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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发生了一个错误。他们没有飞出大气层,而是撞了上去。在巨大的爆裂声中,太空船的防护膜鼓起,一头钻进大气层。他们在沙发上感觉到减震器在打滑。正面的显示器着火,熄灭了。炽热的气体压向火箭尖端,一团烟雾罩住了外部摄像头。制动过程不充分,而且也开始得太晚了。烧焦的橡胶臭味充斥着整个控制室。制动的压力让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末日到了。但没有人有余力去想。他们甚至无法呼吸。氧气脉动器工作到最后一刻,像给气球打气一般把空气压进他们的身体。

突然,咆哮声停止了。应急灯亮起,每侧六个。驱动器的仪表板上方闪烁起警报信号。配件爆裂,被挤压得如同手风琴的风箱。绝缘废料和有机玻璃碎片沙沙地滑过地板。雷鸣声消失,一阵沉闷的哨声越来越响,席卷一切。

“怎么回事?”医生呻吟着吐出嘴里的橡胶碎片。

“躺着别动!”船长冲他喊道,眼睛死死地盯着最后一块能用的屏幕。

飞船仿佛被攻城槌击中,翻了个跟斗。他们躺在尼龙网里面,像弹奏的琴弦一样震动。突然间,一切都停下来,像一个凝滞在最高点的秋千似的——紧接着是隆隆声响。

为了迎接最后一击而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火箭缓缓降落在排气火柱上,喷嘴发出令人安心的嗡嗡声。但是仅仅几分钟之后,舱壁一阵震颤,且震动愈发强烈。肯定是涡轮机轴承松动了。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他们清楚,一切都取决于转子是否能经受住应变。

控制室突然抖动起来,好似在被一把钢锤激烈地敲打。最后一面屏幕厚厚的凸透镜上开始有裂缝交织,荧光盘熄灭。应急灯的苍白光线从下方亮起,把他们硕大的影子投射到倾斜的舱壁上。轰鸣声逐渐变成怒吼。舱壁下方有什么东西在刮擦,破碎,裂开,发出刺耳的金属响声。船体不停地剧烈颠簸,了无生气。大家蜷缩起身体,屏气凝神。黑暗和混乱笼罩了一切。突然,他们的身体向前射出,撞在长长的尼龙绳上,差点撞到破碎的仪表板,然后又像房间里沉重的钟摆一样,开始小幅度地摇晃……

火箭如同一座崩塌的山体一般倾倒下来。轻微滚动的雷声仿佛来自远方。高高抛起的土块沿着外部装甲滑落。一切都凝滞了。下方的管道嘶嘶作响。有什么东西在令人恐惧地汩汩流动,流速很快,越来越快。水哗哗流淌,混合着震耳欲聋、重复不停的嘶嘶声,宛如液体滴落在灼热的金属片上。

“我们还活着。”化学家说道。周围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丁点儿东西。他挂在尼龙网上,就像装在一只四角系着绳子的麻袋里。他推断火箭处于侧翻体位。有东西噼啪作响。医生的老旧汽油打火机蹿出苍白的火苗。

“人呢?”船长问。他的尼龙网的一条绳子被扯裂了。他无助地慢慢转过身,徒劳地试图穿过网孔攀住墙壁。

“一。”工程师报数。

“二。”物理学家喊道。

“三。”化学家的声音。

“四。”神经机械学家捂着额头。

“五。”医生是最后一个。

“大家都在,可喜可贺。”船长的声音平静下来。“机器人呢?”

无人应答。

“机器人?”

沉默。打火机烧到了医生的手指,他关了它。一切又陷入黑暗。

“我不是总说,我们人类才是由更好的材料组成的。”医生的声音划破黑暗。

“你们谁有刀子吗?”

“我有……要切断绳索吗?”

“要是不用切就能出来,当然更好。我是做不到。”

“我试试。”

化学家拉扯绳子,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敲打声,玻璃的嘎啦声。

“我下来了,我的意思是我在舱壁上。”他从黑暗的坑道底部喊道,“医生,点着打火机,我帮你出来。”

“动作快点,汽油快烧完了。”

打火机再次点燃。化学家试图去够困住船长的麻袋,但只够得到他的腿。最后他设法把拉链扯开一道缝,船长砰的一声摔了下来。两人协作,进展就快多了。不一会儿,所有人都站在了控制室倾斜的舱壁上,上面覆盖着一层半硬不软的物质。

“下面我们从哪里着手?”医生问道。他按住神经机械学家受伤的额头,把口袋里的一张创可贴贴了上去。他总是随身带着这些小东西。

“我们先确认一下是否能够离开这里。”船长决定,“首先,我们需要光。什么,已经有了?医生,照照这里,也许仪表板的电缆末端还有电,或者至少警报装置的调节器里还有。”

打火机这次只能打出微弱的火星了。医生一遍又一遍地按压火石,直到拇指生疼。火花溅落在破碎的仪表板的残骸上,船长和工程师正跪在那里翻找。

“有电吗?”化学家问。他站在后面,因为挤不过去。

“暂时没有。没人有火柴吗?”

“我最后一次看见火柴是三年前,在博物馆里。”工程师咕哝道,他正试图用牙齿把一根电线末端的绝缘层撕下来。突然,船长拢成贝壳形的双手里闪过一星细小的蓝色火花。

“有电了。”他说,“找个灯泡。”

他们在侧面面板上方的警报器里找到了一只没有损坏的灯泡。一道刺眼的电光照亮了控制室,如今它就像一段倾斜向上的隧道,舱壁呈圆锥形。在他们头顶上方现在构成天花板的地方,能看到一扇锁着的门。

“超过七米高。”化学家忧伤地说道,“我们要怎么上去?”

“我在马戏团里见过活人柱——五个人,一个踩在另一个的肩上。”医生建议道。

“这对我们来说太难了。必须从地板上过去。”船长决定。他让化学家把刀子给他,在地板的软表面上割开宽阔的凹槽。

“楼梯?”

“是的。”

“我们为什么不听听神经机械学家的意见?”工程师忽然问道,一脸疑惑。他正坐在爆裂的仪表板的废墟上,把电流表接上拉出的电缆线。

“他变成鳏夫了。”医生笑着回答,“一个没有机器人的神经机械学家算什么?”

“我会修好机器人的。”神经机械学家看向熄灭的屏幕的裂口。电灯光慢慢变黄,越来越暗,越来越弱。

“蓄电池也没电了吗?”物理学家喃喃道。

工程师站起身。“看起来是这样。”

一刻钟后,六人组成的探险队向船体深处,或者更应该说是高处行进。他们先到达走廊,再从那里进入各个房间。在医生的舱房里他们发现了一支手电筒——医生偏好收藏各种多余的东西。他们带走了手电筒。船内满目疮痍。固定在地板上的家具没有损坏,但是设备、工具、辅助车辆和其他材料烂成了难以描述的泥糊,没过他们的膝盖。

“现在我们要试着走出去。”当他们又回到走廊时,船长宣布。

“太空服呢?”

“在压力舱里,它们应该是完好的。但我们压根不需要太空服。伊甸星的大气层没有问题。”

“之前有人来过这里?”

“没错。10年前还是11年前,有一支巡逻队的太空探测器来过。那时候阿尔坦和他的飞船一起消失了。你们还记得吗?”

“但是没有人登陆。”

“是的,没有人。”

隔离舱的内舱口盖斜斜地悬在他们头顶上。他们原本熟悉的空间以完全不同的姿态横亘着——地板和天花板变成了墙壁,让他们产生了奇特的第一印象,不过这种奇妙的感觉也逐渐消退了。

“没有人梯我们真的出不去。”船长用医生的手电筒照亮舱口。光点掠过门的边缘,门是密封的。

“看起来不坏。”神经机械学家伸长脖子说道。

“当然。”工程师心想,挤压横梁使其中间的仪表板爆裂的可怕力量自然也能让舱口堵塞,但是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船长想起在机器人舱房里看到的破铜烂铁,瞟了一眼神经机械学家,想建议他弯腰靠在墙上。他对化学家说:“双腿分开站立,双手放在膝盖上,这样你会感觉好一点。”

“我一直梦想有朝一日在马戏团里表演。”化学家打起包票,弯下腰。船长把脚踩到他肩上,摇晃着站起来。他伸展身体,紧靠墙壁,手指尖抓住舱口球杆形状的加厚镍质杠杆。

他边挪动边拉扯,最后把自己挂在了那上面。门锁装置里似乎塞满了碎玻璃,杠杆发出刺耳的响声,松动了;转了四分之一圈之后,不再动了。

“你转的方向对吗?”医生问道,他从下方打着手电筒,“火箭侧翻了。”

“我想过这个问题。”

“能再用力一点吗?”

船长没有回答。他紧紧地贴在舱壁上,一只手抓着杠杆。他试图两只手一起,但姿势始终很别扭,不过最后还是成功了。现在的他好像挂在高架秋千上,抬起膝盖以免撞到弯腰撑在他身下的化学家。他做了一个引体向上,然后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下去,用力拽了几下杠杆。每当身体反弹到舱壁上时,他都会痛得呻吟。

这样压了三四次,杠杆又稍微松动了。还差五厘米了。船长用尽全身力气,再一次压下去。杠杆发出可怕的嘎吱声,撞向门锁,内闩终于被推回去了。

“太棒了!”物理学家高兴地喊道。工程师保持沉默,他明白没这么简单。

舱口盖尚未打开,这可要困难得多。工程师晃动它,按压液压装置的手柄,然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没有用。管道的许多地方爆裂开,液体泄漏了。医生把手电筒向上打,手摇曲柄在他们头顶上方,齿轮像光环一样闪烁,对他们的体操能力来说还是太高了——超过四米。

所以他们从各个房间搬来破碎的机器、枕头和书本。图书室特别有用,尤其是那里的天体图册,非常厚实。他们像是用砖块砌了一座金字塔,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我恨体力劳动!”医生喘着粗气说道。手电筒插在空调的裂缝里,照亮他们去图书室抱书本的路。“我从没想过星际旅行会碰上这样原始的条件。”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说话。

最后,船长在同伴们的支撑下小心翼翼地爬上金字塔,他的手指刚好能够到曲柄。“还不够,”他说,“还差五厘米。我不能跳,否则下面的东西就都垮了。”

“我这里有《快速飞行理论》。”医生手里举着一本大厚书,“我想,加上这个就够了。”

船长紧紧抓住手摇曲柄。他们在下面用手电筒给他照亮。

现为天花板的舱壁上蒙着一层白色的塑料膜,船长的影子在上面飘动。突然,书本金字塔晃了一下。“该死!”曲柄从他手中滑落,他摇摆了一会儿,失去了平衡。大家迅速低下头,手拉手拥向摇摇欲坠的书本金字塔,让它不至于散架。

“别诅咒。否则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医生在下面发出警告。

船长再次抓住曲柄。突然又是一阵嘎吱声,然后是书册滑下去的沉闷声响。船长悬挂在空中,但他还是紧紧抓住曲柄转了一整圈。

“继续,还要11次。”说着他降落在书籍战场上。

两个小时后,舱口盖被放倒了。当它缓缓打开时,他们爆发出胜利的欢呼。打开的盖子构成了某种吊桥,他们没费多少工夫就通过它进入隔离舱。壁橱里的太空服完好无损。壁橱现在是水平躺倒的,他们从上面爬过去。

“我们大家都出去吗?”化学家问。

“首先我们得尝试打开火箭入口。”

入口被锁死了,像是和船体浇铸在了一起。操纵杆纹丝不动,他们六个人一起抵住它,试图弄松螺线,一会儿从这边撞它,一会儿从那边撞它——螺线毫无变化。

“落地容易出去难。”医生说。

“很好笑。”工程师嘟囔道,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他们坐在壁橱上。

“我饿了。”神经机械学家在一片沉默中说道。

“我们必须吃点东西。”物理学家自告奋勇要去储藏室。

“不如去厨房,也许可以从冰箱里拿点东西……”

“我一个人办不到。必须先清除半吨废料才能找到存粮。谁一起去?”

医生举手;化学家勉强站起身。当他们的脑袋消失在打开的舱门后面,他们带走的手电筒的最后一丝光线隐没时,船长开始轻声说话:“我什么都不想说。你们或多或少地明白我们的处境吧?”

“是的。”工程师在黑暗中用手摸索到船长的鞋底,他需要这样的接触。

“你认为舱门没法砍断?”

“用什么砍?”工程师问。

“用电动喷焰机或气体喷焰机。我们可以用气割,然后……”

“你有听说过能切割25厘米厚陶瓷板的气体喷焰机吗?”

他们沉默了。从飞船深处传来沉闷的砰砰声,好似来自铁制的地下墓穴。

“那是什么?”神经机械学家紧张地问道。他站起身来,他们听到他的关节嘎吱作响。

“坐下。”船长温和而坚定地说道,“你们认为舱门被焊死在船体上了?”

“不一定。”工程师回答说。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准确来说不知道。我们以宇宙速度冲进了大气层,但那里本不该有大气层。为什么?机器是不会出错的。”

“机器没错,是我们错了。”船长说,“我们忘了对尾巴的修正。”

“哪个尾巴?你指的是什么?”

“气体尾巴,每个拥有大气层的行星在其运动方向的相反方向都会拖条尾巴。你没听说过吗?”

“哦,是的,我知道。所以我们是掉进这条尾巴里了?它不应该很稀薄吗?”

“10 -6 ,”船长回答,“大约在这个范围,但是我们的速度每秒超过70千米,亲爱的朋友。它像一堵墙一样让我们刹车。那是第一次震动,你们记得吗?”

“是的。”工程师接着说,“当我们进入平流层时,又震了10或12次。本来火箭都该碎成成百上千块了。奇怪的是它居然挺过来了。”

“火箭?”

“它被设计成能承受20倍的过载。但在屏幕爆裂之前,我亲眼看到指针是如何跳出刻度盘的。刻度盘的最高示数是30。”

“那我们呢?”

“什么我们?”

“你的意思是恒定减速达到了地球重力加速度的30倍?那我们是怎么挺过来的?”

“不是恒定,只是峰值。毕竟制动器全力工作了,这就是震动的来源。”

“但是自动驾驶机器做出了补救,要不是空气压缩机……”神经机械学家执拗地反驳道,但他马上停了下来,因为飞船下方有个物体在隆隆作响——听起来像是铁轮子滚在金属板上,稍后又安静下来。

“你究竟对压缩机抱多大希望?”工程师问道,“等我们进入机房,我会指给你看,它们已经完成了额定工作量的五倍之多。毕竟它们只是辅助机器。它们的轴承最先破碎,而当震动开始时……”

“你是说有共振吗?”

“共振是另一方面。事实上,我们本该被压碎抛撒在几千米的路上,就像那次海王星上的运输机一样,你还记得吗?等你到机房的时候,自己就相信了。我可以给你从头说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一丁点兴趣参观机房。该死,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在这种黑暗里眼睛疼。”

“我们会有光的,不要惊慌。”工程师安慰他。他似乎仍然是无意识地用指尖触摸船长的鞋底。船长一动不动,沉默地倾听他们的谈话。

“我们纯粹是出于无聊才去机房,不然还能干点什么呢?”

“你真的认为我们无法离开这里了吗?”

“哈,我只是在开玩笑,我喜欢这样的笑话。”

“别说了,”船长发话,“不管怎样,我们有个紧急出口。”

“伙计!紧急出口恰巧在我们正下方。火箭明显是钻进地下了,我不确定有门的那部分是否还在地面之上。”

“有什么关系?我们有必要的工具,挖一条隧道就是了。”

“那装卸孔在哪儿?”神经机械学家问道。

“被淹没了。”工程师简洁地解释说,“我看过控制室,肯定是有个主缸爆炸了,至少有两米深的水,可能还具有放射性。”

“你怎么知道?”

“因为情况总是如此,反应器的冷却肯定率先停止。难道你不知道?你就别想装卸孔了。我们要走出这里,只有……”

“挖一条隧道。”船长轻声重复道。

“理论上是可行的。”工程师点头。他们沉默了。脚步声接近,他们下方的走廊里逐渐亮起来,光亮让他们眯起眼睛。

“火腿、面包干、牛舌,还有其他能装在盒子里的东西——配给充足!这是巧克力,那儿还有保温瓶。够我们爬上去的!”医生第一个爬向舱门。他打开手电筒,他们进入舱房,摆好罐头。他们还带来了铝盘。大家在手电筒的光照下静静地吃饭。

“这么说,保温瓶是完好的?”神经机械学家惊讶地问道,边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很稀罕吧,但确实如此。罐头食品的情况都还行,但冰柜、冰箱、烤箱、小型合成器、污水处理器、滤水器……全都碎了。”

“污水处理器也坏了?”神经机械学家担忧地问道。

“也坏了。如果我们有工具,或许能修好。但这是个恶性循环。为了让最简单的设备工作,我们需要电;为了有电,我们必须修复机组,为此我们又需要半自动机器。”

“技术专家们,你们讨论好了吗?那么,希望之光在哪里?”医生在面包干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油,再放上火腿。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继续说:“我孩提时代读过的关于宇宙学的书,加起来大概比我们搁浅的飞船还要重。可是我没见过哪篇小说、哪个故事,甚至哪个传闻写到我们所经历的情况。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因为无聊到不值一写。”神经机械学家不无嘲讽地说道。

“不,新意还是有一点的,这种星际鲁滨逊。”医生拧紧他的保温瓶,“等我回到家,要是我的天赋足够,就把它写出来。”

他们突然安静下来,拾起罐头。物理学家建议把食物保存在放太空服的柜子里,因此他们又爬回舱壁上,否则就打不开嵌在地板上的柜门。

“你们知道吗?当我们在储藏室到处翻找时,听到了非常奇特的声音。”化学家讲述。

“什么样的声音?”

“呜咽和爆裂声,好像有重物在压迫我们。”

“是有岩石砸向我们了吗?”神经机械学家问道。

“这是完全不同的。”工程师解释,“当我们进入大气层时,火箭的外壳急剧升温,尖端甚至可能有少许熔化。之后各个部件再次冷却、凝固、移位,产生内部张力,这就是声音的来源。没错,现在我们也能听见……”

他们沉默着,搁在入口上方一个扁平盘子里的手电筒的光照亮他们的脸。从飞船内部传出一阵尖锐的呜咽声,接着是越来越低的短暂声响,之后便安静下来。

“也许是一个机器人?”神经机械学家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希望。

“你自己也看到机器都变成什么样了。”

“是的,但是我们还没有看过逃生舱。”神经机械学家从舱门的边缘探出身子,冲着走廊里的黑暗喊道,“后备机器人,听到了吗?”

声音回响在船舱,沉默就是回答。

“过来,我们检查下入口。”工程师跪在拱形金属板前,眼睛紧贴边缘,一厘米一厘米地探照缝隙。手电筒的光斑扫描过密封件,那上面布满细小的裂缝。

“内部没有任何东西熔化。顺便一提,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陶瓷的导热性很差。”

“要不我们再试一次?”医生建议道,一边抓住手摇曲柄。

“毫无意义。”化学家反对。

工程师把手放到舱门上,然后跳了起来。“伙计们,我们需要水!很多冷水!”

“为什么?”

“摸摸这个门。它很烫,不是吗?”

很多只手同时伸了过去。

“好烫,手指都要被烧焦了。”有人确认。

“我们走运了!”

“为什么?”

“船体被加热,变宽了,舱门也是。如果我们冷却舱门,它就会缩小,可能就会打开了。”

“水——还不够。或许还有冰,冷冻机里应该有一些。”船长说道。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跳进走廊,脚步声响彻整个空间。船长和工程师留在入口处。

“门会松动的。”船长低语,好像在对自己说话。

“只要它没被熔合。”工程师用双手摸索边缘以确认升温的幅度,“超过3 700度陶瓷才会液化。你有没有注意到外壳最后的温度是多少?”

“最后所有的仪表上显示的都还是去年的数据。要是我没有弄错的话,减速开始时,超过2 500度。”

“2 500度并不算高!”

“是的,但还没完!”

化学家烤红的脸出现在打开的舱口上方。手电筒从他脖子上垂下来,光点跳跃在满满一桶冰块上。他把桶递给船长。

“等等,我们到底要怎么冷却……”工程师做了个鬼脸,“等一下。”他消失在黑暗中。

脚步声再次响起,医生拖着两只桶过来了,里面的冰块上下浮动。化学家负责照明,医生和物理学家用水浇灌舱门,水顺着地板流进走廊。神经机械学家提来一吊桶碎冰,然后返回去取更多。他们第十次冲洗舱门时,觉得听到了一些声音——微弱的吱吱声。爆发出一阵欢呼。工程师出现了,他的胸前绑了一个相当强力的太空衣探照灯,四周立刻就亮堂了。工程师把从控制室里拿来的一堆塑料板扔到地上。他们把冰块码放在舱门上,再用塑料板、气垫,以及物理学家此前搬来的书本压实。小小的冰砖一砌上滚烫的金属门就融化了。最后,当他们累得再也直不起腰,冰块也所剩无几时,神经机械学家用双手抓住曲柄,试图转动。

“等等,还没好!”工程师生气地嚷道。可是曲柄被轻易地转动了,大家都跳了起来。曲柄转得越来越快。工程师握住封锁舱门的三重门闩的把手中部拽动,他们听到宛如窗玻璃破碎的嘎吱声,舱门向里滑动,起初十分平缓,随后猛地弹开,差点把靠得最近的人撞倒。黑色的物体雪崩一般从黑暗的大嘴轰隆隆地涌进来,冲向正面迎接的人们,直没过他们的膝盖。化学家和船长被甩到一边,门扇把化学家撞向侧壁,使他动弹不得,所幸他并未受伤;船长在最后一刻勉强跳回来,差点撞到医生。大家都僵住了。医生的手电筒已经熄灭,大概被埋在某个地方了,只有工程师胸前的探照灯还亮着。

“这是怎么回事?”神经机械学家用一种不像他自己的声音问道。他站在其他人身后,在队尾,小平台的边缘。

“来自伊甸星的考验。”船长帮化学家走出舱门的桎梏。

“没错。”工程师证实,“入口被埋了,我们肯定是钻进了地下!”

“这是第一次在未知行星的地表以下‘登陆’,不是吗?”医生说道。大家都笑了。神经机械学家笑得身体发颤,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够了!”船长喊道,“我们可不能这样傻站到早上。拿工具过来,我们必须给自己挖条逃生路。”

化学家弯下腰,从脚边的土堆里拾起沉重的土块。泥土还在从椭圆形的开口滚入,时不时地有一些油光发亮的黑色土块沿着堆积物的表面滑到走廊里。大家撤回走廊,因为平台上已经没有足够的空间了。船长和工程师是最后跳下来的。

“我们钻到地下多深的地方了?”他们俩沿着走廊行进时,船长低声问工程师。光束在他们前方的远处上下舞动,工程师把探照灯给了化学家。

“多深?这取决于许多因素。塔格森曾经钻到地下80米。”

“是的,但是他和他的火箭还剩下什么了!”

“那月球探测器呢?为了把它挖出来,他们不得不在岩石里凿一条隧道。钻进了岩石!”

“月球上是浮岩……”

“我们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

“你已经看到了。看起来像泥灰岩。”

“是的,在入口附近。但是远处呢!”

工具是个问题。像所有的太空船一样,这艘船也拥有自动机器和遥控半自动机器的双保险设备,以应付不同行星条件下的全方面使用要求,甚至可用于土方工程。然而,所有的设备都失灵了,没有电流输入根本不可能让它们再度运转。他们拥有的唯一一台大型装置——一台由微型反应堆提供动力的挖掘机,也需要最初的启动电力。所以他们不得不回到原始工具:铁锹和镐。但准备好这些也不容易。经过五个小时的辛劳,船员们返回隔离舱,带回三把末端卷曲的扁锄头,还有两根钢杆和大块的金属板,用来加固隧道的墙壁。另外,水桶和几个大塑料盒子可用来清除泥土,他们给它们绑上铝质短管以方便扛运。

自灾难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8个小时,每个人都累得快要倒下。医生认为他们至少应该睡几个小时。但是他们得先准备临时卧铺,因为卧室里固定在地板上的床铺如今是垂直的,把它们卸下来太费工夫。因此他们把充气床垫搬进图书馆,这是迄今为止最容易做的一项工作,此前他们已经把图书室里一半的书都搬到走廊了。

然而,除了化学家和工程师以外,没有人睡得着。医生站起来,打着手电筒寻找安眠药,为此花费了一个小时,因为他必须先开辟出通往急救室的道路。走廊被大堆大堆破碎的设备和实验室容器堵塞。壁柜里的所有东西都掉了出来,挡住入口。最后——他的手表显示已到船上四点 ——他分发了安眠药。灯光熄灭,很快,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充满了黑暗的空间。

但他们没多久就醒了,除了神经机械学家——他服用了过多安眠药,好像醉死过去一样。工程师抱怨背部疼得厉害,医生在他背上发现了一个肿块,大概是在拉拽舱门把手时拉伤肌肉了。

他们心情低落。没有人说话,连医生也一言不发。现在他们无法拿到隔离舱里的食物储备,因为在存放太空服的柜子上方有一大堆泥土。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去了储藏室,拿来罐头食品。九点,挖掘隧道的工作重新开始。

工作以龟速开展。在椭圆形的开口中,他们无法自由行动。前面的人用锄头敲松坚硬的土块,后面的人被推挤进走廊。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将泥土倒进控制室,因为它离得最近,而且里面没有短期内必须用到的东西。

四个小时后,控制室里堆的土丘就及膝高了,而隧道才两米深。泥灰岩相当坚实,钻杆和锄头卡在里面,铁把手在卖力干活的男人们手中弯曲。成果最佳的还数船长的钢锄头。工程师担心天花板可能会坍塌,时刻保证它有足够的支撑。

傍晚,当他们满身泥泞地坐到桌旁时,以将近70度的角度从舱门口陡然向上的隧道只向前推进了5.5米。工程师又一次察看通往下层舱室的竖井。在下层,金属护板下的装卸孔距离主舱口30米,但他只看到了黑色的水面——水位比前一天更高。显然,容器有泄漏,内容物正在缓慢渗出。水被放射性污染了,这一点他很快就通过一只小型盖革计数器得以确认。他关闭竖井,回到同伴们身边,没有透露他的发现。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我们就能出去,否则还需要两天。”神经机械学家从保温瓶里倒了第三杯咖啡。所有人都喝了很多。

“你怎么知道的?”工程师惊奇地问道。

“我感觉到了。”

“他拥有他的机器人所没有的直觉。”医生笑了。随着白天的结束,他的心情越来越好。当其他人接替他的挖掘工作时,他跑遍飞船上的各个房间,给同伴们找来两支磁电手电筒、一把理发推子、含维生素的巧克力和一大摞毛巾。所有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工作服上布满污渍。他们没有刮胡子,因为没有电。医生带来的理发推子也遭到了嫌弃,医生自己也没有用它。

第二天仍然挖了一整天隧道。控制室里的泥土越堆越高,因此也越来越难以通过门把沙子倒进去。现在轮到图书室了。医生对此有些疑虑,但是和他一起挑着自制铁皮桶的化学家毫不犹豫地就把泥土倾倒在书本上了。

隧道出乎意料地开通了。在此期间,物理学家注意到地面在变干,不怎么坚固,但其他人不同意他的看法:他们拖进飞船的泥灰岩看起来和之前一模一样。工程师和船长刚刚在前方又一次换班,从前一班人手中接过的工具还是温热的。他们在突出粗糙墙壁的乱石块上敲打了没一会儿,一大块土壁骤然消失了,一阵轻柔的风从开口处吹入。

他们能够感觉到和缓的气流,因为外面的气压略高于隧道和火箭里面。锄头和钢杆开始狂热地舞动,没有人再去拖走泥土。因为空间狭小而无法帮助到前方的人们在后面随时待命。在最后几下铲完后,工程师想要爬出去,却被船长制止了:出口应该再扩大一点。船长让人把最后一堆土山也扛进飞船,好让隧道保持畅通。又过了几分钟,六个人终于能够通过粗陋的开口爬上行星表面。 DllmjUi/uuv1JEWgRNUyfPgdiqrUQog6IcI0z0pXYLQAVAz1wXyJlM5wgqW5uQ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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