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书是真的,夫妻关系也是真的,那对方提出要与她有夫妻之实,也就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叶施没觉得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质疑或拒绝的,她既然接受了那纸婚书,那在对方主动要求作罢之前,她便仍是他的妻子,她有责任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她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只要易非燕乐意,她完全不会有抗拒的心思。
“等我。”她丢给他一个淡然的眼神,然后转身去收拾东西。
易非燕真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同意。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很久,他还倚在门边的位置发愣。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现在该怎么办?
当他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对方拒绝他的千百种方式,但是唯独没想到对方答应的如此爽快。从小一起长大,他自认还是很了解叶施的,可是依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心上人。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已经成长为更豪气万丈的壮士了。
没过多久,叶施刚收拾完东西回来,便见自己相公已经坐在床榻边等她。叶施不得不承认,易非燕实在是生了一副不该生在男子身上的好相貌,他还穿着那身月白的长衫,绯红艳丽的袍子已经扔在了一边,一身素白在烛光之下,更衬得那张尖尖的小脸白若凝脂。
而如今他静静的坐在床边,微垂的眼眸在听到她接近的时候才复又抬起,五官虽然生得并不妖冶,甚至颇为清俊,但偏偏眉目间自带了三分艳丽,眼波流转若是刻意一些,便勾得人失魂落魄。叶施站在门外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连那些王孙公侯都喜欢刻意的讨好易非燕。也许那并非是为了利益上的往来,而仅仅是为了燕公子这个人。
见他看过来,她很快便踏进门槛,然后顺手把门闩落下。伴随着她朝这边走来的动作,易非燕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口水。她越是淡定自若,他便越是控制不住的紧张。虽然正常情况下,紧张的没理由是男人,但是在面对全然没有羞涩而言的叶施时,他不紧张才怪了。
叶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忐忑之感。不紧张归不紧张,她纠结的是如何才能让易非燕满意。她一向是很有责任心的一个人,既然要尽妻子的职责,那便要做到最好才行。只是她从小与易非燕一起长大,却从未看过这位大少爷碰过女人。整个易家之中,唯有易非燕既没有娶亲也没有纳妾,屋子里连个同房丫鬟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只知道对方喜欢自己,除此之外,她对他看女人的眼光实在是不了解,更不知道对方喜欢女人如何对他。
看着久久不开口也没有动作的易非燕,她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我对这种事不太了解,不如你等我一下,我去你的店里问问那些姑娘该怎样做。”
等了半天没等来她的半点羞涩,反倒等来这样一句话,易非燕只觉得全身的气血瞬间上涌,险些喘不过气来。可是心知叶施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他也唯有痛苦的捂着眼睛,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最后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用不着。”
他说用不着,那便真的是用不着。叶施默默的闭上了嘴,然后走到床边坐下,等着他来“指导”她。毕竟她对这种事至今仍是一知半解,她怕自己做不好又担心他不高兴,这才想着去虚心求教那些精于此道的姑娘们。只是,既然他说不需要,她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眼见着她开始用一副“听君处置”的表情望向他,易非燕的话几次都到了嘴边,却几次都没有说出口。他并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思,也不知对这个夜晚想了多久,可是他要的并不是这种完成任务一般的心态。他想要的是她,而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
叶施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心情变化,只是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一副摩拳擦掌准备上战场的坚毅表情。易非燕只觉得自己的眼角跳了一跳,最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算了,没兴致。”
又惹他生气了,总是惹他生气……叶施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语气还是淡淡的,“不在这儿住了吗?”
就算不做什么事情,他不还是要在这里住的吗,怎么连住都不住了?
听到这个问题,易非燕很快露出了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我还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与心上人男女共处一室,目的却只是单纯的睡觉,谁信啊?既然已经放弃了原本的想法,他还没有自找罪受的兴趣。
他出尔反尔的要走,叶施也只能送他出门。夜黑风凉,两人走到巷口的时候,叶施看着那个站在寒风中的单薄身影,这才意识到对方只穿了一身单衣就出了门。她转身想回去帮他把衣服拿过来,易非燕却不言不语的拉住了她。感觉到一道黑影从头顶闪过之后,叶施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不过眨眼间,那个身影已经取回了那件袍子,然后披在了易非燕的身上。
从始至终,易非燕都并没有出言去指使这个暗卫,但是既然能当易非燕的暗卫,即使主子没给他任何命令,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办。叶施连那个暗卫的长相都没看清,对方就已经隐于了暗处,而拥有这种本事的人只不过是易非燕众多护卫中最普通的的一个。
有钱能使鬼推磨,易非燕很相信这一点,也是整个天下间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叶施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新家。只是她却没有看到,当她转身后,本应走远的易非燕又从巷子的拐角处走了出来,然后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来去楼夜夜笙歌不断,奢靡无度,第二天叶施早起去巡街的时候,仍能看到刚刚从楼里踉跄着走出的客人。她不知道昨晚易非燕是不是睡在了店里,但是现在时辰不早了,她是以城西捕快的身份站在这里,自然不能出于私心去来去楼看看他。
谢九他们都来到衙门之后,几人便要去另几条街巡视了,其中以西四街最为繁华,商铺林立生意红火。一连巡查了几家店铺后,他们才在街上的茶水铺子坐下喝一碗茶歇一歇。
“上头还说要把这些店铺的掌柜都叫到衙门叮嘱一番。这么多家铺子,怎么叫啊?”谢九猛地灌进一碗凉茶,这才扇着风埋怨道。
具体的情况他们这些小捕快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朝廷快要变更赋税之制,还要严查各家商铺是不是违了律例。上头一发话,他们这些当下属自然要挨个商铺去巡查。只是这城西的铺子实在是多的让人走都走不过来,何况把这些掌柜们都叫到衙门去。按理说他们有这个权力,但是到底有没有这个威慑力和号召力做到这件事,那就不一定了。
听到谢九抱怨这一声,已经当了很久捕快的老谭忍不住说道,“年轻人就是没见识,这种事办起来说难确实是难,但说简单倒也简单,你知不知道这西四街的铺子的老板是谁?”
“什么意思?”谢九一时没听懂他的话。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刚刚咱们去过的那些家商铺,虽然都有明面上的掌柜,背后的老板却都是同一个人。所以说,有什么事情只要跟那位老板说一声就行了,哪还用找这些下属的掌柜们去衙门。”老谭对着那没见识的年轻人连连摇头。
另一个捕快见谢九还是一副迷茫的表情,便也叹了口气补充道,“难的就是那个老板真是招惹不得,谁也不想去他面前讨嫌,又怎么敢拿这种事麻烦他。”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谢九就算是再傻也能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了。整个城西,不,整个锦城能被这样议论的商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个,易家的易非燕。
“这整个西四街都是他一个人的啊?”他瞠目结舌。
“不只是西四街和来去楼,整个城西的商铺中,有七成都是他的产业。”一直沉默着的叶施终于开口总结了一句。
这倒是让其他几人都惊了一下,他们只知道这西四街是易非燕的地盘,但却没想到对方的产业已经多到这个地步了,怪不得总有传言说,这个易老板快要成为整个洛朝的第一富商了。
“老大,没想到你这么了解那位燕老板,我还以为你都不关心这些事情呢。”琢磨了一下,谢九忍不住说道。
然后他很快就被叶施瞪了一眼,“你以为我只会按规矩办事,不会变通吗?”
“嘿,老大,我看也就只有您才敢跟那位燕老板打交道了。”谢九笑嘻嘻的凑近她,劝说道,“不如您去他那里试试,把这些事告诉他,咱们也免了许多奔波麻烦。”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叶施考虑了一下,正待开口认同的时候,却听远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死人了!要死人了!”又是这非常熟悉的呼喊声。
桌边的几人对视了一眼,都在疑心这次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是个闹剧,只是仔细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之后,叶施却突然神色一凛,然后拿起刀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城西有两座城楼,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相距十分遥远。位于城内的那个小城楼上往往不会有士兵在上面巡逻,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能看到有一个身影站在城墙上面。那是个一身素缟的姑娘,虽然看不清相貌,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她还很是年少。叶施费力穿过人群走到城楼下的时候,就看到那姑娘站在城墙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城下群众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城上的姑娘几次犹豫着想要往下跳。她只要稍稍往前便能掉下来,故此谁也不敢走上城楼接近她,生怕她激动之下跳下来。
“老大,怎么了?”谢九他们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场景,还没来得及惊诧一番,一旁的叶捕头已经把手中的刀顺手塞到了下属怀里,又夺过了围观群众用来遮阳的伞。
往后退了几步找准距离,叶施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点足尖眨眼间便踩在了那城墙的墙壁上,借着这一蹬的力,几个起落间便跃上了城墙。城楼上的姑娘一直望着楼梯的方向,完全看不到有人竟然踩在城墙上直接跃了上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还不及反抗便只觉身子一轻被对方揽在了怀里。
死死揽住少女的腰之后,刚刚跃上墙头的叶施顺势蹬了一下墙壁然后向后跃去。“哗。”纸伞被单手撑开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响,她一手揽着对方,一手撑着那把伞带着对方轻巧落在地上。虽然单凭轻功也能做这一点,但是她对自己的轻功并不算十分自负,人命关天,她还是带着这把伞更谨慎一些。
只是,她不以为意的一切看在别人的眼里,却成了另一副画面。被她带下来的少女在一瞬间的惊慌之后,微微仰起头便看到了身边这个人的相貌。天青色的纸伞在阳光下带着些许朦胧的感觉,而伞下的人俊朗秀逸,那双明亮的眸子在看向她的时候还隐隐带着担心。
从城楼洛到地面,其实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可是少女却觉得漫长的如同过了一生。从出生起至今,她的人生中还从未出现过这梦境般的场景,让人沉醉其中不愿清醒。
相较她的专注,叶施却并未注意到她的眼神,带人下来之后便招呼着谢九,“找到她的家人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谢九连声说着。身为叶施的下属,他早就学会了叶施的行事作风,办事极有效率。叶施刚刚去救人的时候,他便与其他几个捕快在人群中揪出了与这姑娘有关的人,又通过那几个人寻到了她家,现在正带着她的家人过来呢。
“看好她。”确认那姑娘没事之后,叶施便没再多看她一眼,而是在疏散了围观的人之后,让下属先去一旁的茶铺看着那少女,自己则站在街边等着少女的家人。
洛朝的律法之中,自杀虽然算不上什么罪,但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这种事情,无论起因是什么都是不小的罪过,按例是要被带回牢里判罚的。可是如今叶施还不清楚这姑娘自尽的理由是什么,若是贸贸然带人回去也是不妥,还是要等着对方的家人过来盘问一番才是。
只是这前去带人过来的捕快却迟迟没有出现。叶施沉着脸色又等了不知多久,才看到下属匆匆赶了回来,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人。
而且,是个相当眼熟的身影。
“燕哥哥!”看到那人出现,本是低头坐在那边的少女先是一愣,确信自己没看错之后才落下了两行清泪,哭喊着扑向了那个那个身影。
看着易非燕那副极力想要避开少女的神情,叶施上下打量了这两人一番,然后平淡的问道,“你就是她的家人?什么关系?”
对方轻哼了一声,很快答道,“我是她未婚夫。”
“啊?什么未婚夫?”听了这句话,反倒是那姑娘纳闷了一下,然后连忙对着叶施解释道,“不是不是,他是我堂哥。”
“堂哥啊……”叶施瞥了一眼被抢白的燕公子,语气仍是没有多少起伏,很是无情的说道,“既然确实是家人。来人,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带回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