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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斯蒂芬·爱默生

鸟儿把我种的蜀葵和飞燕草的种子全吃掉了……它们坐成一排,就像在自助餐厅一样。
——露西亚·伯林给我的信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一日

露西亚·伯林是与我交往的挚友之一。她也是我遇到过的最卓越的作家之一。

我这里想写的,是她作为卓越作家的那一面。她不平凡的一生——其多姿多彩,痛苦磨难,尤其是她在战胜严重的酗酒劣习过程中表现出的非凡勇气——在本书附录的作者简介中已有描绘。

露西亚的作品明快生动。想到她的作品,有时我头脑中会出现一位站在一大套架子鼓后面忙活的高明鼓手,左右开弓,敲打着一列军鼓、嗵鼓、节奏镲,同时双脚还踩着踏板。

不是说她的作品像打击乐,而是指其中有复杂的内容同时进行。

她的文字从纸上爬出,虎虎有生气,极具表现力。

她这样描写一九五○年前后一辆怪模怪样的电动小汽车:“那辆车看上去和别的汽车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很高,又很短,像动画片里撞到墙上的汽车。一辆汗毛倒竖的汽车。”

那辆车很高 很短。在另一处,游客去安杰尔自助洗衣店洗衣服,店外:

肮脏的床垫,生锈的高脚童椅捆在有凹痕的旧别克车顶。油底壳漏着油,帆布水袋漏着水。洗衣机漏着水。男人坐在车里,打着赤膊。

还有写到母亲(哦,母亲):

你总是精心打扮……带接缝的长筒丝袜。一条桃红色缎面衬裙,你总是故意露出一点边,好让那些乡下人知道你穿了衬裙。一条带垫肩的雪纺连衣裙,一只镶碎钻的胸针。还有你的外套。我当时五岁,可就连那时我都知道,那是件破烂不堪的旧外套。红褐色,口袋污渍斑斑,磨得飞了边,袖口脱了线。

她的作品中有快乐,一种珍贵的商品,不那么常见。这让我想到巴尔扎克、伊萨克·巴别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散文式的小说在她的笔下变得如此浩瀚,这世界也因之而流光溢彩。快乐涌出她的作品,照耀世界。那写作自始至终充溢着抑制不住的人性、地域、食物、气味、色泽、语言。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永动的世界,具有令人惊异甚至喜悦的倾向。

这与作者本人悲观与否、描写的事件和情感是否是快乐的无关。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事物具有明确的、清晰可触的性质:

我们周围车子里的人都在邋里邋遢地吃东西:西瓜,石榴,压扁的香蕉。一瓶瓶啤酒向车顶喷射,泡沫像瀑布一般沿车内壁流下……我饿了,我哼唧说。斯诺登太太很有先见之明。她用戴手套的手递给我用光滑的舒洁纸巾裹着的无花果酥。那点心在我口中像日本樱花一样绽放开来。

关于这“快乐”:不,它并非无处不在。没错,有的故事是纯粹的凄凉无望。我所指的是那种凌驾一切的效果。

想想《流浪狗》。这篇小说的结尾如詹尼斯·乔普林 的民谣一样心酸。染上酒瘾的女孩,被当厨师兼管理员的饭桶情人出卖,身陷一个戒酒项目,参加小组活动,努力学好。后来她逃走了。她上了一辆卡车,坐在一个电视摄制组的老头身边,向城市驶去:

我们驶上高坡,宽广的山谷和格兰德河在我们脚下伸展,美丽的桑迪亚山脉在我们上方屹立。

“先生,我要回巴吞鲁日的家,需要钱买票。大约六十块,你能帮我出吗?”

“好办。你需要车票,我需要喝一杯。都没问题。”

也与詹尼斯·乔普林的民谣一样,这一结尾有着 轻快活泼的调

当然,与此同时,一种奔放的幽默感也让露西亚的作品生机勃勃。这与“快乐”这个主题息息相关。

例如《502》中的幽默,故事讲到发生了一起醉驾事故,可车上没有驾驶员。(司机喝醉了,在楼上睡觉,而停着的车溜下了山坡。)同为酒鬼的“莫”说:“谢天谢地你没在车上,妹子……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车门问:‘她人呢?’”

另一篇小说中,关于母亲:“她讨厌孩子。有一次我去机场接她,当时我四个孩子都还小。她叫道:‘叫他们走开!’好像他们是群杜宾犬似的。”

毫不意外,露西亚的读者有时会用“黑色幽默”这个术语来形容其作品。我倒不这样看。她的幽默太好玩,且并非另有所图。塞利纳 、纳撒尼尔·韦斯特 、卡夫卡——他们的幽默属于另一领域。而且,露西亚的幽默轻快活泼。

但如果说她的写作有什么秘方,那便是突兀性。她的字里行间,变换与惊奇制造出一种生动感,成为她艺术的标志。

她的行文切分跳跃,抑扬顿挫,主题多变,迸发出许多火花。

你不常能听到有人探讨行文的速度。谈得当然还不够。

露西亚的《多洛莉丝的万神殿》是一篇主题宽广且具有情感深度的小说。但也保持了她作品的轻快风格。读读开头“而非倾听”那段,一直到“因为污染严重”。 [1]

或者这段:“妈妈,在你眼中丑陋和邪恶无处不在,在每个人身上,在每一处地方。你到底是神经病还是预言家?”

露西亚写的最后一篇小说《B. F.与我》很短。没有冲击,没有宏大主题,没有杀婴犯,没有毒品走私,没有母女冲突或和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正是其艺术的不同凡响之处。它温柔,但迅捷。

对那个来她拖车上干零活儿的老头,她做了如下介绍:

(B. F.)在爬过三级台阶后,正气喘吁吁,咳嗽不止。他块头超大,挺高,又胖又老。尽管他人还在门外喘气,我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烟草和脏羊毛,酒气汗臭。一双带血丝的婴儿蓝的眼睛,笑眯眯的。我立马就喜欢上他了。

那句“我立马就喜欢上他了”几乎是个不合逻辑的推论。就在这种几乎不合逻辑的推论中蕴含着速度。还有机智。(想想吧,其中透露出多少关于“我”的信息啊。)

对于这样有水准的作家,通常你只看一个句子就能辨认出她的作品。下面这句同样出自最后那篇小说,写的仍然是B. F.和他的气味:

臭亦可好闻。

这便是纯粹的露西亚·伯林。如此老生常谈(“好闻”),近乎憨傻。但是它真实、深刻。除此之外,那句子近乎狡猾,还抵消了她惯常的城市气息。这也是她行文迅疾的部分原因。语气的变换,甚至是声音的变换,就这样一下子把我们送往新的领域。

同时,那句子也很干爽。(臭怎么会真的“好闻”呢。)干爽——其中事物的实质多于表象——恰巧就是迅捷。

只有五个单词,都是单音节。

说到B. F.身上的恶臭——不,她不能称之为恶臭。难闻?不。她必须借用英式英语的俚语,从中找出一个足够强烈但依然中立、不作评判的词。

“异味(Pong)”。他的异味。它把我们引向——普鲁斯特。

“他身上的异味对我如同玛德琳小蛋糕。”

除了露西亚·伯林,谁会这样写?异味如同玛德琳小蛋糕。

编辑这本小说集在许多意义上都是一种快乐。人们发现,自从她最后一部书问世,在她去世之后,她作品的声望 提高 了。

黑雀出版社以及她早期的出版人都给了她很好的起点,当然她还有一两千位忠实的读者。但那太少太少了。她的作品将给予最敏锐的读者以莫大的回报,但又绝非曲高和寡之作。相反,它们引人入胜。

但在当时,她只能在小出版社出书,读者人数有限,这或许在所难免。总归,露西亚的整个存在基本上是 局外的

西海岸放荡不羁的文艺群落,办公室与蓝领工作,洗衣店,戒酒互助会,卖“单只袜子”的商店,以拖车为居所,是她成年后大多数的生活环境(而自始至终,她都保持彬彬有礼的风度)。

而实际上,正是这种“局外”,赋予她的作品特殊的力量。

她从博尔德寄给我的信中(提到了她晚年的忠实伴侣——氧气瓶)写道:

旧金山湾区、纽约和新墨西哥,只有(在)这些地方我才感到自己不是他者。我刚刚购物回来,人人都跟我打招呼,祝你今天愉快,他们对我的氧气瓶微笑,仿佛那是一条狮子狗,或者一个小孩子。

我自己无法想象,有谁会不想读她的作品。


[1] 在露西亚的作品中,标点经常不合常规,有时前后不一致。速度是原因之一。她痛恨导致停顿的逗号——在说话时那逗号是听不到的,或者,逗号会制造她不想要的减速。在其他情况下,回避一个逗号会导致某种推动的忙碌感。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避免为追求常规而修改她的标点。她的个别语法怪癖源于口语习惯,属于她特有的匆忙简洁的表达方式,对这些我们也同样保留。——英文原版注

中文版也尽量保留了这种特征,以尽可能还原原作的语言风格,因此有些表达在中文语法习惯中也显得“不合常规”。——中文版编者注 GDcR1V359LoKinxV9BCuilLZEDUvGdu6hVkyt7KAT8U6U2AKSVfxKWY1q4AWZw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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