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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笙诺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她说留下来就绝对不会走。
但是顾夏一脑子有病,不代表他不懂男女之别。
“别担心他。”看了一眼莫何的表情,司笙诺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莫何沉默了片刻,答道,“我一点也不担心他,我担心你。先不说别的,要是这事被那位大人知道了……我暂时还不想跟那位大人打交道。”
司笙诺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也直到此刻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们总是说我与他的事,他若是真的存了那份心思,早些年就该告诉我了。”
“迟早的事情。”因为她的关系,莫何也对那个人有所了解。
只是他们两人这样说着话,顾夏一却是一句都听不懂,从始至终都在警惕的盯着眼前的女子。
最后,司笙诺还是妥协的暂时离开了这个屋子。而等到她收拾好自己又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楼里的几个下人刚刚搬了一桶水过去,不仅有水,还有一些瓶瓶罐罐,显然是外伤用的药。
“怎么现在才过来?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她拦下了那几个人,不解的问道。
这几人前几日就见过了这位备受楼主礼遇的司姑娘,如今见她问话,自然也会如实回答,何况根本没什么可瞒的,“七爷惹了楼主,然后受了点伤。”
江湖上和天地楼的人,都要称呼顾夏一一句“七爷”,因为天地楼有七个堂主,他排行第七。江湖上谁不知道顾七爷的名声,虽然很少有人真的见过他,更不用说叫出这个尊称。
而这句话的前半句和后半句根本构不成因果关系,偏偏司笙诺就是听懂了。
这里是天地楼,这是聚集了天底下无数训练有素的杀手的地方。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是这种地方。无论是再特殊的人,在这里也要守规矩。而莫何,从来就是不是一个会对下属心软的人。
那几个下人将东西送进屋子就匆匆离开了,他们对屋子里这个活阎王的畏惧很是明显。
司笙诺关上门之后,先是在门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便点上了刚刚要来的烛灯。
这个屋子从来都没有这么亮过。
倒在地上的那个少年明显的颤抖了一下,不顾一切的就想站起身把这光亮熄灭。而等到他站起身,司笙诺也终于能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血。
除了那一身血,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不到别的了。
这种杀手组织的规则刑罚之严苛,她总算见识到了。她不知道他在她刚刚离开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只看到了他全身的衣衫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而破碎的衣服下,只有一道道伤痕和血肉模糊,就连那张眉目如画的脸都带着伤口。
他无疑是讨厌那烛光的。但是就在他踉跄着走过来想要夺过那烛灯的时候,她却身形一闪避过了他。她的武功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虽然完全比不过眼前这个人。除非他真的想对她动手,不然这种程度的躲避还是没问题的。
她第一次有了“防备”,顾夏一明显愣了一下,但是很快便用了自己的真功夫去夺她手里的烛灯。追逐之间,她到底还是比不过他。只是几招之下,就被他瞬间掐住了脖子。
他是个杀手,以杀人为生的杀手。他太懂得如何杀掉她,只要他稍稍用力。
而她没有反抗,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那是鞭痕。莫何不会留着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杀手,只要顾夏一还活着,就意味着莫何还能很好的控制他。但是莫何只是因为他还有用才重视他,重视不意味着纵容。
没把他打得爬都爬不动,已经很是照顾他了。
司笙诺曾见识过一些大人物是在怎样对待自己帐下杀手的。只要犯了丁点的错误,或是惹怒了主子,直接吊起来打个三天三夜都不止。据说,这是最有效的法子。而他们也确实培养出了一批让人闻风丧胆的下属。司笙诺不知道莫何是不是也这样做过,但想来就算是待遇能好一些,也绝对好不到哪去。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真切的意识到,这个人是个杀手。
借着这光亮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她终于扔了那烛灯。扔的很巧妙,只是远了一些,但还是亮着的。
顾夏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远处的灯,反复看了几次,还是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
而她之所以敢这样做,只因他掐着她的时候根本没有用力。
烛灯还在不远处闪耀着光芒,但因为离得不近,并不刺眼。顾夏一也并没有就此走过去熄了那烛灯,他只是直接坐在了角落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他的情况很不稳定。
司笙诺有些头痛地看着依旧缩在角落的顾夏一,虽然瘦骨嶙峋的身子还在不断颤抖着,但起码不会再无意义的去挠墙了,尽管那指甲也因为他挠墙的动作而断掉,有些竟然还渗血,那力度有多大她是见识到了。
就算这样,他仍是没给她接近帮他治疗的机会,也仿似毫不在乎自己的手指,依旧只是抱着腿,目光认真又无神地盯着黑暗中的双脚。
她试着拿起那托盘走近他,然后轻轻唤了一声,“夏一。”
之前的几天,她一直尝试着以他的名字来唤他。在顾夏一所能接触到的人里面,莫何和其他几位堂主叫他“老七”,下人们和江湖上的人都叫他“顾七爷”,只有她是叫他“夏一”的。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但却很是轻柔,他其实并不抵触她这样唤他。换句话说,几日下来,她的坚持还是有效果的,他已经能接受她的靠近。
然而这一次他却猛地一掌推翻了托盘,当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时,两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死一般的寂静。
司笙诺难得沉默而没有笑容,这是从未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顾夏一顿时像犯了错的孩子般看了她好几眼,然后又拼命抱紧了双臂环住膝盖,脚尖抵着地面不断向墙角缩着,仿佛要将整个身体镶嵌到墙里。
其实司笙诺倒不是生气,她很认真在思索自己是不是把情况想的太好了一点。现在的他到底能接受她到什么程度?她根本无法断言,只能去不断的尝试。
当她注意到他的害怕和退却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表情的冷寂——那是她思索时不自觉会显露的神情,也正是这种认真冷静让很多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们对她很是尊重,不过顾夏一的心性就如同再单纯不过的小孩子,她这张脸怕是要吓到他。
“对不起,”她伸手想碰他,后者却只是更害怕地往里面挤,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一个不可思议的球状了,看得就连司笙诺都有些心惊肉跳,担心他会不会一个不好弄骨折了,整个身躯就掰不回来了,只好用力抓紧他双臂,却又不敢使力拉开,只能制住他继续深埋,“夏一,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别害怕。”
顾夏一毫无光彩的眼睛只盯着她抓紧自己的双手,惊恐的目光里有着失神,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之物,惧怕的神情甚至有些扭曲,愈发用力挣扎并且往墙角不断挠着缩着。
司笙诺自然是拗不过他那种力度,尤其他还深怀高强武功,无奈之下她只好放手退后了几步。
对峙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也在刚刚的追逐间不小心刮伤了。刚好有这打翻了一地的药,她捡起了几个小瓷瓶看了看,找到了能治伤的药。这期间顾夏一的目光倒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动作,她拿着那个小瓶子抬头问他,“不疼吗?”
她在问他的伤。
而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疼的。
可是他已经习惯了。
司笙诺放下了手里的药瓶,“这样吧,如果你不想治好伤,我也不治了。”
她胳膊上的伤被她刚刚瞒着他刻意的一划,伤口处还在不断的流血。这屋子里现在是有光亮的,他能看到她的伤。
他无疑是有些在意她的,从刚刚的事情里她可以看出来。所以她想赌一赌他到底在意她到什么地步。
死一般的沉寂持续了很久,久到她甚至以为自己的伤口都可以结痂了。
他终于站起身,主动的走向了她。
“呼……”司笙诺长呼了一口气,这对于她来说,可以称得上喜出望外。而顾夏一看了看她的伤又看了看地上的药,虽然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是明显。
司笙诺也站起身在那已经冷掉的一桶水里清洗了一下伤口,这才给自己涂上了药。
“走。”她冲着他伸出手。
犹豫了一下,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步。但她还是站在原地,静静的温柔的看着他,仿佛他不过来,她就一直不会把手放下。
少年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当他把手搭在她的掌心时,她的心没由来的揪了一下,至今为止她握住过无数个病人的手,没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垂死之人都没有像他个这样,仿佛只剩一层人皮覆在了骨头上。这样的骨瘦嶙峋,好像轻轻碰一下就断了,好像小小擦伤也能露出骨头,他又是如何拿起刀如何与人拼死一搏的?
“别怕,跟我走。”她轻轻的握住他的手,不敢用力却又尽力让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拉着他走出屋子后,两人在略显昏暗的围廊里一路前行,直到走到原本备给她的房间才停下。
叫人过来把水池换上温度适中的热水后,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他极力想要缩到角落里,她也只是蹲在水池边看着他,等他自己走过来。折腾了这么久,她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疲惫,任谁都看得出。
“我不看你。”见他还是犹豫,她爽快的转过身子背向他,让他自己先脱了衣服。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听着身后传来衣衫布料磨蹭的声音,她忍不住笑了笑。
“我今年二十二了。”这是顾夏一对她说的第二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