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
既没请到无支祁去涂山,也没找到管梨上神。偏偏等她再次回到淮水的时候,淮水之君已经出门不在了。沉歌可不像是二太子那般好说话,她是抱着被罚的心情战战兢兢的回到了涂山。
不过不知幸与不幸,就在她奉了三太子的命去请淮水之君的时候,涂山竟然也出了意外。洪荒之时强者为王,上古妖兽已经死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不是被锁在哪个禁忌之地守大门,就是被封印在哪座山哪条河里沉睡着。如今已是不知多少万年过去,一些睡得不太踏实的就开始起床作祟了。
被封在涂山的那一只妖兽醒来的时机很不凑巧,刚好是扶笙匆匆赶回涂山见女婿的时候。诸多神将神君在此,还有一个经历了洪荒大战的上古帝君,双方谁也占不了多少上风。
梵音刚刚踏入涂山的地界就看到了这样一副对峙的场面,既喜又忧。喜的是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暂时谁也不会追究她办砸了事情。忧的是好不容易来涂山见见世面,竟然赶上了万年不遇的妖兽苏醒。她虽然是个小小下仙,可是消息却灵通得很。之前在天上闲来无事与仙娥们闲聊的时候,就经常听到哪个上神哪个神君为了对付妖兽大伤元气。任谁都知道,降服这等邪物,动辄就是死伤无数。
而眼前这一只,其形似牛,体庞如山,赤面獠牙,声震若雷,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显得过于渺小。
“工罔。”作为数十万年前与它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扶笙犹记得它的名字,说完便退后两步恢复了真身,通体雪白的九尾白狐就那样出现在众人面前,额上银印闪耀着光芒,圣洁的让人倒吸了两口气。不过道行高一些的人都心知肚明,面前这等妖兽煞气太重,竟是逼得身上带伤的扶笙不得不以真身相对。其他几个站得远一些的神也在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
与很多暴虐的妖兽不同,工罔通人性会说人话。
“扶笙。”难得它竟也记得当年那只很特别的小狐狸,只是两者间体态差异实在太过巨大,它低了又低头才勉强看清,随后便是毫不在意的转移了目光,“天地变化之大还真是难以置信。”
“是啊,现在不是你这等妖兽能为所欲为的那个时代了。”虽然涂山的事轮不到天族来管,但是妖兽现世却非同一般小事,沉歌自然无法视而不见。
“哈哈哈哈哈哈哈。”工罔不屑的大笑,“妖兽?吾乃妖兽?那白泽重明等人莫不是瑞兽?天地初开,强者生存。祥瑞凶恶无非后世凭空杜撰。白泽若真能趋吉避凶,就叫你们的神来驱一驱吾辈这邪。”
梵音倒是没想过这等肆虐天下的妖兽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仔细想想倒并非没有道理。本是躲在大石之后的她不由悄悄冒出头又瞄了一眼战况。
她的动作极其小心,而且以工罔那么庞大的身躯根本不可能看到她。但是不仅她没想到,在场的人也几乎没人等想到,在她刚刚动了一下的时候,工罔的话音就戛然而止,猛地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它没有低下头寻找,而是闭上了眼,半是震惊半是困惑的感受着这熟悉的气息,“……也侥幸存活于世吗……”
没人听得懂它的自言自语到底是何意,但是几个神将却趁着这个工夫齐齐出手。一时间,大地震动天色骤变。梵音抱着头躲避着落石和地下的裂缝,试图找个最安全的位置隐藏自己,然后再寻找时机溜走逃命。
“嗥———!”在与众神相斗之时,工罔怒吼出声。
这吼声震天动地,几乎要将天地撕裂,将诸神肝胆震碎。躲在大石之后的梵音只能拼着全部修为,想要结印护住自己。她本就是个小小下仙,又从未有过与人相搏的经历,功力太浅更没有经验,手忙脚乱的变幻着手势,却总是不得不停下去护住自己的头顶。
“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竟然在工罔的怒吼声中传到了她的耳畔。
梵音不由自主的抬眸望去,却发现一团烈火朝着她迎面飞来,然后在她面前炸裂开无数火星尽数落下。这火并非凡火,可以毫无倚托的燃烧,她结印护住自己,火苗却在顷刻间就穿透了那层薄薄的金色屏障。
完了,她在片刻的愣神之后迅速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这是她在凡间学来的招式,除了会受点伤之外,堪称保命绝招。可是,想象中的痛苦却迟迟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好歹也是个神仙,梵音在察觉到结界结成的一刹那就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本逼近她的灼热感早已消失,她整个人都被淡淡的金光所笼罩着,任是外面天崩地裂也无法伤及结界内的她半分。而结界之外,站在她身前的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只能看到那个身影一步一步走向战局中央。
“小梨子。”见到这熟悉的面孔,扶笙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身上有伤,这一战一直是力不从心,如今有了女儿前来,便是十拿九稳了。
听了这一声呼唤,无论是正在奋战的神将们还是结界内的梵音皆是一惊。
而那身为涂山帝姬的管梨上神却全然没有理会众人的惊诧。漫山遍野的烈火之中,她一袭红衣衣摆翻飞,竟似于这火海相衬相融。
“白泽重明能不能驱邪避凶本君不知道。可是,若这四海八荒真的是强者为王,今时今日,尔等为何还不向本君俯首称臣?”
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把长剑,每逼近工罔一步,管梨手中之剑便会荡平周身烈火以及一切碍事的草木花石。直到众人所处之处已被夷为一片平地,美艳不可方物的涂山帝姬才停下了脚步。
她离工罔还有一段距离,似是刻意不想接近。
“我从不仰头去看别人。”站在远处望着那头暴虐的妖兽,她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所有人都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无论敌我。工罔似乎也没有料到现世还有这等狂妄之人,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女人。它不屑的跺了跺脚,以此表达心中的蔑视之情,然后在山摇地晃之时朝着对方攻去。
轻轻一掷,利剑消失于半空之中,再一伸手,仿佛凭空出现的诸多兵器悬浮在身体四周,刀枪剑戟样样齐全。管梨反手抽出了一杆长枪。枪身墨黑,一条金龙盘旋于其上,蜿蜒至枪头,闪耀着淡淡的光芒,带了几分神圣。
接下来的事情,梵音已经记不清楚了,唯有那女子手执长枪与上古妖兽对峙的场景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底。明明是那般纤弱的身躯,却好像被天地间的万物所仰望着,包括被护在结界中的她。
即使逼近了工罔,管梨也没有离开这个结界太远。坐在结界中的梵音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竟然有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她是在为她挡下这世间的千般动荡万般苦难。
仿佛她这几千年来的懵懂迷茫,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这等不切实际的错觉,被她归结为看多了凡间话本的后果。
在凡间的话本里,一段意外的恋情的开端往往是英雄救美。无论那个英雄是男是女。
随着工罔的最后一声哀嚎,这场战斗结束了。双方实力悬殊,本是想来涂山看热闹的天界诸神真的因此看了一场热闹,毕竟自管梨出现之后,他们就只需要呆在一旁闲聊了。
收拾残局的时候,扶笙帝君苦口婆心的劝着女儿,身为一个上神不要总是自称“本君”。
对此,管梨上神答曰,“反正你的位置迟早是我的。”
扶笙帝君无言以对。
而在一片荒芜之中,身为未婚夫妻的云中君与管梨上神终于见到了彼此。即使见识到了未婚妻子以一人之力收服上古妖兽的场景,云中君仍是不像一同前来的那些神仙们那般不掩惊诧。面对不远处那明艳的女子,他只是用一贯淡然的表情微微垂首示礼,然后才随着沉歌离去。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儿女私情须要暂且放到一边,首要之急是向天君禀告此事。天界没有派神将过来相助,全因此处有上古帝君坐镇,并不意味着老天君真的对此毫不关心。
“你……”走得匆忙归匆忙,沉歌并没有忽略掉那个一直被护在结界内的小仙娥,走之前还不忘叫上一声,“快走。”
刚刚从结界中走出来的梵音连忙跟上了队伍,只是在经过管梨身边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涂山最美貌的狐妖正在与自己的父君说着话,然后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而朝着她一笑。这个笑容太浅,连嘴角都没有勾起,如果不是看到了那双清淡若水的明眸中的点点笑意,她甚至不会觉得这是个笑容。
好奇怪。那样一个人,竟然会拥有如此清冷寡淡的眼神。
好奇怪。就好像那个挡在她身前的坚定背影一样,梵音只觉得这笑容带着几分眼熟,却又怎样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何时见过。
回到天上之后,合古急切的问她有没有什么收获。梵音回想了一下这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脑中却只剩下了管梨的身影和笑容。
如果非要她形容一下那种感觉,大概就是仿佛看到了师诏再世。
惊慌之下,她带着几分犹豫问道,“合古,我好像喜欢上女人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