在表演。有一年我们到阿依河去表演,成都艺术学院的人来录制铁炮火龙,一开始我们准备的是打铜花,做了一二十个铜花,到后面完全满足不了,干脆现场制作。最后视频录制出来他们非常满意。后来我们去九黎城做万人踩花山表演,第一年、第二年的开幕式我们都是两条龙同时出来,黄烟、烟花一放,整个场面是相当热闹的。
问:学习舞龙都有什么要求呢?
潘: 没有具体的学习内容,但是要求身体素质好。因为一场比赛下来十多分钟,动作快,体力消耗大,班子里主要是年轻成员。舞龙动作灵活,基本上没有什么高难度动作。逗宝一定要逗得好,“宝”引得好,他玩起就是一栋一栋的,起就是整一带就起,下就是整一带就下,并不是乱的,有路数。平时训练严格,比赛的时候,哪一栋有问题就看得出来,而且不能换手,整个动作要协调。如果是我们本地人学习舞龙的话,几天就可以学成,因为他们看得多,接触得多,学习十多天就能上赛场了。
问:当初您舞龙时负责什么角色呢?
潘: 我当时玩龙头和二把都不错,最擅长玩龙尾。负责龙尾前端的人往前走三步,我在龙尾后头就知道跟五步。龙尾要摆动,另外要快,玩龙尾是最需要有扎实的基本功。舞龙尾的往往都是二三十岁的身体灵活的年轻人。我们街坊玩宝玩得最好的是王梦胜和刘邦贵,下一批是王伦(音译),后面是李方成(音译),现在最年轻的是冉先成(音译),还有个肖万峰。玩龙头需要力气大,因为龙头最少有二三十斤,没有好的体力跳不动。
问:您领导的这个舞龙队现在有多少人?他们是怎么分工的呢?
潘: 我有两班人马,每个班20多人,总共四五十人,都是男性成员,年龄最大的50多岁了,他们已经舞得很吃力了,最小的十八九岁。舞龙的总共18人,16栋,就是16人固定不换,但是龙头和元宝要换人,因为这两样是最累的。相当于16人舞龙,有两个替补。弄烟花、烟雾的至少要4人。乐队有5人,乐器包括锣、鼓、号、钹、马锣,锣、鼓走前面。我们演出不放音乐,都是现场打的音乐。除了他们,还有我们这些指挥、带队的人。
问:铁炮火龙都有哪些特点呢?
潘: 大家在训练中一起商议动作规范,后来取了名字的动作大概有4个。“黄龙下探”,要穿龙,龙宝要从后面两栋到尾巴两栋再穿出去,玩过来后再从后面跳过去,就叫“跳龙”;把龙盘起来就是“盘龙”,像蛇一样把它盘起来。比赛的时候要摆二米八就摆二米八。还有把字摆得活灵活现的,一条龙可以摆“2018”“2019”等字样,队形排练每次都有变化。如果参加比赛,比赛的时候一般是六七个栋(套路)要做出来。如果比赛要想拿到高分,就必须要有几个动作,如“跳龙”“钻龙”“盘龙”要做到位,要创新,同时也要做出符合当下时代审美的动作。
问:舞龙用的花都是怎么做出来的啊?
潘: 打烟花、黄烟是我们普子铁炮火龙的特色。20世纪70年代,肖永西他们舞龙的那段时间,用的人工的花,要加镁粉,里面还有铜钱,铜颗粒,燃起来好看。现在我们都用机器种花和做炮筒,再把原料放进去,一天可以打五六斤。一般花用的原料我们不愿意透露。连舞龙队的成员也不知道,只有我们四五个人知道。配方可以说,但是不能说比例。比如花的制作秘方,跟以前还是一样的。唯一的变化就是药兑得猛一点,比例就要重一点。要配“猛虎下山”就要把硫黄加重,硫黄和硝酸钾制成黄烟,花需要硝酸钾兑木炭。
做一次烟花只能表演10多分钟。白天表演没有晚上好看,所以那次我们去阿依河表演是等到晚上,天黑的时候表演的,先用的黄烟,然后就慢慢看得到花的效果。
问:都参加了哪些比赛呢?玩龙的时候有什么规则呢?
潘: 仅在彭水县城参加的比赛不下10场,七几年八几年比赛,全县都是二十几条龙。像少数民族自治县每年的庆祝我们都要参加。比赛的时候,在室内也要打烟花。有的比赛有规定,比如说体育馆比赛,超出12分钟不计分,不到12分钟不计分,龙皮触地要扣分,撞人要扣分,人摔倒要扣分,脚踩线要扣分。在比赛的时候,玩的那几栋摆的是什么阵,要报给评委。比如你是跑马路出场吗?第一是的玩“黄龙下山”吗?过后是“原地龙”“折子龙”“钻龙”“盘龙”吗?……
问:舞龙表演一般是在什么时候?
潘: 在普子,春节舞龙比较多。一般是初一、上九、十五。我们表演一般下午就开始做准备,五六点钟天刚黑就开始。表演的时候满街走,挨家挨户地舞龙。我们这种演出都是自发的,每年都在表演。除了春节期间,一般没在其他节日舞龙。没有那些大型的演出,就难得有时间把这些人聚拢,所以只有春节是最佳的舞龙时间。
问:你们现在排练有专门的场地吗?
潘: 有,我们在室外排练,在政府的坝子、街上、公路上排练。我们平时排练也就一周几天的时间,如果是下雨天就不排练,基本上可以满足。一般没任务的时候大家就坐下来交流一下,探讨如何把它做得更好,哪些方面需要改进。
问:你们会平时在哪里演出呢?有报酬吗?
潘: 一般就在彭水演出,每年有正式活动的时候表演。政府找我们一般都是有大型活动,那些活动都是花好几万打造的,每次表演会报销车费、住宿费、生活费,也会发一点工资,在千元左右,因为排练也花时间,偶尔还有适当的误工费(一天几十块钱)。本来舞龙就是大家的一种爱好,所以接到任务后大家还是非常积极的。在赶场那天,偶尔也会有商场开业请我们表演。有些私人的红会、白会也会请我们演出。报酬高的时候一两千,分下来一个人也就几十块钱,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钱。
问:你们买龙是自己班子出钱吗?表演结束后会不会把龙烧了?
潘: 以前文化局买过,政府也买了几条龙。去年是自发的,双桥居委会2018年自发买了一条龙,我也联系了政府、文化站和文化局,他们表示资金很难弄,最后就只有自发买了。一条龙要一万四,要去铜梁买。以前会烧,现在舍不得。解放前,生产队的一些爱好者会一起来编这个龙,结束过后用来烧。现在也有人编,但是造价太高,还有就是我们编得不美观,现在铜梁做的龙更精致美观。现在表演结束后我们舍不得把一万四的龙拿来烧,也不太现实。
问:相较以前舞龙有什么变化吗?
潘: 我们过去一直都有玩龙的习惯,每当逢年过节玩一下龙,热闹一下气氛。“文化大革命”时期我们仍然舞龙,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没有人干涉。解放前,玩龙的一批人都是走大户人家去玩,一般农民没有这个场地。那时候的龙才9栋,在球场坝子就可以舞,玩宝的人得相当灵活,圈子要拉很大才不能踩线,方方面面都要注意。现在我们玩的是15栋,2米长一栋,总长就是30米,加上宝就是30多米,需要相当大的场地才有好的效果。地方小了,就只能玩岛岛龙,来回舞动,没什么效果。现在的龙要比以前更长、更大。以前是7栋、9栋,是我们自己做的龙,现在是15栋。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都是去铜梁买龙,看起来好看。但因为铜梁的龙太长了,在人员方面我们又增加了一些。
问:您觉得相比其他的舞龙,普子铁炮火龙有什么优势呢?
潘: 其他地方的龙没有我们的美观和安全。比如铜梁的火龙用的铁水,温度很高,用一个板子来打,稍不注意就会负伤。相比起来我们的烟花很美,而且打出来的烟花最远都只有9米,比较安全。我们普子铁炮火龙的主要优势是我们做的花(烟花)和黄烟;当舞龙的时候,把黄烟放出来,会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龙在空中翻腾的样子特别美。我们的花也是相当独特的。现在是用硝酸钾和硫黄按比例兑成火药。解放前,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用錾子把滑口铁(烟花的一种原料)打碎,打碎后用箩过筛,筛了过后还要用酒来淘洗;把生锈的杂质过滤掉,过滤后的成品就跟现在的苞谷面一样。再将这个加到竹筒里面,竹筒口用夹子夹起,点燃后,这个花就会分叉。往年,还会往里头加镁粉、铜颗粒,加了铜颗粒在里面,花就是绿色的,在夜晚格外美丽,如果兑的料猛一点,燃烧的声音是呼呼的,我们叫“猛虎下山”。
问:您知道铁炮火龙的传承谱系吗?
潘: 普子铁炮火龙从清朝开始出现,已经几百年了。我是第5代传承人,第1代是王光成、聂武成。解放后的第2代是肖永西、王正刚、冉武俸、聂万朝、王梦胜、刘邦贵。第3代是刘帮贵、王武胜、王美生、刘平。第4代肖成贤、王四、李弟平、孙如和。我们第5代主要有张沼强、冉显峰、冉显成、冉显明。这些人会舞龙,但不会弄铁花,做花的是肖成贤、李方全、肖成育、肖成虎。他们只做花,不舞龙,都是爱好者,但是有些岁数大了都已经六七十了。
问:是什么缘由让您当选为传承人的呢?
潘: 我为什么会成为传承人呢?那还要从去阿依河表演那次说起。去阿依河表演后,他们就说选一个领导,因为平时也是我在技术上能够给大家指导,编舞都是我负责,动作创意都是我来想,加上我又在居委会工作,我当时是居委主任,每次政府有活动就通知我,我就在我们基层来组织大家。所以他们就举荐我来当这个法人代表,由我作为传承人。
问:被评为传承人之后您感觉和之前有什么变化?
潘: 最大的变化就是多了一份责任。想着要把铁炮火龙发扬光大,将它传承下去。当地的文化局、文化馆会给我更多的支持,有些保护铁炮火龙的有效政策,每年有6000元的传承经费可以用来买龙和大家日常交流学习。
问:在传承普子铁炮火龙的过程中,您都做了哪些工作呢?
潘: 首先是去学校教学生。我从2014年开始去学校教学,传承铁炮火龙,不只是在我们普子,每年我们都要去彭水一中和彭水职中教学,而且主要也是这两个学校,职中有专门的武术班,所以教起来很快。我们一年至少要去一次,每一次基本上教十天,或者教一周,教了过后,他们平时就是体育老师带着训练。因为学生比较多,所以我们每次要去三四个人。2017年和2018年的时候。那一年闹元宵,我们就把在彭水一中教的两条龙全部拉出来表演。
另外我也带徒弟。现在第6代有几十个,包括彭水一中就是几十个,也不叫师父,就是业余爱好者。所以按我们传统的传承方式,我心目中有一个想要传承的对象,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叫肖万峰,现在我还没找他谈。他没有工作,他从2017年开始学习舞龙,目前学得不算好,因为毕竟才一两年。但他组织能力强,爱好舞龙,投入了很多精力,自发组织买了一条龙。他是普子双桥居委的,我们是鼓田居委。我们原先那条龙,多半都是我们在玩,他们双桥只有30个人。他们双桥居委前年腊月间就把我们那条龙借来学习。他在舞龙中担任舞龙头的角色,个子高,体力好。
问:除了进学校传承,您在传承普子铁炮火龙上做了其他什么工作吗?
潘: 非常多,例如在采买材料上花费很多心思,比如说买硫黄,在乡下不好买。我就早早计划了,托人从重庆弄回来,先贮存起来。往年那些生水滑口,我也买了十几个放在屋里以备演出之需。
问:您觉得铁炮火龙在彭水目前的发展传承情况怎么样?
潘: 总体来说,铁炮火龙在彭水县比较受人尊重。我个人认为传承的景况不错。不管演出、比赛,逢年过节在大街小巷都受人欢迎。如初一上九这些,有几千上万人观看舞龙。随着网络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传统铁炮火龙让更多的人熟知和喜爱。现在只要一听到玩龙,隔几公里的人都要来看。
不过,发展还是有困难的:第一,现在我们最大的困难就是硝酸钾不好买。就是往年农村的土硝,但是比土硝纯度大一点。最主要的是要有政府的证明,公安批准后,拿到治安大队去批,买的流程很复杂。凡是舞龙的队员,只要没有花,就会觉得不好舞,缺少趣味。铁炮实际上就是用火药做的,干瘪瘪的,就没有所谓的铁炮火龙。农村往年结婚要用那个炮沙,先做的炮,咚咚咚放了,然后锣鼓吹号出场,让气氛热闹起来。去年重庆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来录制铁炮火龙,由于我们本队的人员都出去打工了,不好组织,就去彭水一中叫那些学生。但差硝酸钾做不出来花,后来只能放弃录制了。第二,就是政府未能有足够的重视,就像铜梁龙,他们政府重视它、推广它,经常带他们去外地表演。在我看来,其实他们不是龙玩得好,而是品牌打得好,把龙作为当地的特色,发展得好。再者,我们的龙队员都是农村人,平时都要养家糊口,还有工作要做,舞龙的工资太少,没有人专门从事它,所以我们只是在业余之时表演,不让它散架,继续传承下去。
问:您对铁炮火龙未来的发展有什么希望或者要求呢?
潘: 首先要求队员各方面素质好,要能使铁炮火龙达到大家的认可必须严格要求技术,严格要求纪律。同时,希望政府大力支持。我领导铁炮火龙已经几十年了,希望政府给予大力支持,比如旧龙破损,能出资金买新的,如果完全让大家自发,可能买一条或者十条龙也不多,但是我们舞龙展现出的热闹场面也是在给当地政府争光,丰富当地群众的文化生活。我们舞龙的钱都是自己出的。像前年,我们集资好几万元搞了运动会,政府没有出钱,但找我们要资料。我希望政府应该多参与进来,提供一些帮助,广泛宣传推广普子铁炮火龙。
普子铁炮火龙以独特的烟花和黄烟在众多龙舞表演艺术中独树一帜,作为中华龙舞的一个分支,它拥有中华龙舞的共同特征:热闹、喜庆、吉祥,但是它也有自己的个性,比如没有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用现代音乐伴奏方法,仍然沿用锣、鼓、号、钹、马锣现场演奏的方式,使得普子铁炮火龙还留有传统的本味。在民间文艺的发展传承过程中,是固守还是革新的争论中,普子铁炮火龙为我们研究民俗文化、传承民间手艺提供了一个好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