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文明的概念是西方文明的独特产物。19世纪,“白人的责任”的思想有助于为西方扩大对非西方社会的政治经济统治作辩护。20世纪末,普世文明的概念有助于为西方对其他社会的文化统治和那些社会模仿西方的实践和体制的需要作辩护。普世主义是西方对付非西方社会的意识形态。在那些单一文明思想的最狂热的支持者中,像边缘者和皈依者中常有的情况一样,有移居西方的知识分子,如奈保尔和福阿德·阿扎米,对于他们来说,普世文明的概念对于“我是谁”的问题提供了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解答。然而,“白人的黑鬼”是一个阿拉伯知识分子用来称呼这些移民的词, (注20) 普世文明的思想在其他文明中几乎得不到支持。非西方把西方视为普遍的东西视为西方的。西方人宣布为有益的全球一体化先兆的东西,如世界范围媒体的扩散,却被非西方人宣布为邪恶的西方帝国主义。非西方人若是把世界看作是单一的,他们就感到它是一个威胁。
存在着三种说明普世文明为什么会出现的假设,某种普世文明正在出现的论点就建立在三个假设之中的一个之上。首先,是在第一章中讨论过的假设,即:苏联共产主义的垮台意味着历史的终结和自由民主制在全世界的普遍胜利。这一论点的谬见是认为只存在唯一的选择。它建立在冷战的视角之上,认为共产主义的唯一替代物是自由民主制,前者的死亡导致了后者的普遍出现。然而,显然存在着许多形式的独裁主义、民族主义、社团主义和市场共产主义(如在中国),它们在当今世界存活得很好。更重要的是,存在着许多位于世俗意识形态世界之外的宗教选择。在现代世界,宗教是一个重要的、可能是唯一重要的促动和动员人民的力量。下述想法是十足傲慢的表现:由于苏联共产主义垮台了,西方就永久赢得了世界,穆斯林、中国人、印度人和其他人将仓促地把西方自由主义当作唯一的选择来接受。冷战所造成的人类分裂已经结束,但种族、宗教和文明所造成的人类更根本的分裂依然存在,而且产生着大量新的冲突。
第二个假设是,民族之间的相互作用——一般来说包括贸易、投资、旅游、媒体和电子通信——的增长正在产生一个共同的世界文化。交通和通信技术的改善确实使得资金、商品、人员、知识、思想和影像在全世界的流动变得更加容易和费用低廉。毫无疑问上述一些方面的国际流动增长了。然而,人们对于这些流动的增长会产生什么影响,却存在着许多疑问。贸易会增加或减少冲突的可能性吗?它会减少民族国家之间发生战争的可能性的假设至少没有得到证实,而且还存在着大量相反的证据。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国际贸易大大扩展,在接下来的10年中冷战宣告结束。然而,1913年,国际贸易达到了创纪录的水平,但是在其后的几年中,民族国家之间的相互屠杀却规模空前。 (注21) 如果那种程度的国际商业尚不足以阻止战争,那么何种程度可能?这一证据不能支持商业会促进和平的自由主义和国际主义的假设。90年代所作的分析进一步对这一假设提出了疑问。一项研究得出结论说:“对于国际政治来说,贸易的增长水平可以是很大的分裂力量……”“国际制度中日益增长的贸易本身不可能缓解国际紧张状态或促进更大的国际稳定。” (注22) 另一项研究论证说,高水平的经济相互依赖“可能导致和平,也可以导致战争,这取决于对未来贸易的预期”。经济相互依赖只是“在各国预期高水平的贸易在可预见的将来将持续下去时”,才会促进和平。如果各国预期高水平的相互依赖不会持续,战争就可能出现。 (注23)
贸易和通信未能产生和平和认同感,这与社会科学的发现是一致的。在社会心理学上,差异性理论认为,人们根据在特定的背景下用把自己区别于其他人的东西来界定自己:“一个人根据把他自己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性,特别是区别于他通常所处的社会环境中的人的特性……来看待自己。与12名从事其他职业的妇女在一起时,一个女心理学家把她自己看作是心理学家;当她同12名男心理学家在一起时,她把自己看作是一个女人。” (注24) 人们根据他们与别人的不同之处来确定自己的身份。随着通信、贸易和旅游的增长扩大了文明之间的相互作用,人们日益赋予其文明认同以更大的重要性。两个相互交往的欧洲人,一个德国人和一个法国人,会把彼此认作是德国人和法国人。而两个欧洲人,一个德国人和一个法国人,在同两个阿拉伯人,一个沙特阿拉伯人和一个埃及人交往时,会把自己和对方看作是欧洲人和阿拉伯人。移居法国的北非移民在法国人中引起敌意,但法国人却日益愿意接纳信仰天主教的欧洲波兰人移民。加拿大和欧洲国家对美国的投资超过日本,但美国对后者的反感却远远超过前者。同样,正如唐纳德·霍罗威茨所指出的,“一个艾比欧人在尼日利亚东北地区可以是……奥韦里艾比欧人或是奥尼查艾比欧人;在拉各斯,他不过是一个艾比欧人;在伦敦,他是一个尼日利亚人;在纽约,他则是一个非洲人。” (注25)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全球化理论产生了类似的结论:“在一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里(其特征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文明的、社会的和其他模式的相互依赖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这些模式的广泛意识),文明的、社会的和种族的自我意识加剧了。”全球各种宗教的复兴,“向神回归”,是对人们把世界看作是一个“单一场所”的回应。 (注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